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北坐在装修得厚重又温馨的卧室里,心情犹如在油锅中穿行的过山车。
他这次是请假回京都的,原因有三:不放心猫儿的病,希望回来亲自看着小家伙做检查,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可以随时帮忙解决;借机看柳凌;处理煤矿和公司的一些重要事务。
他很清楚,第三条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公司和煤矿的事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他需要做的通过电话就可以解决,他其实就是为了柳家叔侄二人才回来的。
刚才猫儿关于《汉英词典》和那一大堆参考资料的说法,让他一直就紧绷着的情绪又增加了几分紧迫感。
其实,就是猫儿不说那些,陈震北也知道柳凌一直都在非常努力地为他们的未来创造更多的可能,但猫儿的话还是让他难受。
无论柳凌的目的是什么,事实是他现在过的很辛苦,这和他当初不顾世俗的眼光追求柳凌、想要给予他美好生活的初衷背道而驰。
每次听猫儿说起柳凌深夜了还在看书学习,他都会想起柳凌拉着架子车站在望宁大街上的样子。
那天,是他先注意到柳凌,然后让鲁建国开口喊人的,他至今也说不清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注意到柳凌。
在京都、在部队、在军校,他见过数不清的俊男美女,从不曾有哪个人让他心里泛起过一丝涟漪,中学时和罗阳、苏晋、王敬延几个偶尔在放学的路上对着漂亮女生吹口哨,也仅仅是赶时髦跟着瞎起哄。
在遇到柳凌之前,他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但如果说是在望宁大街上对柳凌一见钟情,那也真的不是。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柳凌产生那种特别的感情的,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不可自拔了。
他生在京都长在京都,虽然年轻,京都权贵圈里的一些私情秘辛他也偶有耳闻,男男之情于世人眼中是什么,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压制自己的感情,主动要求几个最好的朋友为他介绍对象,他想用对恋人的责任感来束缚自己的感情,化解他对柳凌的欲望。
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甚至是火上浇油。
当柳凌笑着夸奖他的女朋友端庄漂亮和他十分般配,他暴躁到要发疯;看到那个被誉为**团一枝花的美丽女军医和柳凌站在一起,他嫉妒到想杀人;他的视线永远在不知不觉中追随着那个人,没有了柳凌的身影,他觉得整个军营都是空的……
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魂牵梦绕望眼欲穿,度日如年夜不能寐……所有曾经被他嘲笑过鄙视过的感情,都被他反复地感受着,那种感觉,至今想起,仍让他怦然心动,无比留恋。
他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最终却只是证明了他不可能忍受让柳凌属于除自己以外任何人的结果,他无数次用最恶毒的设定剖析自己,得到的是只有自己才能让柳凌一生幸福的结论。
他遵从了内心的渴望,不顾一切追求柳凌,信誓旦旦会给柳凌幸福并为了这个誓言做出了自认为最周密的安排,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
但这一切,在父亲不可一世的强权之下,如筑在流沙之上的琼楼玉宇,眨眼间便坍塌倾覆,片瓦不存。
他与强权者血脉相连,所以他失去了爱人,却依然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和物质生活,柳凌却几乎为此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爱人、事业和前程。
陈震北一直都记得衣衫破旧拉着架子车站在望宁大街边的柳凌的眼神,从容而宁静,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已经对生活绝望,无欲无求,所以年轻的柳凌才会有那样的眼神吧?
而现在,他看到的柳凌也总是从容而宁静的。
陈震北心惊,小凌已经不再期待他们之间会有未来了吗?
