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茫茫。有你便是了。明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同你一起。”
子如厮,子慕予,予欣然。
算什么牺牲?总是甘之如饴的。
“日后若是史书写咱们一笔,也是风流韵事。可好?”
一年又一年,总有人书写他们自己的风华。
……………………
沈潘回到静清院的时候。张氏自然等在客房。
“你回来了?”沈潘一愣。这才恍然忆起来,过了年,他娘该和祖母一起回来了。
“是呀。”张氏叹一句。一身宽大的素袍还没褪去。脸上倒是涂了些许胭脂,看得没那么冷清。
“我儿,长大了。”张氏喃一句。认真地端详着沈潘的脸。“清瘦了些。”
沈潘屏着息。低眉顺眼地让张氏一寸寸看个便。
“越来越像你爹了。”张氏笑笑。眼里柔和地有些凄切。
“是呀。”沈潘呆呆点头。心中一动。“娘。倘若孩儿出去征游四方,你可愿意,随着孩儿。”
“为娘跟着你,不是个拖累?”张氏笑笑。眼角丝丝皱纹,像是初春叶子上浅淡的纹络。
时光从不绕过谁。
“自去吧。天空那么大。合该出去。便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呆在靖国公府。”
“娘是什么意思?”沈潘皱眉一愣。
“娘老了。”张氏后退一步,素钗随着身子轻轻一晃。那青丝里,点点的白发,还是灼了沈潘的眼睛。
“无论我儿去哪里。总要平安些。”张氏从宽大的素袍里掏出串佛珠来。“带上吧。为娘求了佛祖。一颗一颗,亲手刻的。”
“娘?”沈潘一愣。
“勿多说。”张氏止住他刚要启的唇。“娘都知道。”
“娘该回去了。人啊,拜拜佛,总是心安一些。”张氏望着他。终于还是别开了眼去。
对着一侧站着的凤连,目光逡巡了好久。微微欠了身子。“你很好。”
“是。”凤连含笑着颔首。
“我自踏出家门前就未曾想过回头。”张氏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素钗。盈盈一笑。美人迟暮。可气质如旧。看得出来,当年春花朗照的好光景。
“如今得见你。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若是有人相询,你可知该怎么说?”
“夫人不富贵,却心安。不遂愿却愿意随缘。这样可好?”凤连低下头来。温温道。
“你和她很像。”张氏歪着头。拔了头上的素钗。
素钗上勾勒的隐隐是个蝴蝶形状。被人擦上了染色草汁,还拿颜色描了描。
“替我拿去给她吧。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几十年了,改不掉的性子了。”张氏将钗子递给他。幽幽道。
“好。”凤连掏出帕子来。将那钗子接过来,细心包好,再贴身装在身上。
“我儿就托付与你了。他心眼实,他日无论怎么样,望你多多担待。”
“自然。”
“那我。便走了。”张氏笑笑。一步一步,出了静清院。
这院子偏僻又寂寥。
沈潘这才发觉。她娘今日里来连个丫鬟都没带。
………………
静安院里,但是花团锦簇。那院子里的点点红红紫紫拥成一片。蜂团蝶绕的。可忙坏了专门伺候这园子的小厮。
“劳烦通传一声,三爷可还在?”张氏望着那春景荣荣。温声温气,和着一旁浇水的小厮说话。
“大夫人?”那小厮放了桶。“大夫人自进去吧。主子老早就说过。若是大夫人来,不用通禀。”
“好。”张氏笑笑。平静往里走。
面前的小路曲延。大树早已经郁郁葱葱,华盖铺满了视线。
静安院是整个靖国公府最为安全的院子。
因为没有人能从外边看到这院子里的一丝一毫。
张氏深吸口气,不疾不徐。从长长的曲径,再到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精致内敛的隔扇里,那人开了半扇。
“小叔子竟然舍得多开半扇。”张氏望着那半扇隔扇,微微一笑。
“关隔扇是为避嫌。开门是为迎客。大嫂久日不来,那半扇隔扇,我可是好久没打开了。”
“小叔子通透。”张氏福了福身。
“长话便坐,短话就这样吧。若是不长不短的话。大嫂就请随意。”房里沈清端坐。一双眸子如星辰灿烂。
“无妨。”张氏笑笑。“我是来谢过小叔子的。”
“谢我何?”
