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周六天气降温,室外细雪徐徐而落,梁鸿习惯性地六点起床,把青菜粥熬上后又赶紧跑回了被窝,架起床上用的小跨桌开始批卷子。
没多会手机嗡嗡作响,拿起来一看,是微信上有人留言。
一人问梁鸿:老师你好,你什么时候有空,李泽的这两道习题你是不是给判错了?我没看出问题啊?
另一人发:梁老师,我是聪聪妈妈,聪聪小姨最近在卖燕窝,送了我两盒,我吃不了,您家在哪儿给您送过去尝尝。
梁鸿一一给人回复,先婉拒了送燕窝的,再去看错题的。
他其实并不愿意在周末回复家长短信,教师一职对他来说虽然责任重大,但绝无老一代那种“蜡炬成灰”的牺牲感。有老教师说他是信仰不足,梁鸿不置可否,只尽量自我维护私人时间。时间一久,大部分家长都很配合,唯独李泽妈妈,跟哪个老师的交流都频繁且重复,从不注意时间早晚,是否休假,好像老师是7X24小时超长待机一样。可是细究之下对方又没坏心,梁鸿直说尴尬不说憋屈,只能见招拆招,采用迂回战术。
他看了看那两道错题,又往上翻俩人的聊天记录,果然在周三时刚刚给对方讲过。
李泽妈妈在那边催促,一连发了几个疑问的表情过来。
梁鸿没回,私聊朋友要了一张室外雪景图,发了朋友圈——【很久没能好好陪父母了,此刻空气虽然是冷的,但心是热的!】
发完把手机放一边,继续批卷,又过了两分钟,才给李泽家长回复:“不好意思啊,刚看到信息。我现在在外面不方便,不过这俩题有点眼熟,你不妨往前翻翻,看咱是不是讲过?”
李泽妈妈回复了一个“ok”。
过了两秒又回“找到了”。
梁鸿嘿嘿一笑,未等把手机放下,就见另一条信息冒了出来。
是好友宋也。
“下午的面基你是不是给忘了?快起来捯饬捯饬,我一会儿去接你。”
——
“下午三点吗?”项臻换完衣服走,犹豫着拒绝,“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值了一星期的班了,得先回家看看。”
“回家看什么啊?这可是你妈的意思,让我帮忙看着你早点稳定下来。”
“我还要回去看下安安。他刚转学,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安安跟你妈去植物园了,今天有园艺展览会。”宋也道,“你就痛快点说去不去吧,我搞个这个不容易,都是为了你们好,你别答应好了临时反悔,坑兄弟啊。”
宋也上个月临时起意,要把认识的几位优秀单身男神女神聚集在一起,相互介绍认识一下,美名其曰读书沙龙,实则是另一种相亲会,不拘于性向和年龄。
项臻跟宋也多年好友,也被强拉着去充数。对方甚至提前给项臻物色好了一位准对象——同德大学的一位历史老师,年龄稍长几岁,身高够格,五官达标,算是位儒雅之士,而且寒暑双休,知识渊博,正好可以好好引导下项臻白捡的大儿子。
项臻对此倒也考虑过,他们这个工作虽然接触的人不少,但想邂逅真命谈谈恋爱却难上加难,毕竟工作太忙,精力有限,他这个取向非主流,内科又不如外科医生那么吃香。尤其听到宋也强调对方愿意接受小孩时,项臻一时脑热,答应下来。
此时刚刚值完一周的班,从身体到大脑处处使用过度反应迟缓,他满脑子都想着回去好好睡一觉,又琢磨着那老师条件太好了点,因此的确有点想临阵逃脱。
宋也知道这人最不想失信,此时捏住短处,可劲儿的催:“你就说吧,去不去?真说话不算我就认了。”
“去去去,”项臻哎了一声,捏了捏鼻子无奈道:“你把地址和时间发过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医院外面,小雪刚停,地面上蒙的薄薄一层早就就被人踩化了。项臻挂断电话,总觉得还有事没办完,等走出两步后脑子让冷气吹的一激灵,顿时想了起来,转身回去,往昨天新收的一个急诊病人卡上打了三千块钱。
——
下午的读书沙龙准时举行,地点在新世界的名品书屋,男男女女十来位,看似随意落座,其实暗有玄机——书桌上放着职业归类,异性取向标牌为粉,同性则为蓝。
项臻来的稍晚,好在运气不错,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位蓝色的老师标牌。他心中暗暗惊讶对方的面色年轻,又见对方正在看儿童读物,顿时以为这位大学老师是在暗示他喜欢小孩。项臻欢天喜地过去落座,走进才发现那老师的书里夹着一张明信片。
