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问:“五叔,程叔叔他家哩人还没来过?”
柳凌说:“应该没,从没听他说过。哦,对了,他出国哩事暂时不说了,您跟他说话哩时候,别追着问这事。”
柳侠和柳侠同时问:“为啥?不是说材料啥哩都准备好了吗?”
柳凌摇摇头:“是曾大伯说哩,我也不知,大伯说咱该说这事就说,但别往深里问。”
“哦。”猫儿觉得自己好像松了口气。
随即,他就为自己的这种感觉感到怪异。
程新庭比柳凌大一岁,这个年龄,按他现在的经历、职业和曾广同所说的他的其他收入,程新庭应该算事业有成春风得意了,可猫儿心底里却一直觉得程新庭看似轻松洒脱的表象下,生活得并不如意,形只影单茕茕孑立的感觉。
京都有很多根在远方、独自在此打拼的人,柳凌也算得一个,可猫儿都没有这种感觉,他这种感觉只发生在程新庭身上,去年生日那天的事也证明了猫儿的感觉是对的。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前些天从吴以恒那里听到程新庭要出国定居的消息时,猫儿心里有些不舒服。
和程新庭相处这一年多,猫儿知道他并不向往国外的生活,或者也可以说,程新庭更喜欢现在这种生活,至于现在的生活具体指哪些,猫儿也说不清,反正,猫儿就是觉得程新庭如果出国,肯定会过得更加孤单凋零。
猫儿和柳侠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俩人迷糊着脸来到厨房,柳凌、程新庭、小萱、胖虫儿已经围坐在餐桌上开始吃饭。
“黑叔叔他们不回来吃饭,”小萱一看见他们就汇报,“阳阳非吃汉堡包,她还非得看彩虹灯。”
柳侠看向柳凌。
柳凌说:“黑阳阳那小丫头气人,他们看会儿夜景再回来,您俩快过来吃饭吧。”程新庭已经去盛饭了。
程新庭看上去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一如既往地平静儒雅,就像那次他左耳被伤暂时失聪那次一样,柳侠和猫儿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快地说:“新庭哥,听说你不出国了?”
程新庭把碗放在猫儿跟前,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柳侠看着特高兴:“那就好了,要不,我们柳岸出去了,你再一走,咱们这家就热闹不起来了。”
柳凌说:“我也跟他这么说呢,这么大的院子,要没这么几个人,真挺空的。”
程新庭转身去给柳侠盛饭,笑得背影都有点颤抖:“呵呵呵,真的啊?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呢。”
猫儿呼噜了一大口饭:“我五叔总是忙,我走了后,就指着你给我小叔做好吃的呢。”
好像稀饭洒了一点点,程新庭仔细擦干净了碗和灶台才端过来:“那我以后就定居这里了,你不在期间,我包着你小叔的一日三餐。”
猫儿连连点头:“嗯嗯,我小叔如果瘦了我回来就找你说事。”
小萱紧着把柳凌喂他的一口蛋黄咽下去:“程叔叔,还有我,你得给我做肉粽粽吃,还有松鼠鱼。”
程新庭坐下:“嗯,还有小萱,胖虫儿,只要叔叔会做的,你们随便可以点单。”
詹伟、黒德清他们回来的时候,带回两大包零食,不过小萱和胖虫儿一口都吃不下了,程新庭刚才用家里现有的材料,用竹叶给他们做了几个乱炖馅儿的粽子,俩小家伙都吃撑了。
詹伟第一次来京都,兴致非常高,买了一大堆东西,基本都是衣服,看得柳侠他们直龇牙。
江城也算是大都市,现在交通方便,江城和京都的衣服款式和价格都差不多,在这里购物真心没必要。
詹伟读懂了几个人的表情,他拍拍毛建勇:“对我来说,江城和京都最大的区别在于,江城现在没有这个家伙,所以买同样的衣服,我在江城要多花不少冤枉钱。”
猫儿惊叹:“詹伯伯你还真是勇敢机智物尽其用啊!”