“谢你给我儿机会。谢你成全。谢你让他没步了怀远的后尘。”张氏深吸口气。盈盈跪在地上。
“大嫂这是为何?他终究是我侄儿。”沈清叹了口气。听了抢地声,倒是没去阻拦。
“怀远当年的事情,我不愿提,我却不敢忘记。当年我自请把他在族谱里除名,就是为了如今。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这一跪,是替他跪的。”张氏叩在地上,微微颤抖。“他要走了。我来替他谢你。”
“沈清记得,当年和大嫂说好。大嫂执意不愿他入靖国公族谱,那便算了。这孩子算是我替我大哥养。但是,他日后得我照顾,需得承了我的衣钵,听我的话。如今要走了是什么说法?”房里沈清不疾不徐。执起茶杯,缓缓喝了口茶。
这新茶又苦又甘,倒是五味杂陈。
“他大了。”张氏颤一声,咬着唇,声音却沉稳。“他要飞,我怎么能拘着他?”
“那大嫂是要毁约了?”沈清笑一声。吸口气,眼睛半眯着,将新茶放在桌上。
“我若是毁约。怎还会跪在这儿?”张氏直起身子。苍白和煦的脸上显出一丝坚毅来。“小叔子养他那么多年,从未和他说过我们之间的约定。如今,还请告诉他。我儿的秉性我清楚,你若是告诉了他,他飞得再远,他日你用上他的时候,也会还你恩情。”
“大嫂这么笃定,为何不自己去说与他?”沈清聊聊道。低哼一声。
当年约定只是为了大嫂能把孩子给他。否则孤儿寡妇,无依无靠。在这盛都,没了靖国公府的照拂,怕是活得艰难。
他知道大哥的死和靖国公府有关系。大嫂烈性,当年誓要与靖国公府决裂他也理解。
可那孩子到底是大哥的香火。
只得权宜之计。和大嫂做了口头约定。帮她将孩子不记入族谱。
孩子大了,他又注定无后。才起了这个心思。
如今,那孩子。
第50章 嘱托
如今那孩子,既然选了自己的路,他又有什么好说呢?
不过,拿他十几年的含辛茹苦去换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恩情?
呵。他沈清就这么不值钱?
“不用小叔子说。我儿,我自去说。”张氏站起身来,急声娇呵一声。
“不用了。”沈清揉了揉额头。“大嫂的意思我明白了。”
大嫂来这儿哪里是为了谢自己?只是为了给沈潘个退路罢了。倘若沈潘真要离开这儿,他日自己再找个人接下身后的摊子,沈潘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是我侄儿。你放心。”
有母如斯,沈潘运气不能说不好。
这个女人当年不让沈潘认祖归宗时就清醒。如今,眼看着靖国公府和沈潘越来越远,若是再给沈潘找个根,也只能扎在自己这儿了。
不是靖国公府弃了他们。是他们弃了靖国公府。从他大哥不明不白死去开始。
当年他据理力争,为了大哥在殿前大放厥词,只落得一番憔悴。当年他爹为了大哥气急恨急,一口气上不来,撒手而去。
当年他分宗不分家。带着寡母和寡嫂住在这靖国公府里,可不就是为了亲自查清楚他大哥到底是被谁所杀?
给嫂子的家书上不会作假。大哥明明先行回来了。又为何月余之后尸体出现在战场上?
父亲暴毙突然,为何那请封世子的折子那么好巧不巧地及时?
这些事,他总有一天会弄明白。
他那个二哥,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他不急,自己就更不急了。
张氏抬头,望着那半扇隔扇,勾了个灿烂的笑。
“是我唐突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望你担待担待才是。”
“无妨。”沈清温言道。“他若是愿意我这儿永远是他家。日后,什么东西都是他的。”
“要个家就够了。”张氏歉意低喃。“我就怕他,日后连个归处都没。”
“你知道他要去干嘛?”沈清突然一怔。
“方才去静安院,遇到了那个孩子。”张氏点点头。
“他很好。我是说。”张氏嘴张了张,却生生住了嘴。
“你答应了?”沈清诧异道。
他们要做什么,沈清还是大概知道的。
凤连身上的毒不解,他便离不开宁国。可烈国也不安生。
那两个孩子,日后如何,是力王狂澜还是规行矩步,他们只能拭目以待了。
沈潘有个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