是个小鲜肉的高清照,咬唇摸腹,十分色情。
项臻迟疑了一下,微微皱眉。
梁鸿刚刚收到宋也的语音,说给他介绍的老总太忙,可能要迟到一会儿。他倒不在意,难得来了书屋一趟,左右转转,凑巧发现了何起的新专辑。于是花钱买下一本,专门拆开去看里面的夹页照片。为了低调一点,还特意从现代教育专区抽了本书伪装一下。
项臻这一坐吓了他一跳,抬眼再看,又是一愣,对方头发略长,黑眼圈很重,帅是够帅,但一看就是生活习惯不好,日夜颠倒给熬的。
梁鸿觉得这人跟自己想象中的老总气质差别太大,左瞅右瞅又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是哪位。
他心里特别怕是哪位学生家长,脑子里搜罗一圈儿没对上,便赶紧趁对方开口的功夫去翻班主任的朋友圈——国庆节的时候他们班组织了表演,学生家长到的很齐,因此特意拍照留念,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班主任信息不多,梁鸿心急手快,唰唰几下翻到,余光瞄了对方一眼,飞快地进行着比对。
项臻把那一瞄看的一清二楚,对方似是打量,却又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实在让人不舒服。他微微皱眉,又想起刚刚的明星半裸照,顿时把这人的印象分拦腰砍掉了一半。
只是人已坐下,总要走个过场。
项臻淡淡笑了笑,打算打个招呼就走:“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梁鸿刚刚比对完,见不是学生家长,心里一松,只以为自己想多了,忙抬头笑着回:“不晚不晚。”
项臻去意已决,客气道:“听说你们老师都很忙,现在快期末考试,应该很多学生找吧。”
梁鸿心想这人真会开玩笑,二年级考试有什么难的,于是耐心答:“这倒没有,孩子们都很听话,其实只要平时上课认真听见,回家好好做作业,期末考试没什么的。”
项臻:“……”总觉得哪里不大对,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梁鸿这会儿放下疑心病,看着对方前面的老总标牌,也主动交流道:“你们老总挣钱很多吧?”
“怎么可能,”项臻说,“我们挣钱有名的少。”
国内医生的收入跟国外的没法比,同安医院虽然是知名医院,同行之中也有月入三四万的,但要么是科室主任,要么是热门科室的外科医生。项臻不过一内科住院总,连主治都没升上,一个月拿的那点工资补助不够吃饭的。
他见对面的人一脸难以置信,皱眉道:“这个宋总应该跟你说过吧,我平时没有灰色收入,所以收入的确很低。”
梁鸿:“……”宋也是说过,但宋也说的他年入200W左右……
梁鸿心里觉得这人是在装逼,可是看那神情又不太像,自己咂摸了一会儿,顿时明白过来——老总吗,可能周围的朋友都是身家上千万。
这个怪自己,不了解人有钱人的世界。
“懂懂懂,”梁鸿点头道,“不过医药行业还是挺有前景的。我买股票,别的都一般,就医药股比较给力。”
项臻对股票不懂,越聊越觉得跟这老师话不投机。
他不再出声,跟对面地人坐着干瞪眼。瞪了会儿,起身告辞:“我医院还有点事,先走了。”没提留电话,意思是没看上。
梁鸿也觉得这人虽然长相英俊,但状态不好,素质不高,心里嘁了一声,点点头:“不送。”
等人走了,他也没了心思继续待,把书放回去,又买了两本旅游杂志,跟宋也打了招呼,回家继续批卷子去了。
第3章
项臻也回了家,安安还没回来,项臻给老爸留了言,说自己晚上去接安安,随后衣服也不脱,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七点,外间防盗门响,项臻的肚子早已经开始咕咕抗议,只是难得酣睡,实在赖着不愿睁眼。这会儿听到外面的动静,他支起身子等了会儿,听到有小孩哇哇乱叫的声音,顿时放下心来,知道是他妈送安安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主任进来开了灯,关切道:“你起来了?饭还没吃吧?我给你带了点过来,还热着,快下来垫垫肚子再睡。”
项臻嗯了声起床,边去洗漱边诧异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说晚上过去接他吗?”
