“我来介绍一下吧。”周澜先一步说话,“这是我弟弟周云,刚回来没多久。这位是王寅,择栖娱乐的董事长,湛林建业的前董事长。”他刻意强调了一下后面这句本来可有可无的内容。
被称为周云的青年礼貌的朝王寅打了个招呼,声音低沉动听,但是不笑。王寅也没什么可说的,端一副长辈的架子,和蔼可亲。
周澜说:“小云回来是接管湛林这部分的产业,年轻人嘛,总需要历练历练,自家兄弟用起来也比别人放心不是么。”
王寅笑道:“还是周生想的周全。”他心里把周澜骂了个遍,谁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陆鹤飞,反正肯定是周澜弄来恶心他的。什么兄友弟恭,也不过是周澜的糖衣炮弹罢了。
他随便闲扯了几句就借故离开了,这种场合,他心里条条道道太多,扎的难受。人走之后,周澜才说:“小云,你别想象的要沉默的多,怎么,对着许久不见的老情人无话可说?”
陆鹤飞看着王寅离去的方向,轻飘飘地问:“说什么?”
“确实,对他这样的人无话可讲也是能理解的。”周澜说,“对他好,他也未必领情。你原来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我把湛林交给你,他就抓紧挠肺的忘不掉你。”
陆鹤飞冷冷的看了一眼周澜,说:“他会想方设法的再弄死我。”
“唔怕。”周澜变了语调,意味深长地说,“甘你先郁手呢?”
“我先?”陆鹤飞沉吟,默默回答,“我唔系佢。”
“小飞。”周澜换了对于陆鹤飞的称呼,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唔好妇人之仁。”
陆鹤飞却说:“我又唔系你。”
他不是王寅,也不是周澜,他是陆鹤飞。
或者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王寅和周澜才是一种人,只不过周澜是绝对的理性主义,绝对的商人姿态,而王寅会稍微的放纵一下自己去为所欲为。
他们都是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至爱亲朋对他们来说都不如一个“自我”重要,周澜不讲情分,万般肮脏绝情之事在他口中都是优雅得体的。王寅更是杀心重重,什么都不能阻挡他的意志。
二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若真是拼个上下的话,王寅十分爱独留世间一分,而周澜胜在一分不留,独爱自己。
那天王寅逃跑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陆鹤飞是死是活,他的大脑中都被血液填满,什么都没有。等到他回归现实生活之后,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就跟做梦一样不够真切,然后就被收进记忆的盒子里,叫他辨不出真伪。
人在绝对的愤怒和疯狂之下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包括杀人放火事后不认。
王寅心里谈不上恐惧,因为恨是真的恨,恨意会消减恐惧。他鲜少午夜梦回,也鲜少后悔。
打断了牙,不也得往回吞么?
