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算是一种有趣的新体验吧。
香气很淡雅,也很宁神,顾云开擦完没有多久,借着热水的余劲倒头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顾云开裹着被子下地,只觉得脚底心一片凉意,他赶紧把脚套进了鞋子里。酒店的玻璃结了霜,从窗外看过去,天还阴着,光秃秃的树在风中瑟瑟发抖,几乎能听到风声呼啸。
顾云开大清早冲了个热水澡,趁着手暖脚暖把自己塞进了衣服里,顾见月起得比他还早,早早化完了妆来敲门,手里捏着款润唇膏,刚进门就给他嘴上挤了一大块,急忙擦了开来,搞得嘴唇格外油亮,完全变成了猪油嘴,顾见月嘀咕了几句“这个也太滋润了吧”,又从包里找出棉签帮他擦了擦,这才算完事。
两个人就着酒店餐厅吃早饭,没一会儿许晋下来了,身边跟着他的经纪人,看着顾云开在,颇为玩味的凑了过来。许晋是天宇公司的艺人,他们俩真要说其实也算不上有仇,许晋大概是出于对公司的“热爱”或是特意被嘱咐过,尽忠职守的有事没事就来恶心恶心顾云开,有时候是在剧组无视他,有时候是给下点不轻不重的绊子。
不过他毕竟顾着自己的颜面,不会为了公司做得太绝,免得八卦传出去损失的是自己。
顾云开对他这种人的心理揣摩的很到位,不外乎觉得自己比顾云开这时候金贵得多,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知道顾云开这个人疯起来什么都不怕,当年连大导演都敢打,所以不敢挑拨的太过,怕自己被顾云开摁着揍了,要是破相了,他的演艺生涯基本也等于是完蛋了。
只是这两天凌导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估计也有了点警觉,许晋能爬到这个位置不会太蠢,不过人大多如此,要直面自己的错误总是很难,可责怪别人就容易的多了。
顾云开吃了个虾饺,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虞归庭都比许晋有趣的多,勉强打起点精神打算应付一下许晋。
“小顾,我看你怎么老是一个人,是不是跟剧组处不好啊。”
许晋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的时候格外醉人,他的经纪人跑去给他点早餐了,他欣欣然落座,也没有问顾云开乐不乐意,开口就呛了一声,神态温柔和善,他走得是真性情单纯上进人设,这会儿说话起来也特别真性情,柔若春风里夹枪带棍。
顾见月柳眉倒竖,刚要发怒,顾云开将她按住了,脸上倒是滴水不漏,和和气气道:“大家都有工作,哪有时间指导我。倒是许老师人贵事多,身边有经纪人跟着忙上忙下的,我听说您在圈里数一数二的有名声,还以为大家伙排了长龙请您指导演技呢,怎么这会儿也是一个人,还是您太忙了,都没什么空?”
昨天凌导刚私下跟副导演提过许晋的演技不如韩致阳就算了,连顾云开都比不上。这话没传远,就剧组里小范围提了提,凌导大概也是有心敲打一下,睁只眼闭只眼当没这事儿,许晋消息灵通,铁定不会不知道。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反讽说得太锥心,许晋脸上登时有点挂不住了。
许晋脸上青了又黑,勉强笑了笑,强行说了句:“这是说哪里话,指教不敢当,大家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我当然是义不容辞。”然后毫无犹豫的转身就走了,连头也没回,坚决不给自己更丢脸的机会。
顾云开懒得理他这种等级的对手,低头把虾饺吃完了,对顾见月小小的欢呼雀跃置若罔闻。
上午是杜柔老师的最后一场戏,拍完她就杀青了。
顾云开也有几场,不过都是背景板,他倒是也用心的当背景板,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杜柔在片场里脸色一直不太好,对许晋很是看不上眼,许晋倒是对她很恭敬,毕竟形势比人强,胳膊扭不过大腿,公鸡不能跟凤凰比,可惜演技这东西又不是临时抱佛脚能突然爆发的,像杜柔只看实力,就很难讨她的欢心。
韩致阳倒是跟杜柔说的很来,顾云开表现不差,可一来跟杜柔没直接对手戏,二来他的水平说到底也没多惊为天人,因此杜柔对他态度淡淡的,却也没有像是对许晋那么坏。