“你爸怕你太累,他不是在微信上跟你说了吗?”
项臻一愣,叼着牙刷看手机,果然看到幸福一家人里有未读语音。他点开听了,退出群聊又看到另一条宋也发来的。
宋也:“我看你下午不是来了吗,钱老师怎么说一直没见到人呢?怎么个情况?”
时间是下午三点半,那时候他早离开书屋了。
项臻怔忪片刻,给人回:“我去了啊,跟他聊了几句,不太合适。”
宋也:“纳尼?”
项臻:“短发,面嫩,长得像新垣结衣,穿了一黑衬衫,不是吗?”
宋也正在梁鸿家吃饭,差点一口给噎死。
宋也:“!!!!!”
宋也:“什么新垣结衣啊?!那个是我发小!你们怎么聊上的?”
项臻:“……鬼知道怎么聊上的。”
他心道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闹了个乌龙。想了想又发:“我先吃饭了,历史老师那里你替我回一声吧。面就不见了,麻烦。”
他发完信息看了看另一个手机,好在并没有医院来电,于是放下心来,洗手吃饭。
张主任已经把粥和炖菜都放到了盘子里,一家人围坐在一块,边吃饭边闲聊。等说起江安安让老师送回家这事,项臻脸色一沉,抬眼看了对面的男孩一眼。
他虽然在医院值班,但在保安室给安安留了钥匙,这孩子不回自己家反而领着老师去西江区,估计是故意的。
江安安心虚,怯怯地看他一眼,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饭。
张主任见状说和道:“你也别总训孩子,你现在实在忙的不像样,老师连你电话都打不通。再说安安这么小自己在家待着多害怕啊!”
项臻道:“我还有一个月就把住院总的班熬完了。等明年升了主治,休息时间肯定比现在多。这些来之前我都跟他谈过了,我爸非要让他上同安,他自己也说能独立要过来,结果现在出尔反尔了?”
江安安小声辩解:“我没有反悔,我不害怕。”
项臻俊眉一竖:“那你是故意折腾老师?”
张主任忙打岔:“你别吓着他,我正琢磨呢,你总不回家他总得有人照顾,要不然我搬过来照顾你们几天?”
“我爸还得你照顾呢,”项臻捏了捏眉心,“这事再说吧,不行我从外面请个阿姨,放学后陪他。”
“那得多少钱啊?你工资哪儿够?”
“够了,我有数,”项臻琢磨着理财好像快到期了,催促道:“妈你回去吧。”
张主任说:“我给你洗洗衣服。你这累得都没人样了。”
“不用,我一会儿出门,”项臻把碗筷收起,严肃道,“带着安安去给老师道个歉。”
项臻执意如此,谁也劝不来。张主任又叮嘱了几句不能打孩子,这才拎着小包去坐地铁。项臻从安安包里翻出班级老师的信息卡片,加上班主任的微信,满怀歉意地问:“梁老师您好,我是江安安的爸爸,请问您现在在家吗?我想登门拜访一下。”
他发完又觉不妥,老师难得周末,会不会不欢迎他上门?正犹豫间,就见手机一闪。
梁老师——在家,来吧。
梁鸿家正在家支着小桌打边炉,同坐的还有对门的小两口,梁鸿刚租房子的时候这边停水又停电,多亏了邻居帮忙修理,因此你来我往地就处成了朋友。
宋也原本想问梁鸿下午的乌龙,无奈碍着外人在场,只得暂时憋住,安心吃饭。
室外细雪飘扬,屋内却放着相声,四个人热热闹闹围炉而坐。梁鸿下午回来后就煨上了鱼汤,此时一伙儿吃得心满意足,接近尾声。
宋也挑了块鱼片放锅里,把面基的事情放一边,问梁鸿:“你这班主任当的怎么样?”
梁鸿哎了一声叹气:“可不怎么样,班主任就是一老妈子的活儿。”
对门的小夫妻正准备要孩子,感兴趣地问:“那小孩子怕不怕你?”
“不怕,”梁鸿说,“我不敢真发火,就是假装生气教育一下,可这帮家伙一个个精着呢,能看出来你是不是真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