杀一个恨的人,跟杀一个爱的人,都是一种剧烈情感的戛然而止,所带来的感官刺激都是相同的,不过是一个极乐一个几悲而已。他经历过太多潮起潮落,他的身体是可以承载极乐极悲的波动,那情绪扯不烂他,他能抗下。
也就是那天他逃跑的时候,很快天气变化,海域上下起了雨,雨点打在陆鹤飞身上,快速的消减着他的体温。
那时陆鹤飞已经快是弥留之际了,他目不能视而不能闻,身上也没有了任何力气,连疼都快感受不到了——再疼也抵不过他心里的疼痛。他是真的想过,要不就这样结束吧,他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少年人总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绝望的认为人生都再无光彩。陆鹤飞趴在地上,手指陷入泥土中,闭眼的世界里全都是王寅的面孔。
他第一次在资料中见到的王寅,他收集的各种简报快讯,他第一次见到王寅,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第一次,感受到爱与恨的交织,也是第一次,需要用生命去验证自己的可悲。
他的身体震了一下,睁开双眼,仅有的力气都汇集到手指上,艰难的从泥土中拔出来,在自己身上摸索警报器的开关。拿东西他一直带着,怕王寅跑,真的跑了,他可以以最快的时间联系大陆。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用这个东西竟然是因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他不能死,那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他不可以死,不可以放了王寅,不可以随了王寅的愿。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爱啊恨啊,都是活人才拥有的权利。
陆鹤飞要活下去,再难也要活下去。
大陆上的接应几乎在同一秒就收到了陆鹤飞的警报消息,派船去了岛上。不过他们在岛上没找到王寅,只发现了快凉透了的陆鹤飞。
他们把陆鹤飞带回来的时候觉得这人可能没得救了,但是在医生的抢救之下,本来无限趋于平缓的心跳在某一个节点突然恢复了跳动。陆鹤飞身上多处重伤,失血过多,医生感慨他没流干自己真的是万幸。胸口那一筷子贴着心脏插了过去,只要稍微再偏一点,陆鹤飞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不知道是陆鹤飞命硬,还是王寅当时手软了。
总之陆鹤飞就这么被救了回来,他头上缝针留了一条疤痕,头发长了能盖住,就是鬓角靠近太阳穴的皮肤会露出一点。王寅曾经对他说脸在爱在,脸上擦破点皮都是神经兮兮的,然而现在亲手在他的脸上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痕。
他们的爱,是不复存在的。
陆鹤飞在重症监护室吊着一口气好不容易挺了过来,随后又在周澜的安排下转去了香港治疗复健,从始至终,周澜一次都没露面过。陆鹤飞年轻,鬼门关里走一圈回来恢复的倒是很快。但是他不想回内地,周澜也不叫他回来,只吩咐他安心养病。
他哪儿清楚周澜内心里的诡计多端?他们把人捡回来的时候周澜就知道了,他觉得陆鹤飞不中用,也早早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心里竟然对王寅的手段有些许的欣慰,连连感慨自己果然是看不错人的。
周澜从那一天开始就在着手安排后面的事情了。他暗暗把湛林的产业全都过渡到周氏的名下,然而账面上是平的,外界也没有嗅到一丝风吹草动。于是乎湛林就剩下了一个名义上的公司架子,内里需要操作的内容和所占比重都不多。与此同时,他在逐渐清理湛林原有的高层结构,为的就是给陆鹤飞铺路。
到最后,他亲自飞回了一趟香港跟陆鹤飞促膝长谈。谈话的内容主要分为三点,第一点是他想让陆鹤飞认祖归宗。第二点是,他要把湛林交给陆鹤飞打理,周家的男人不会经商是说不过去的。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有了周家的支持和湛林当垫脚石,陆鹤飞就有资本跟王寅寻仇了。
周澜的话永远说的好听,归根结底,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叫王寅不痛快。他把陆鹤飞认回来也没有关系,工具永远都是工具,给个虚名身份用来牵制王寅,也没什么不好。
在周澜提到“寻仇”二字的时候陆鹤飞才正视他,好像他就是凭借这两个字来认同周澜的。他没说话,沉默的点了点头,与周澜前后脚回了北京。
王寅总觉得日子过的跟做梦一样,陆鹤飞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呢。
这种感觉在他真的见到王寅的时候愈发强烈,他紧紧绷着自己的表情向王寅走去,仿佛踏出的每一步都是生生死死的符咒。他觉得自己对王寅的感情复杂到一时半会儿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全都梗在喉咙里,只能沉默以对。
王寅跟他距离只有半米左右,并且笑着跟他打招呼,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一样温柔的提携一个晚辈。
这个人的心是用什么做的呢?可以坚硬到连瑕疵都没有。
陆鹤飞的滔天恨意就在此时此刻席卷了全身,心脏上仿佛扎了根刺一样疼。他想当即扼住王寅的喉咙,逼着他说到底认不认识自己是谁。
可惜,生死对峙之后的再别重逢,比谁想的都简单平和。
平和是面上的,各自心中掀起的波澜怎么能显露出来。他们都没摸清楚对方的底细,露了一分,便又是一场挫骨扬灰。
王寅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心不在焉的任凭水流划过自己的皮肤。他应当是在想事情,低着头,好久之后才想起来抬头。可以一抬头,镜子里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猛然回首,这次看到的不是虚影,而是距离他极近的人。
此时卫生间里没别人,王寅脑中闪过了诸多念头,最后故作镇定地说:“我是否也该称呼你为‘周生’?”