杀青的时候,杜柔难得露出了笑脸,她抱着花对剧组点了点头,气质典雅,高贵大方,她这样的演员很难让人察觉到她老了,只要她出现在屏幕上,就值得人们欢呼雀跃,连岁月都不得不为她让步。
顾云开想了想,觉得自己以后的目标,大概就是像杜柔这样的演员吧。
纵然时光流逝,即便岁月无情,只要他走上镜头,人们就会发自内心的为他喝彩,并不因为这张年轻俊俏的面孔,而是因为他的表演。
一个演员真正的底气,大概就是对变老毫无畏惧。
顾云开的人生目标又从体验每个不同角色的人生变成了体验每个不同角色的人生外加做一个纯粹又受欢迎的演员。
下午是许晋跟顾云开的戏,许晋的演技比绝大多数偶像剧的演员要强上很多,不过这个比较对象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顾云开跟他搭过好几场戏,对他的尿性也算是比较了解,简单来讲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做了都做不好。
更别提他绝大多数时候还不愿意努力去做,就更没话说了,好在有张脸,让人不至于想把他冲进马桶免得眼看心烦。
尹挽河跟陶平生的名字出自同一句诗词:“不知尽挽银河水,洗得平生习气无”,第二人格则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一个字,叫自己为尹洗河。
其意就是要洗去尹挽河这个人的一切,可见第二人格的狂气。
许晋没演出狂气,顾云开也不知道他算不算帅气,只是看在眼里倒是觉得有点傻气。
这场戏是尹挽河被催眠,邵黎是独立执业的心理医生,通常负责心理诊断跟疏导,也有处方权,跟单纯的咨询师有些差别,因此他更准确来讲,应该是独立营业的精神科医生。这场戏是尹洗河被邵黎特意诱引出来,也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更是尹挽河真正踏入罪恶深渊的初始点。
这场戏对邵黎的要求并不高,凌导也并不担心顾云开,他真正担心的是许晋。
台词并不少,顾云开上场前就背熟了,他坐在沙发上又在舌头滚了几遍,小心翼翼的揣测该出口的那种语气,平心静气的看着许晋。要是换了上辈子的脾气,他这会儿看许晋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居高临下,可演戏不能有这种小情绪,毕竟邵黎是绝不会像顾云开嘲讽许晋那样看不起尹挽河的。
他对尹挽河是充满兴趣与喜爱,甚至可以说颇为欣赏的,就像是恶魔观赏上帝手中完美而命运坎坷的造物。
就像,就像顾云开看待那个小天才一样。
尹挽河对其他人很有点科学怪胎的范儿,但是对邵黎却相当信任,心理防线非常弱,加上他性格较为内向,因此很容易催眠。催眠并不是完全万能的,邵黎只是引导尹挽河去面对自己的另一面,回忆起自己短暂失去记忆那段时间看到的血腥场景。
前半段倒还没有什么。
但是在尹洗河自动醒来,睁眼的那一刻,许晋还是那张脸,像眨了个慢了几十秒的眼皮。
凌导半点没迟疑的喊了“卡!”
他看起来挺生气的,绷着脸,却没骂许晋,而是对顾云开发难:“顾云开!你是怎么回事!不想演就别演了!尹洗河醒过来的样子,邵黎能是这个表情?他要有一种新奇感,他胜券在握,现在局势出现了一种更有趣的工具,你那表情是谁让你看孩子啊!”他喷得唾沫飞溅,脸都涨红了,可见气得很厉害。
“对了,阿晋啊,你演的不错,但是我觉得有几个地方你恰当的要表现出……”
其实顾云开表现的没这么差,要换做是韩致阳对戏,凌江寒最多说他两句,让他注意一点,但是这里头还加了对许晋的演技怨气,语气就重了。
剧组大半人都知道顾云开是替许晋挨骂,因为之前放定妆照,许晋带了一大堆流量,正热头上,凌导有火也不能跟他撕破脸皮。
娱乐圈就是这样的,利益代表一切,每个人的嘴脸都差不多。
顾云开倒是没那么愤愤不平,对这事儿也很清楚前因后果,不过他觉得凌导说得也很有道理,刚刚他用了将他对小天才的喜爱克隆到了尹挽河身上,尹洗河醒来那一刻,看着他的眼神是顾云开的。
邵黎是没有这么温柔的神态,他不像顾云开这么有人性。
这不是一个好演员会出现的失误,就好像做生意跑掉的单子没有任何理由能成为借口。
“不好意思,导演。”顾云开对自己的要求很严苛,立刻站起身来对剧组致歉,“我再试一条。”
许晋躺在沙发上,有点洋洋得意。