詹伟呵呵一笑:“大侄子谬赞,赶上了,不用白不用。”
毛建勇跳起来去卡詹伟的脖子,俩人追着打着一直闹到后院。
二十后半的年纪同窗重聚,话题除了各自的单位,最多的必然是恋爱和婚姻,柳侠他们今天的主题是后者。
詹伟和妻子是长辈介绍认识,然后顺顺当当结婚生子,自觉恋爱过程乏善可陈,所以不多说。
毛建勇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半个月前,那辉终于开金口答应和他谈谈试试,毛老板现在可谓是事业爱情双得意,介绍起恋爱经验来那真是妙语连珠滔滔不绝,眉毛几乎要从脸上飞出去,把本来是一段非常常见的都市爱情故事讲得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小萱和胖虫儿在旁边不时就要夸张地把眼睛瞪得溜圆或倒吸一口凉气或急切地追问“后来咧后来咧?”“呀,这可怎么办”来表达一下对毛老板故事的急迫感及高超恋爱手段的敬仰之情,再加上柳凌、柳侠和程老师看起来听得也很入神,本来今晚的娱乐节目可以就此圆满地告一段落的,没想到黒德清最后四平八稳地来了一句:“我家阳阳马上要上幼儿园了,我都没说话,某些人连个婚还都没落着订呢,也好意思吹。”
毛建勇先楞了半秒,然后恼羞成怒,手指转了一圈,却不敢对柳凌和程老师迁怒,急怒攻心之下干脆拿柳侠垫背:“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好歹还谈过十来回恋爱,现在也准备订婚了,七儿可还是光杆司令一个,连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摸着呢。”
柳侠擦桌拭凳端茶奉水,尽职尽责地履行了大半夜东道主的职责,没想到临了遭了这么出无妄之灾,冷笑一声拉着猫儿站起来,施施然往自己屋里走:“十一点,你该睡了。谈十来回恋爱算什么,结过婚又算什么,咱不但谈过恋爱、结过婚,咱还离过婚呢!”
“……,”毛建勇、黒德清、詹伟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抽了一口凉气:“我……操!”
柳侠看着猫儿洗漱上床,又出去和毛建勇他们聊了大半个小时,回来发现,猫儿还没睡着,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顶棚。
柳侠赶紧洗好了过来。
猫儿的眼睛一直跟着柳侠,但不说话。
他真生气了。
柳侠离婚是猫儿心底的一根刺,还是长满了横刺并且根深叶茂顶天立地挖都挖不出来的那种,有关柳侠的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这根刺呼啸成风摇摆起伏,扎得猫儿心里血肉模糊疼痛直达四肢百骸,猫儿永远都不想让再多一个人知道柳侠离过婚这件事。
可今天,柳侠居然自己说了,还是当着那么多人。
猫儿想不出柳侠说那句话时的心情,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冲得他脑子和心都嗡嗡乱响,连思考都不能了。
柳侠用趴的姿势凑近猫儿,笑嘻嘻地用手指捅了捅猫儿的脸颊:“哎哎,别怄包儿了,小叔都没觉得离婚有啥大不了哩,你生啥气?”
猫儿不动,继续瞪着柳侠。
柳侠改捅为捏:“真哩孩儿,我真没觉得离婚是啥见不得人哩事儿。”
“可别人觉得是,”猫儿气得脸都红了,“全中国哩人都觉得凡是离婚哩,都不是好东西,要不就是有啥毛病。”
柳侠揪揪猫儿的耳朵:“那你咧孩儿?您伯俺俩都算离过婚,你觉得俺俩都不是好人吗?”
猫儿不说话,胸脯剧烈起伏。
柳侠说:“看,你就没觉得离婚哩都不是好东西,更不会觉得我有啥毛病,那别人可能也跟你一样啊。”
猫儿怒:“才不会,这世界到处都是牛三妮儿那种长舌妇,要是叫这儿哩人知你离过婚,肯定会搁背后到处议论你。”
柳侠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那又咋样?因为怕他们议论就硬撑着不离婚,然后一辈子都过着吵吵闹闹、每天都憋屈得要死的日子?”
猫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叔,我不想叫别人说你是离婚头。”
柳侠侧身躺好,胳膊放在猫儿的腰上:“我离掉了确定不可能幸福哩婚姻,现在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我一个月挣哩钱比大部分人十年挣哩还多,还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支配这些钱,孩儿,小叔哩日子过的这么美,你为啥要在乎别人背后那几句淡闲话?”