“你若敢这么叫,我就撕烂你的嘴。”陆鹤飞威胁一通,忽然笑道,“王寅,你当我是人是鬼?”
“是人。”王寅沉着脸说,“我跟鬼可无冤无仇。”
“不过有句话我倒是想和你说,当时实在没说出来,说了也怕你忘。”陆鹤飞一根手指在王寅胸前慢慢的点了两下,“我陆鹤飞,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手指点的位置,正是当时王寅刺入的位置。
“小飞。”王寅说,“你以为要不是当年我相信你,你加上一个周澜就能斗的过我了?你太小看我了,也太看得起周澜了。”
“我不是小看你,也不是看得起周澜,我就靠我自己。”陆鹤飞说,“我是骗的你倾家荡产,一条命还给你一次了。”
“那就两清。”王寅说,“从此阳关道独木桥。”
“可我偏不。”陆鹤飞说,“你有什么资格说两清?”
王寅笑道:“那就不两清,我恨的人,可都是尝不到好果子的,你想再死一次?”
“谁死谁活还不知道呢,我想弄到的手,就一定要到手。”陆鹤飞说,“我当时就是太傻了,总是想要你,却舍不得叫你断手断脚。”
他说着说着扬了一下嘴角,挂上了一丝狠厉的微笑。
爱与恨此时都分不清彼此的模样。
第71章
这次暗藏汹涌的会晤没过几天,湛林的新任管理者的消息就正式放了出来,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没什么人能一夜席卷财经版和娱乐版,网络平台上全都是陆鹤飞的消息。他之前暗暗回来的时候所有信息都封锁的很死,这就意味着在大众面前,他是一个消失了一年多的人。之前的坊间种种猜测传闻又被拎上了台面,不过都抵不过陆鹤飞换了个身份卷土重来。
他就差踩着七色的云彩出现在大众面前了,特别是他的粉丝,做梦没想到自己的偶像爱豆可以经历爆红失踪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大财团的少爷,还顺便接管了家中的一份产业,霸道总裁也就这样了。
入职那天的公开讲话被人有意发在了网上,算是陆鹤飞正式的视频曝光。他穿的非常正式得体,鬓角的伤疤被遮盖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样子好像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张好看的不像话的脸,但是讲着那些公文的样子确乎是比先前成熟了许多。
他真是要了万千少女的命,只是好端端的讲话,也会被粉丝疯转,原来哥哥哥哥地喊,现在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喊陆总。
不过也有一些粉丝担忧,以后陆鹤飞肯定就不在演艺圈里混了,怕是能见到的机会也就少了。
这些忧虑于大众看来都是一时的,那种偶像艺人是连流星都比不过的,更新换代这么快,指不定明天出就先个什么妙人来填补市场空白,追星少女么追了东边追西边,谁会记得一辈子呢。
王寅自从那次论坛结束之后就切断了所有与湛林和陆鹤飞有关的信息渠道。他以为陆鹤飞死了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现在陆鹤飞没死,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他反倒觉得心惊肉跳的。
他不是害怕,而是本来尘埃落定的心绪忽然又被吹起了波澜。像王寅这种年纪的人再去调动全身的情感投入某一件事是非常困难的,陆鹤飞的出现无疑是强行去拉扯他的神经。他本想着退一步算了,但是陆鹤飞不肯,一副要不死不休的样子,他也没别的法子。
要战便战,他王寅是不怕的。
陆鹤飞带着那些前尘往事突然的就闯入了王寅几乎变得平静如死水的生活里,王寅只要一想到在那个岛屿上的最后一天发生的事情,他就忍不住握紧拳头,一用力就会抖。
于渃涵上楼去找王寅,推门进去见王寅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抽烟。他背后就是巨大的落地玻璃,此时正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团烟雾萦绕。
“想事儿呢?”于渃涵打趣地说,“颠覆性的商业模式?”