“那个,先生,晌午吃什么饭?我要去买菜了。”有人在外面问话,是保姆宋嫂。
“面,炸酱面臊子面烩面都可以,菜洗好以后叫我,我自己做。”
“好的。”
陈震北走出房间,最后那所房子在铺地板,他想过去看一下。
“啊——,真好吃,小叔你再吃一口。”隔壁传来猫儿兴奋的叫声,“不中,得大口,老少吃不出味儿。”
“嗯~,中了吧?一大口。”
“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小叔不饥,你吃乖,来,坐凉荫儿里,小叔再去洗俩金瓜,给您五叔跟小蕤哥也一人蒸一份。”
“你也得有你也得有,要不我就不吃了。”
“中,小叔也给自己蒸一份——”
陈震北唇角勾了起来,小凌晌午回来有金瓜糯米盅吃了。
呵呵,自己刚才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小凌只是成熟了,再加上有这么好的家人一直在身边,所以即便他现在处境艰难,也依然能够保持从容而宁静的心情。
只是,自己这边是不能一直保持现在这种僵持平静的状态的,任由父亲掩耳盗铃粉饰太平,耗费的是自己和小凌的未来。
人活一世,长不过百年,他和小凌能相守的时间更短,他耗不起。
第314章 柳长青来了
星期四早上九点,柳侠拿到了猫儿的化验单:其他都达到了正常值,只有血红蛋白,98g/L。
柳侠的心情非常差,以至于回家后做饭时,炖排骨时差点炖干了锅。
化验单林培之看了,他还非常认真地给猫儿做了个全人工的全身检查,他的结论是猫儿应该算是痊愈了。
关于猫儿的血红蛋白偏低,林培之的说法是:教科书上给出的各种标准并不是个绝对的健康标准,只是符合大多数人的情况,但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可能有特例,更不要说人的身体和生命这种复杂到极致的现象,绝对不是一个只是根据经验而制订的标准就可以完全涵盖的,现实生活中,很多人的身体指标都不符合教科书的标准,但他们都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老年。
祁老先生说法的实质几乎和林培之一模一样,他给柳侠举的例子更简单直观,他说:“血这东西跟人的身高和长相一样,天生就有差别,只要不影响到正常过日子,那就没问题。”
林培之教授是国内最权威的血液病专家,祁老先生是国手,有治愈过白血病人的经验,他们都这么认为,柳侠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培之最后说,为保险起见,猫儿以后还是三个月复查一次。
柳侠除了配合,没有别的办法。
猫儿跟柳侠完全不一样,他从看到化验单就表现的特高兴,听了林培之和祁老先生的说法,他更是信心大增。
他回到家后被逼着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时间一到,他一分钟不差地跑到厨房,眉飞色舞地和柳侠计划未来:“小叔,我上回95,这回98,进步巨大,你等着,最多再有一年,我肯定能撵上别人,到时候我就大展神威,一口气长到一米八八,吃到二百斤,叫你以后都可放心。”
柳侠强打着精神和小家伙逗乐:“嗯,咱俩一起,都吃成个大白胖子。”
猫儿连连点头:“嗯嗯嗯,腰这么粗,裤腰三尺五哩大白胖子。”猫儿比划完,自己大笑了起来,然后跑过来抱着柳侠的腰,口哨吹着《偏偏喜欢你》,看柳侠炒菜。
猫儿的检查有了结论,而且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往好的方向又走了那么一点点,柳侠终于肯分出些心思用在工作上了。
国大新生军训时间是半个月,猫儿这周都不用上学,柳侠去哪里他都要跟着。
盛世京华的工程正在扫尾,一周内就能结束。
公路工程还早的很,苌景云、孟玉杰和张一恒三个曾经的正式工带着几个民工干的很辛苦。