顾云开坚定了他是个傻帽的心,不过大概人各有志,也许许晋还非常享受这种感觉也说不定。
这场戏最后马马虎虎过了。
凌导骂了顾云开三次,然后大概是也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词儿了,只好变着法提了提无关紧要的事。要说天宇公司私底下没搞点事情,顾云开是一点不信,他心里越是窝着火,脸上越是表现的完美,大概是看凌导脸色一点点黑下去,经纪人特意借着休息的空档跟许晋提了提,总算让整个剧组松了口气,勉强过了。
许晋人不聪明,可也不傻,只可惜屁股坐得太高,头却还碰在地上,就显出与身份不相符合的愚蠢来。
下戏的时候顾见月眼睛里都是含着泪,她比顾云开不能忍多了,说得也是,换个小伙子被丢在这儿,在这一大群人的目光注视下,为了与自己无关的错误,被人高声骂整个下午,怕是这会儿肺都要气炸了,指不定就要甩脸色不干了。
顾云开捞着小姑娘的手轻轻安抚了会儿,跟她一起回了酒店。
顾见月刚进房间门就哭了,连高跟鞋都没换,使劲儿的踢角落里的垃圾桶,脸上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态来,目光里像是藏着火在烧,看起来肺都要气炸了,恨恨道:“有钱有势了不起吗!他凭什么那么骂你呀!眼珠子被当炮打了吗?那个许晋演成那个德性,干什么不骂他!”
她的尖头高跟都快把塑料垃圾桶给踢破了,顾云开看着她的眼泪像是月光落在水里激荡起的波澜,坠落在地,如同洒落满盘的珍珠。
从没有人这么真切的为他的耻辱感到这样情真意切的痛苦。
下属跟同事只会庆祝与艳羡他的荣耀,他的成功;可一旦顾云开做错了什么,或是哪个决策失败,他们目光里浮现的怜悯与温情之下藏匿的是欣喜跟不出所料,还有一种畅快淋漓的轻蔑与鄙夷。嫉妒是每个人都会犯下的错误,轻微的滋长在任何人的内心深处,比任何情感都要扎根的更深。
“是啊。”顾云开有些不知所措的绕开了正在对垃圾桶发泄怒气的顾见月,哭得像是花猫一样的小姑娘转头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有些茫然,顾云开避开了她的目光,平静的落在了墙纸上,将自己的鞋子换成了拖鞋,缓缓道,“有钱有势就是了不起,你刚刚不是见识过它的威力吗?”
顾见月终于停下了那个幼稚的举动,她忽然发现更该生气的人并非自己,于是安静的走过来,像是只讨好撒娇的家猫,依恋的挤在了顾云开的怀里。顾云开便伸手搂住她,心窝里的怒火悄悄的消了,像是春风里飘过了茫茫的柳絮,柔柔的将他坚硬的心房铺成了一块绵软的毯子,慢慢的,慢慢的把顾见月卷了进去,像猫咪被卷入了一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蛋饼里。
顾云开当然没那么好打发,做人过度谦让通常就会成为软柿子,他之所以在片场隐忍不发的原因很简单,他根本没有筹码。
毫无准备的反抗是年轻人血性的爆发,说不准会一怒冲冠震撼的凌导不再叽歪,不过最大的可能是凌导感觉自己顿失颜面,又认为你这个年轻演员受不住气,吃不了苦,处处给你小鞋穿。无论在什么领域,有些名气的人都很在意自己的面子,错误这个东西不在是非对错上,而是在人的地位高低上。
顾云开很需要这份工作,这个角色,可凌导未必像他那么需要这个机会。
而现在的顾云开还没有足够的筹码跟凌导谈判,他不但没有,甚至连上赌桌看一看的机会还是靠外表跟实力以及谦虚低调的作风在剧组里争取回来的。想让人尊重,很简单,拿出作品来,今晚上官博要发的是邵黎的定妆照,只有过了今夜,顾云开才知道自己有没有赌一把的资格。
未必就要把资本压上去赌,留在手里的筹码,永远比抛出去的更值得令人斟酌价值。
……
凌江寒蹲在地上抽烟。
片场走得没什么人了,下了戏收完尾,所有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只有趴在休息室里写了大半天修改分镜的副导还没走,副导跟凌江寒差不多年纪,两个人认识好多年了,属于人生一定会误交的那种损友之一。
副导拿着分镜本,撅着个腚撞了撞凌江寒肩膀,张嘴就不是人话:“给我让点地蹲蹲,你干嘛呢,这朦胧的造型,这忧郁的眼神,是老婆跑了还是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想投入我门下重新做人?”
