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可好?一朝回去了?
“没。没。”明琼摆摆手。将手里的绿豆糕啃了。猛地塞在嘴里咀嚼。鼓鼓的两颊一动一动的,带着一双沁水的眸,楚楚动人。
“你真好看。”沈潘笑一声。一脸痴相看着明琼。
“咳。”明琼猛地咳嗽一声。食物还没咽下去,哽在喉咙里,眼泪刷给就下来了。
“哎。”沈潘慌忙起身。倒了杯水,放在他嘴边。给他一口灌下去。“慢点。”
沈潘一边替明琼顺气,一边说着。替他掸了掸身上掉下来糕点屑。
“我好了。”明琼讷讷一声。抹了抹方才出来的泪。乖巧道。
“好。”沈潘讪讪收了手。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愿意听,我下次不说了。”
他只是真情流露,哪里知道明琼如此反应?
吓到了他。倒真的是自己的罪过。
“不是。”明琼摇摇头。抓了沈潘的手又赶忙放下。眼睑低垂。落下泪来。
“从没有人,这样,对我好过。”明琼抹了抹泪。抽抽噎噎,终是憋不住了。
他是留在了北方的困兽。他是无根可依的浮萍,他是留不住春日的花,他是终将枯零的秋草。
他一出身便不收宠。他的母妃身份低微,没有爱他的能力。更没有理由。
本想着母凭子贵的人,反而因为羸弱的孩子更收冷落,又怎么会对着自己多好?
他在这深宫里,学会了踽踽独行,学会了坚强,学会了生活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
唯一学不会的就是温暖自己。
而现在,却又一个人乍然出现。像是一团火热的光般。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因为他给他的是他最渴望的东西哇。
他也知道,这将会是他唯一的独一份的幸福。
第62章 来迟
可就是这独一份的幸福。却依附在一片迷惘里。
他们只是从未相逢的路人。在这深宫里,那一切的一切,仿若昙花,像是萤火,转瞬即逝,仿佛所有的温暖柔情,都是个笑话。
“你不该对我那么好。”明琼喃喃。睫毛扑朔,眼泪成了断线的珠子,一串串,落在衣襟里,浸染成一片颜色深黑图案。“我只是,我只是。”
“为何不?”沈潘心里一紧,打断他的话。看那双原本清凌凌的眼睛,因着沾了眼泪,变得朦胧胧,写不尽的迷离轻郁,仿若雾里看花。“我只想对你好,明琼。”
沈潘心里乱成一团。无措地坐着,只想把眼前的少年,抱在怀里,揉在心坎里,好好疼。
这是他的明琼,无论今夕何夕,这都是他的明琼。他看遍前世,心念今朝。对着所有的迷茫未来从未叹惋,纵使自己思念成灾,哪怕如今他仍然步履维艰。
因为上天给了他最好的馈赠。
现在他眼前的是活生生的明琼。活生生的会哭会闹会撒娇,会软糯对他笑的明琼。而不是当日今阳城楼下连捡都捡不起来的一摊血水。
他从来都无惧生死。他爹被贱人所害,没有死得其所。他娘陪着靖国公府送了命。从他逃走被凤连毫无芥蒂接纳的那一刻,他的命早已经是凤连的了。
他不怕死,不然他不会陪着明琼,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不怕死,可他却不想死。他想和明琼一起活。他想让他的明琼,没有累赘,没有顾及,和他一起,继续当年烂柯山下的生活。
因为那是他的明琼。是很爱很爱他,愿意和他休戚与共,同生共死的明琼。
前世他们没有善终,所以这一世,他便是想着他的明琼,知道他的明琼日子不好过,也没有不顾一切的跑来。
因为,纵使跑到天涯海角,禁锢在明琼身上命运的枷锁也只会让他们重蹈覆辙。
明玦不能当皇帝。凤连必须当皇帝。这不只是他沈潘的承诺,更是他的执念,他的未雨绸缪。
他不知道,前世在自己遇到明琼之前的那些年。他的明琼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被明玦所胁,站在城楼上时,明明是绝望的,却又淡然。
因为明琼了解自己。情义两难全。便是明琼不跳,他也会攻城。
因为他是沈潘。
他知道,所以他宁愿自己了结,也不愿意让他沈潘,因了他的死,痛至癫狂。
他是沈潘。他是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沈潘。
所以,这一世,明玦必死。
“我只想对你好,只对你好。”沈潘眉目一软,试探着伸出手来,为他拭泪。
滚烫的眼泪落在手心,烫得沈潘心里一颤。
终究是低下头去,不敢将他抱在怀里。
“可你到底要离去。”明琼一抖,耸着肩膀可怜巴巴道。“我怕我不习惯。”