柳侠和卜鸣说好了,盛世京华那边一结束,卜鸣就带着高秋峰、洪军、永宾和碎嘴子老乡几个人一起过来。
公路的建设才刚刚开始,柳侠承包的两个立交桥桩基工程至少一个月以后才会动工,届时会需要比较多的工人,盛世京华工程中表现比较好的民工都留下了联系方式,到时候让碎嘴子老乡联系他们就可以了。
虽然有王德邻这个非常有面子的介绍人在那儿站着,陆光明肯定不会拖欠工程款,柳侠还是专门跑去千秋公司见了他一面。
用王德邻的话说就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千秋公司的房地产这块一直在做,柳侠和陆光明的合作就会继续,所以,平时多走动一下是有必要的。
因为上司的命令不得不与你合作,和情趣相投的朋友之间心甘情愿的合作,这两者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况且,陆光明这个人成熟稳重,能力强悍,心思也纯正,即便没有利益上的牵扯,柳侠也很乐意结交这样的朋友。
从陆光明那里出来,柳侠又去拜访了王城东区水利局的杨局长。
杨局长是柳侠从洛城投标回来后,带着土特产去郜局长家拜访时认识的,并在当时口头讨论过一个工程项目。
解放初期,京都为了建设需要,其实也是受当时眼界的局限,把流经京都市区的几条河全部给改造成了暗河,这几年,随着生活观念的改变,也是越来越多见识到了其他国家在市政建设上的特色,京都市政府计划让所有的暗河重见天日,并建立沿河生态走廊,这就需要先对所有河道进行勘测,然后进行河道清淤。
王城东区辖区内有两条暗河经过,柳侠希望拿到南北方向横穿整个王城东区的那条河的勘测工程,杨局长当时没拒绝,当然,也没答应,推说那个项目还停留在市政府讨论阶段,等他们接到正式通知再说。
前几天,柳侠在栖浪工地和郜局长通电话,知道暗河复明计划已经通过,市规划局负责生态走廊的整体方案,具体的勘测、清淤、生态走廊建设都由各区负责,而各区都已经决定,水利局负责勘测和清淤,园林局负责走廊建设。
柳侠当时就给杨局长打了电话,杨局长说,这个项目比较大,电话里不好说,让柳侠找时间和他面谈。
柳侠从骨头缝里恐惧谈项目这种事,尤其是郜局长隐晦地提醒过柳侠,杨局长这人没有回扣不说事,哪怕郜局长暗示过他柳侠是有人关照着的,杨局长也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福利。
项目是郜局长提供的信息,人也是郜局长介绍的,所以柳侠肯定要对郜局长有点表示的,这样一来,如果杨局长嘴巴张的太大,柳侠就很难做,他现在养活一大群人,刚起步还要大量添置设备,所以必须保证自己的利润。
还有一点,他不能坏了行规,这一条柳侠非常坚持,上次将军驿中学那工程,巩运明的做法让柳侠到现在都还恶心得慌。
贪欲这种东西都是慢慢养成的,为了眼前的小利放纵对方不合理的要求,最终肯定会自食恶果。
柳侠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硬起头皮下车。
猫儿一个坐在车子里,比柳侠还不安。
他知道,不单单是柳侠,柳家一大家子人其实都不喜欢谈生意这一类的事,他们这么多年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他们没办法坦然地和别人就钱的问题你来我往。
猫儿把车内后视镜扳下来一点,对着里面的人看了一会儿,不太满意,他整了整衣领,把头发往后扒拉了扒拉,然后,正面照、侧面照;瞪着眼、眯着眼;谦虚脸、傲慢脸;微笑、冷笑、奸笑、狞笑……
可无论他做出什么表情,镜子里的脸都满足不了他要求至少二十岁靠上的感觉。
“没抬头纹,长点鱼尾纹也中啊,”猫儿推着自己的脸颊使劲往上堆,懊恼地嘟囔着,“最不济也该长几个大黑雀子,叫我看着起来凶恶一点吧,这啥都没,一看就是生瓜蛋儿,咋帮小叔?”