凌江寒还没结婚,女朋友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换,没几个撑过一个月的。
其实凌江寒也挺矛盾的,泡良家妇女吧觉得自己这种浪荡子配不上,爬上床来的又嫌贱,就干脆专注打炮三百年,觉得十分有益身心健康,没有什么固定对象。
“哎,你说我下午是不是骂过了,你觉得顾云开那小子……他怎么就忍了呢?”凌江寒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想起了下午的场景,眉头一皱,又问道,“你觉得他恨不恨我?”
副导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从屁股兜里摸出烟来,冷笑了声:“要是有人嘚吧嘚吧为了一个傻逼骂你一下午,你肯不肯?”
“我看谁他妈敢!”凌江寒一拍膝盖,差点把自己拍了个后仰翻,赶紧老实了起来,一截烟灰抖在了裤子上。
“人家肯定有怨气,不说罢了,他演技不算顶呱呱,但做人没话说,我跟他说个话,讲个戏,就不觉得自己对着头猪在乱弹琴,透着两字——”副导吐了口烟,慢悠悠道,“舒坦。”
凌江寒叹了口气道:“他是个上进的,今天下午是委屈他了,不过进了这个圈嘛,没成名就得忍,成了名还有上头有钱有权的,也要忍。”
“是啊,他总不能冲你发火是不。”副导拍拍屁股站起来,没把这点小屁事当什么大事儿,他叼着烟拍了拍凌江寒的肩膀,含糊道,“你当年有梦想,我也有梦想,然后咱俩的梦想就喂狗了,别想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是蚂蚁胳膊拧象腿,我看他也是个懂事的,迟早也是要认命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要是顾云开流露出点不耐烦跟暴躁的情绪来,这会儿凌江寒指不定怎么骂他脾气大,可偏偏顾云开忍了,他虽然觉得这年轻人太没火气了点,但却也觉得有些酸楚。
当年他没出名的时候,给人家大导演打下手背黑锅,不就是这个样子嘛。没诚想,几十年过去,他自己也变成了这个德性的人。
凌江寒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干脆把烟熄了。
……
“人家总说,宁当鸡头,莫当凤尾。”
可是家鸡就是家鸡,凤凰就是凤凰。
顾云开的定妆照没出意外的吸引了不少路人,每个角色试镜成功都有书粉跟明星粉对掐,邵黎这个富有争议的角色情况就更为严重,不少书粉对他非常排斥,也有很多书粉着迷这个角色,一直希望陈嘉航能够在下部里让邵黎逃狱,跟尹洗河一起作战。
也曾经有颇具才华的书迷挑选了某位德高望重的表演艺术家来饰演这个角色,很长一段时间在书粉里都是希望电视剧能够邀请那一位来饰演的。
可邀请那位演员来饰演这个角色,非但不现实,还很OOC,陈嘉航在片场跟凌江寒就吐槽过粉丝跟作者的脑电波真是撞不到一块。陈嘉航在片场是个很高冷又寡言的胖子,但是在网络上就活泼的多了,定妆照刚发出去的时候不少书粉吐槽顾云开油头粉面,完全只有脸,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冷酷可怕,令人胆寒的医生。
然后陈嘉航就转发了一条:在这么多试镜里我唯独跟导演力保下了顾云开,如果不是他来演邵黎,我一定会后悔,而他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
书粉的脸都被扇肿了。
之后就被吃瓜路人跟颜狗淹没了,还夹了几个明显是黑子的水军。
“给师尊跟邵医生一起打电话!!!”
“这个医生我可以舔一百年,超棒的!!!”
“其实气氛还挺不错的,就定妆照我可以给医生一百分,就不知道演技怎么样了。”
“能演好医生吗?”
“这个小哥哥好棒哦,决定追剧!”
“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估计又是走后门上来的吧。”
“别是被作者自己毁了自己的心血。”
……
明月照谷粒在第二天凌晨发了邵黎的同人图,转发微博道:“你是黑暗中的欲望,是贪婪与狠毒的熔炉,是诡诈与狡猾的渊薮——邵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