“你与我一起离开可好?”沈潘一愣。却原来,明琼在担心这件事情。脸上稍霁,咧着嘴,憨厚一笑。
“你与我一起离开。这清寒宫里,我自然会替你安排妥当。”
明琼只是个不甚重要的质子。他如今被凤连信任。在凤英荀这里到底就有了几分薄面。他若开口,凤英荀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我离开?”明琼陡然一惊,连着泪都来不及擦,霍地站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却了无喜意。
“怎么了?”沈潘呆愣一瞬。脸上一僵,笑容凝在脸上,变得有些惶恐。
握紧了桌子下的手,垂下了眼皮。
“没。”明琼一呆,晃了晃,有些无措。“我没料道。”
“什么?”沈潘抿着嘴。泠然看着方才还凄苦悲伤的明琼,如今仓惶不安,再幽幽坐下。
“没。”明琼僵笑一声。对着沈潘苦笑着。深吸口气,到底垂下了眼眸。
“沈潘,我心悦你。”明琼冷不丁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泪珠低挂,摇摇曳曳,欲落未落。
惹得沈潘心里直痒痒。
沈潘这次没有忍着,抬起手来,将那滴泪拂落在手心里。“真巧。我心悦你好久了。”
………………
晚上起了风,乌云遮了月光,夜色浑茫,让人看不清天地尽头。
沈潘站在院子里,背着手,久久伫立。忽然,树上风声,沈潘耳朵一动,眼睛一眯,盯着那院落的一角。
“去了双槐胡同右边第三户。那是李家的产业。”那院落一角想起一声。片刻后,树影一摇,声音落在风里。再也不见。
“好。”沈潘一愣。微微颔首。却丝毫未动。
“大人。”树影处又传来一声。“您明知。”
“你多言了。”沈潘眼睛冷凝,眼皮垂成一把剑,扫过去就是一阵森然的凉。
“是。”那处久久传来一声低垂的声音。
“可知,所来何事?”沈潘眉头轻皱,继而舒展。到底是问出了声。
这是他下午留在寒清宫的暗卫。却在刚才才归来。
“不知。来的那位功力不错。属下不敢轻举妄动。”这句话用的内力传音。那冷清的声音传过来让沈潘心里一窒。
“真是李家的?”沈潘同样传过去,带着一丝疑惑。
“是,”
“确定?”
“属下确定。”
“退下吧。”沈潘叹口气。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夜深了,清风微拂,去了些许的暑热。倒是宜人。
沈潘看了又看那房门内影影绰绰的灯火。
终究是回了屋。
难道是他错了吗?
今日李家人来找的明琼。次次他想带明琼离开时,他的惊慌失措的反应。
沈潘一挥手,将拳头挥在了门板上。震起轻响。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命运的轮轴已然响起。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第63章 梧州
沈潘近来去乾清宫倒是挺勤。日日里,温水还没伺候完叫死叫活的凤皇,沈潘已然端坐在了几案旁,看那堆得越来越高的奏折。
“咱们这么扣下来也不是办法。”沈潘看得疲了,歇下来,扶着头,有些烦躁地扣了扣桌子。
“咱家有什么办法?一天没有找出什么,你敢让他们走?”
温水也急,这么些官员调派的折子,一份耽搁一份险。他温水扣下的,日后那些反应快的,参他一本,他是一点办法也无。
“可咱们也不该这么个看法儿。”沈潘急得直挠头。
“那怎么看?怎么看?”温水狠狠拍着书案上,咆哮着。
这些东西,哪里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看的?事关国祚,他沈潘要是敢让别人看,他就敢让他人头落地。
“这样。咱们先想想。”沈潘禀着气,抹了抹头上流不断的汗珠子。
“我有件事很好奇,李家费尽心思,一时间这么多动作呈上来干嘛?难道上了折子,就妥妥地能去?”沈潘缓缓吐出气来,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温水说他们要做的事就在这折子里。可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儿。这些折子不少,除了平日里的奏请,特殊的便是出自各家的调任。这些日子他像无头苍蝇般忙活,却了无头绪。还不如如今抽丝剥茧,慢慢来。
凤连教他的,遇事冷静,才是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