还好,柳侠今天用不着找人帮场子。
杨局长今天虽然说话还是有点拿腔作调,故意制造困难,但意思很明白,如果没有意外,这个工程就给柳侠了,并且,杨局长今天提出的要求也正好卡在柳侠的底线之内,这让柳侠和猫儿都松了口气。
星期四下午,柳侠和猫儿去了一趟学校,给辅导员吴凡送了两条红塔山,又请303寝室几个小伙子吃了一顿烤鸭。
下午一点,他坐上了开往洛城的火车。
柳侠离开后两个星期,猫儿接到电话,27号晚上的车票,柳长青和孙嫦娥带着小萱和柳若虹来京都。
柳长青原本的打算是收完秋以后再来的,可今年天气干旱,望宁南部山区主要粮食作物接近于绝收,他在家也没有什么农活可干,加上猫儿一星期好几个电话,跟柳魁、柳川、柳钰挨着磨,非要让他们早点来;小萱个小家伙又跟着捣乱,每次只要听到柳魁他们说起京都和猫儿,立马就嚷嚷着想五爸爸了,孙嫦娥就决定早点来,她希望小萱能尽可能地多和柳凌呆在一起。
柳家大院热闹起来了,一天到晚充满欢声笑语。
柳凌、小蕤和猫儿现在中午也都回家吃饭,胖虫儿下午放了学就来报到,晚上和曾广同一起住在柳家。
设计定稿以后,曾广同就轻松多了,他现在只要每天下午去博物院的工作现场转悠一趟就好,他的课很少,带的研究生一个在雕塑项目中帮忙,两个搭伴去西山短期采风了,都不用他管,他在柳家住的十分惬意。
柳家院子太大,每天还要做好几个人的饭,曾广同想让顾嫂过来帮忙,孙嫦娥坚决不肯,她不习惯使唤别人,而且自己家里总有一个外人的感觉也让她不自在。
程新庭一直坚持按月给猫儿交房租和伙食费,晚上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回柳家来住,根本就是把这里当成了家,听说柳家老家要来人,他马上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把钥匙交还给了猫儿。
家里房子足够住,程新庭又是个十分讲究且勤快的房客,还烧得一手好菜,暑假又替他们看家,猫儿和柳凌现在都把他当成了朋友,再三跟他说没关系,自己家人都很好相处,可程新庭还是坚持离开了,他的画具和习作存放在倒座房里。
柳凌提前已经把自己住的东套间彻底打扫了一遍,床上换了全新的铺盖,柳长青和孙嫦娥来到后却不肯住。
两个人坚持认为,如果他们长期住在这里的话,按礼数住上屋东头是应该的,可如果只是临时来些天,就没必要让孩子们挪来挪去地瞎折腾,孩子的孝心他们知道就行了,形式什么的不重要。
尽管有曾广同在旁边帮腔,柳凌和猫儿也没能说法柳长青和孙嫦娥,两位长辈住在了东厢房北套间。
柳长青和孙嫦娥听柳川他们说过柳侠买的院子多宽敞,房子多结实漂亮,心里是有准备的,但真正见到的时候,这个家的一切还是让他们震惊。
孙嫦娥心里难受得不行。
柳魁和柳川告诉她,柳侠买这个院子花了十来万,她一进这个家就知道,那俩小鳖儿是骗她呢,不说这么大的宅基地,就是这几所房子,在京都地界上会只值十来万吗?晓慧他们学校的集资楼一套才多大,好楼层还要五六万呢。
“孩儿肯定是借钱买哩这院子。”晚上,柳若虹睡着,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孙嫦娥抹着泪对柳长青说,“他是老小,还恁聪明恁勤快,本来该是最享福哩,可搁咱家,孩儿就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
“别难受,孩儿能给自己置办个这么好哩家,咱该高兴咧,”柳长青拍着孙嫦娥的背安慰她。
“我就是心疼他还恁小咧,就得操这么大哩心。”孙嫦娥看着宽敞漂亮的房间,眼里没有一点欣喜。
柳长青也是满眼沉重,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小侠他有志向,有能来,又心疼猫儿,想叫孩儿搁这儿有个家,能踏踏实实养病,咱得体谅他哩心,要是叫猫儿知你因为幺儿买这个院子难受,孩儿不定多自责咧。”
孙嫦娥更难受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你说,咱猫儿这么好,这么懂事,为啥那些妮儿就容不下孩儿咧?孩儿从小没娘,女孩儿们心都软,不该是听说后可心疼孩儿、想着以后对孩儿好点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