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炙手可热不是一两天了。可为何就单单认定了是上官家?”沈潘闷闷道。世家之毒害,他前世随着凤连感受至深。
世家们任意妄为,上下勾结,层层庇护,往往中饱私囊,鱼肉百姓,有些世家根基深的地方,甚至百姓不知有皇帝,只知世家名。
上一世凤连远交近攻,各个击破三大世家的时候才发现世家到底有多可恶。
凉州寇家的封地上,苛捐杂税比官税收得还多几成。那里的百姓都被苛政压得抬不起脊梁骨,寇家人却日日夜夜醉酒笙歌,寇家嫡子娶亲,流水宴竟然设了三年,成堆的剩菜剩饭处理不了,倒进河里,都不肯施舍半点给门外瘦成皮包骨的乞丐们。
那都是剥人皮,喝人血的魑魅魍魉,一个个被荣华富贵灌成了不懂深浅,不知体恤为何物的吸血虫。
“慕容皇后近年来越来越被皇上厌弃,倒是靠着上官家进了宫的贤妃娘娘上官青儿正是承泽正厚的时候。”沈清淡淡说道。“上官青儿是庶女,初进宫的时候不受待见,对着慕容皇后颇为嫉恨,如今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倒是越发地张狂了。压着慕容皇后还不行,连带着上官家也对着慕容家明里暗里争锋相对。”
“至于为什么会认定是上官家。云首书院里杀人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底是三皇子的地方,稍有不慎被查出来了,慕容家不会善罢甘休便,连带着御前都不好交代。再者他们杀的人无非是些才华横溢的才子,怕他们当了官,成为别人的助力自己的威胁罢了。可若是真的不想让他们当官,方法多的是,暗中一番作为都能让那些无甚依托的贫寒学生们丢了官,又何苦非要取人性命?这是在挑衅啊。”沈清苦笑一声。
敢挑衅慕容家的不多,敢堂而皇之挑衅慕容家的,除了上官家,又有谁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若是上官家,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了。”沈潘听完喟叹一声。心下倒是没了紧张感。
世家左右现在动不了,范送便是再高的才学到了世家手里,也是没甚用处的,那样才最安全。
他本来还怕是那位二皇子动的手脚,如今看来却是想差了。三皇子早就知道了云首书院的一些龌蹉,只是奈何不得?对着世家无力是合理的,若真是二皇子的手笔,如今该是斗得如火如荼了。
倒是那上官家真的是太过肆无忌惮了,随意坑杀人性命,难不成真的被皇上宠幸得昏了头脑?
“那位贤妃娘娘怕是没有孩子吧?”沈潘抽了抽嘴角,这样玩命作死蹦哒不了几天的人,定然是因为没有儿子,所以不用考虑未来的。
“便是有孩子又何妨?”沈清笑呵呵道。“一个刚出来的小毛孩能跟着那么些早就出宫开府的皇子们争?贤妃娘娘熬得住,皇上也熬不住。”
沈清越说声音越小,待到后来几乎微不可闻。
该是些皇家秘事,连着沈清知道了,也不敢妄加评论。
打探出了底细,沈潘就离了静安院。
孙子锐他们都被他打发到了书院里,如今只剩下他闲闲一个人,倒是难耐。
第23章 有鬼
快要入冬了。天气虽还不至于彻骨寒,却也会有些微的凉意。
沈潘穿着身灰扑扑的短打,身子一闪,就混进了摩肩接踵的人群里。
大街上熙熙攘攘,宽阔的街道上时不时的马车疾驶,骏马疾驰。那马车上大多都带着特有的记号。世家都有各自的标记,否则偌大的路上,又怎么知道谁让谁?
古铜街尾有一家青萝饼好吃,沈潘随着人群往前走,老远都能闻到那扑鼻的香味。
“老伯,三个青萝饼。”沈潘对着卖青萝饼的老伯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十个铜板来。
“好嘞。您拿好。”那老伯用油纸给他包了,接了钱数了数。
“哎。客官,多了一个。”老伯笑笑,日常风吹日晒的脸上泛起粗糙的皮来。
“不多。”刚出锅的青萝饼冒着热气,软糯的口感,清新的青萝香下来让沈潘闷头啃一通。
“哎?老身谢过客官。”那老伯捏着多出来的那枚铜板,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收进麻布荷包里。
“不用。”沈潘点点头。就地蹲在那摊边埋头啃。
吃食不太精致,口感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倒也不错。沈潘从来不挑剔吃什么,有啥吃啥。明琼往常在的时候,便笑说他是牲口,好养活。
明琼对他说,他最喜欢吃的便是青萝饼。
与别的吃食好吃在哪里他倒是没尝出来。
明琼不常入庖厨,唯有这青萝饼。他常做。
“我小时被家里下人落在了街尾,寻着香味就找了个摊子,饥肠辘辘的时候只觉得那饼是真的香。”那时候明琼倚在他身上。眼里含笑。
他不常与他说从前,彷如他的以前一般。
唯有零星的几件小事,却被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念叨了好多次。
“那老伯看我可怜地站在路上。犹豫了好久才送我个饼。那老伯说,他站一天也就值一个饼。你说,那饼多香?”明琼笑的时候,喜欢眯眼。眼睛一眯,他的眼睛就迷迷蒙蒙像一幅烟雨图。沁着水汽的眼神,就那么千回百转地不知凝聚在那里,却总是撩得他想去将那水汽轻轻抹掉。
无论明琼讲多少遍,他都没理解,为何,那饼会因着老伯站一天得到的会变得香。
那时只蹊跷,到底哪里的城里有人在街尾卖青萝饼,又是哪家的蠢奴才,能把自家的主子丢了。
待到知道之时,却是他的明琼飞扑下城墙,身死魂消之后。
原来他是五皇子,他是从小被迫颠沛流离到烈国的五皇子。
他的明琼是五皇子,是从小没了母妃,一个人被扔在深宫的五皇子。从小没人宠,没人爱。饶是一只两文钱的饼,在宫里,也没人愿意给他。
他疼着,宠着,习惯伴着的明琼,一个人跌跌撞撞,在那偌大的深宫里,泠泠然,不属于任何人,也没任何属于他。
他从不愿意回首往事萧瑟,所以他从来不说。他却记得了那年他被宫人偷出宫时的那个饼。记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
他的明琼多么多么好?连着那丁点的善意都默默记在了心上。
“吃东西要用钱。”明琼窘着脸,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小声说。
“我没有。我就把脖子上的玉佩偷偷挂在了那位老伯伯腰间。我聪明吧。”明琼扬起脸,对着他羞涩笑笑。
他还把那人的笑颜印在心里,那人却不知还流连在哪里。他刚从死别后的噩梦里惊醒,正庆幸一切能从来。可那沥骨熬心的思念却恶狠狠地告诉他,生离也不堪忍受。
可好歹有思念不是吗?