猫儿睡着了,柳侠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躺平了仰头看着黑暗中的顶棚。
他知道,猫儿对他离婚的事一直无法释怀,一直觉得那是自己的错,柳侠老早就想把猫儿心里这根刺挑出来,可他舍不得下手,怕猫儿疼,尤其在他们处于困境中时,他更是连提都不敢提这件事。
当然,他现在也说不上花团锦簇事业有成,但总归是比前两年好多了,就是没有今天毛建勇这个话头,他也打算在猫儿离开前和他谈谈这个问题。
距离是个神奇的存在,它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让很多事情在想象中被放大——可能是美化,也可能是恶化,这两种结果最终都可能导致事件的变质和失控。
柳侠可以预见以后的几年自己身上可能发生的很多事情,当这些事情经过万里距离到了猫儿那里,谁知道会在猫儿心里引发怎样的变化,他不想冒险让猫儿心里的刺在想象中越来越大,越扎越深。
只有他不介意,猫儿才会彻底放下。
第328章 重聚
小凌:
你马上就回来,咱就能见面了,所以问候的话我就不说了。
这十万块钱是我给猫儿准备的,离家那么远,身上没钱不行,美国比咱国家富裕,东西肯定都可贵,咱的钱到了那儿不值钱,必须得多带点。
可我在家给猫儿的时候,小侠跟猫儿说啥都不要,还差点跟我恼,我没法他们,只好偷偷塞到给你带的东西里,你一定要想办法说服猫儿带上啊。
小凌你放心,咱家还有钱,我也还有好几万的货款可快就回来了,家里如果有啥事,肯定不会因为钱叫耽误。
就说这么多吧,我跟咱家的人都可想你,等猫儿走后,你跟小萱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四哥柳钰
199*.7.10
猫儿看完后,拿着信又怔了一会儿,眼睛再次转向摊在床上的报纸,那上面有一堆钱——十摞,十万块。
“我夜儿个一拿杏仁就看见了,”柳凌说,“当时不知咋跟您俩说。”
猫儿慢慢抬起头:“五叔,这钱我真不能要,因为我出国上个学,咱家哩钱都叫掏完了,俺大伯给我了一万,俺三叔六千,俺伯两千,我一说不要他们就生气……”
柳凌把信拿过去,拍拍猫儿的头:“孩儿,这叫有钢用到刀刃上,上学学知识这个过程就是磨刀刃咧,肯定花钱会多一点,家里人就得一起使劲,您六叔当初去留学哩时候,你跟您小叔不也一样?。”
猫儿想反驳说那不一样,柳凌不给他机会:“听五叔哩话,拿着吧,别叫您四叔难受,等明儿曾爷爷跟许伯伯回来,咱请他们帮忙给换成美金。”
曾广同和小蕤他们在津城,昨晚上打电话说,最迟明天晚上回来。
猫儿坐在床上呆了两分钟,忽然说:“中,那我拿着了,一会儿俺小叔回来你可别跟他说哦,说了他肯定得叫你给俺四叔再带回去。”
张福生的车早上五点五十到站,沙永和的比他晚一个小时,从老杨树胡同到新火车站,一路顺利的话,大概需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左右,柳侠和黒德清他们几个凌晨四点就出发去接站了。
猫儿前天和昨晚上都没睡足,而他们离开柳家岭的前一夜,猫儿是下去跟柳茂一起睡的,父子俩第二天上去吃着饭时眼睛都肿得跟水蜜桃似的,一看就是一夜未睡,所以今天柳侠说啥什么都不准猫儿跟着去接站,命令他必须睡足七个小时。
结果猫儿一觉睡到快八点,一起床柳凌就拿来了信和钱。
柳凌说:“五叔没恁傻,好了孩儿,给钱放好,快点去吃饭吧。”
猫儿看着柳凌走出去,马上跑过去拿起了电话。
三分钟后,猫儿拿着个袋子跑到了厨房:“五叔,我将想了一下,兑换美金还得找人咧,我再有五天就该走了,等曾爷爷他们回来不一定赶得及,王德邻叔叔跟我说过他有朋友搁银行,能兑换美元,我将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正好搁这儿咧,说没问题,叫我给钱拿过去。”
柳凌说:“那也中,你去吧,饭快凉了,你钱一给他就回来啊孩儿。”
“知了。”猫儿说着就撒腿跑了。
猫儿去的时间确实不长,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他以为柳侠他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可他一进门柳凌就告诉他,两趟车都晚点了,张福生的车七点二十才到,沙永和的大概还得再等一个小时。
猫儿蔫蔫地和柳凌一起准备中午做菜的材料,心里没着没落的。
他后悔死了,早知道这样,说啥他都要和小叔一起去,他们只有五天时间能在一起了,今儿这一下就浪费了小半天。
柳凌知道猫儿为啥没精神,笑着叹了口气说:“唉,这才三四个钟头没见您小叔,你就跟就丢了魂儿样,以后这几年可咋弄啊。”
猫儿心里烦躁得恨不得放一把火,但他知道迁怒没有任何作用,只好按捺住心情:“不中就跑回来呗,大不了多坐两回飞机。哎对了五叔,王教授那儿这几天你还有活儿没?”
柳凌说:“他知咱家有客,你过几天又要走,说不到真磨不开手不叫我,你问这儿干啥孩儿?”
“没事,”猫儿若无其事地说,“我是怕你因为我耽误了工作,你可是在王教授手里讨饭吃咧。”
柳凌笑笑:“时间长着咧,再开学孩儿就不来了,我一天到晚就都成空了,到时候我多干点。”
猫儿看着柳凌无法掩饰的失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