“没有。”王寅一动,烟蒂全都抖落在桌子上,“你知道陆鹤飞回来了吧?”
于渃涵笑着说:“知道啊,满世界都是他的视频,能不知道么?哎你说我要是卡着他的合约叫他回来拍戏,他是不是得气死啊。”
王寅说:“你可别逗他。人家现在什么身家背景,我们什么身家背景,你可歇会儿吧。”
“这不是你风格啊。”于渃涵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这么佛系,憋大招呢?”
王寅说:“你把他合同拿出来吧,看看当时签了几年,别叫他回来了,叫他拿钱赎自己。”
“哦?”于渃涵挑眉,“不是说不找事儿么?”
王寅说:“我是叫你别动,这事儿让律师去做就可以了,并没没什么但可是的结果,不说湛林被周澜掏空成什么样,好歹还有那么大个架子,就陆鹤飞那种容易热血上脑的人能好端端的操持一个公司?我是不信的,大概率里面还有门道。不过我也不想知道他们两兄弟搞什么鬼,叫陆鹤飞把钱给我吐出来,我就给他们留点面子。”
“王董好大的口气哦!”于渃涵掩面笑道,“你叫他吐他就吐?到头来搞不好还不是要对簿公堂,又要惹官司了。”
王寅叹道:“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于渃涵犹豫地说:“你是不是还想弄他?”她这一年以来一直没有细问过王寅在那个岛上所经历的事情,因为她总觉得这事儿好像就跟接人伤疤一样。不过,她大概能猜测出来是不好的经历,要不然为什么王寅绝口不提,而从那之后,陆鹤飞就消失了呢?
只是陆鹤飞的突然回归叫她又追忆起了这些。王寅的手段和狠心于渃涵是知道的,故而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具体的,她也是靠猜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的于总。”王寅伸了个懒腰,顺势又给自己点了根烟,“你说人奇怪不奇怪,我在那个岛上的时候别说烟了,连个木头叉子都摸不着,但是一个多月不抽烟,心里竟然连想都不想。回来之后手里不夹上一根都觉得难受。”
于渃涵说:“你现在烟瘾确实大,小心早死。”
“凑合活吧。”王寅自言自语地说。
合同这件事儿于渃涵处理的非常快,找律师确认过之后直接把合同副本以及书函寄送到了湛林。陆鹤飞看了看,暂时没有声张。
这段时间择栖的新戏要投拍了,不是什么大制作,也不是什么大IP。仿佛之前烧钱一样的奢靡日子不复存在,开始了清粥小菜的养生生活。王寅本人也变得如此,回来之后有相当长的时间里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时间出去鬼混,之后就再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了。
然而必要的商务应酬还是要有的,人家请你出去玩一玩,若是不去,下次不知道哪儿就要犯难事儿了。
周末的时候王寅被他所谓的狐朋狗友邀请出去吃喝玩乐,这种场子就是纯玩了,各种意义上的。王寅思付中年养生也不是这么养的,便答应了,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个朋友手上有个电影项目,他很感兴趣,想聊一聊,看看有没有机会合作。
没成想在这个局上,他竟然见到了陆鹤飞。
曾经陆鹤飞在这种地方出现都是以明星艺人的身份,他样貌极好,谁都喜欢他,若不是王寅始终伴其左右,他落在谁的手上自己也做不了主。如今不同,他与这一众老板们平起平坐,纵然当中有不少所谓的青年才俊企业家的富二代,他也是年轻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