他的明琼在等着他。
沈潘吃完青萝饼,就着油纸包潦草擦了嘴。手一抹,就站起身来。
远处一阵嘶鸣哄闹声。一匹黑马冲过来,极快地略过行人。
沈潘刚站稳,那马就冲到他面前,马蹄飞扬,沈潘这才发觉路边有个黑糙汉子正撅着屁股蹲在路中央。
“小心。”闷闷一声掩盖在嘈杂的惊叫声里。伴随着那声“小心”沈潘快脚一踢,将那人踢到了隔壁摊子里长长的帷幕里。
“哎呦,谁踢老子?”那人被踹到了帷幕深处。还不忘叫一声。
“我。”沈潘看着那人屁股仍然撅着。正努力从帷幕里爬出来。
“马。”沈潘指指方才堪堪疾奔而去的骏马,对着那人的屁股露了一口大白牙。
“我去你。”那人边退出来边吼道。转头来却讶异一声。“哎?李二狗?是你呀。”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虎着张脸看着他。
“军,军爷。”沈潘抽了抽嘴角。觉得这地界儿真小。
可不就是把守在质子府侧门前的那位络腮胡子?
“你这腿脚不错呀。”那络腮胡子看到是熟人,倒是收了郁卒的脸。摸着屁股,咧着嘴来拍了拍沈潘的肩膀。“想不想来当禁卫军呀?”
络腮胡子笑笑,对着沈潘道。不知是不是沈潘错觉,那眼里却有些水光?
“军爷是在调笑吗?”沈潘闷闷道。“我就是个杀猪的。家里两亩地。怎么会入了军爷的眼?”
“哎,杀猪的怎么了?你这腿脚又快又准,乖乖的,那么远,一踢就把我踢进去了。我还不知该怎么谢你。”
“不用,不用。”沈潘慌忙罢罢手。“军爷莫要怪罪。事出有急。”
“不怪罪,不怪罪。”那络腮胡子慌忙握住他的手,激动道。
“咦?我不是记着质子府一个宫女是你相好?”那人挠挠头,忽然像想到什么一般,眼睛一亮。
“二狗哇。想不想日日见你那媳妇儿?”络腮胡子笑得殷勤。手像长在沈潘肩膀上一般,紧紧按着,生怕沈潘跑了。
“想。”沈潘想都没想。
“你那媳妇儿不是宁国人。若是想着到了年纪放出来可不容易。”那人嘿嘿一笑。对着沈潘眨眨眼。
“那,那该如何?”沈潘慌忙反握住他的手,急切大力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倒是被那人猛然挣开去。脸上笑意倒是不变。“简单呀,二狗,你别杀猪了,跟着我进了禁卫军,可不神不知鬼不觉?”
“中。”沈潘一抱拳,对着那络腮胡子行了一礼。
………………
夜幕十分,沈潘从偏僻的小酒馆里出来。将那喝得酩酊大醉的汉子送到了家门口。
脸色凝重匆匆地拐了几条街才回了靖国公府。
“三叔。我又来了。”沈潘沉声道。将那静安院的院门拍得阵阵响。
“沈潘。格你老子的。”院里有人怒吼。一听就是沈清的。
沈潘停下了手,摸摸鼻子,心想我老子是你亲哥。难不成你俩悖德不成?
门片刻间倒是开了,开门的却是黑着脸的明琛。
“回来了?”沈潘皮笑肉不笑。
“嗯。”明琛看着心情不太美丽。哼一声,拢了拢身上都没系的长衫,将他放了进来。
“知武呢?”沈潘挑挑眉。怪不得他敲那么久的门都没人应答。怕是他三叔早早让他们回避了。
人家情深似火,但是自己莽莽撞撞,堵上了门。
明琛果然连理都没理他,大步流星回了屋儿。把大门开了,放他进去,却把内室的隔扇关了。
还知道遮羞了。沈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边是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
只可惜,如今没心情与他调笑。
“有什么屁事,说。”内室里一声粗哑,伴着一声轻哼。
“帮我个忙。”沈潘叹了口气。想想下午的一切,疑上心头。
“盛都三十里外,九头洼附近的山旮旯里,替我布置个身份。叫李二狗。”这样细致的事情,他除了找三叔显显神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
那络腮胡子有鬼。
第24章 猫腻
回应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
沈潘肃着脸在内室门前站着,想法千回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