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许莫张口欲言, 却到底也没能说出什么。他就站在原地这么看着, 看男人一言未发地走进屋内,手里还拿着一个不透明的文件袋。
周谨沉原本朝着办公桌的方向走过来,但他走到一半时, 却停住了脚步。男孩脸上的怔愣和不自觉露出的惊惧像一道黄色的警戒线,硬生生地拦下了他的动作。
文件袋被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周谨沉停在两米外的距离, 他看着安许莫, 低声道:“生日快乐。”
说完,男人的动作顿了顿, 最后,他还是转身, 朝门外走了出去。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了。
屋内沉默了许久, 唐棠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周哥,他,不会听到我最后的话了吧……”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站不住了, 勉强把一旁椅子拉过来, 虚脱一样坐了在上面。
像是用冷汗卸了一回妆一样,唐棠好容易才稳住自己微抖的右手,拨通了沈哥的号码。
等电话打完,唐棠长长出了一口气,却并未觉得轻松多少。
她有些迟疑地朝着背对自己的安许莫道:“小莫, 今天的蛋糕和这些吃的……都是周哥准备的。”
“沈哥说,明天有新任务,周哥让他们先走了。他带着这些东西过来,应该是想给你过生日。”
安许莫拿着那个文件袋,低低地应了一声。
其实从看到那个蛋糕的蜡烛开始,他就有了隐隐的预感。
很小的时候,他饿得撑不住,拽着哥哥的衣领讨吃的。家里正好有国外送来的糖果,哥哥就把糖纸剥开,奶糖掰碎,一小块一小块喂给他。
安许莫记住的是哥哥给的糖,周谨沉却误以为他喜欢这家的糖果,那一大盒精致的糖果最后都进了安许莫的肚子,周谨沉后来还特意和周允林提过,想要这种从比利时远渡而来的糖。
他本来以为,这种事只有反复回味那一点甜意的自己才会记得,却没想到。
没想到。
身后的唐棠有些不安:“可是周哥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是不是我说的话太过分了……”
安许莫走回去,轻轻拍了拍唐棠的肩膀。
他自己也乱得厉害,只能把话说给两人一起听。
“先别多想。”
他把文件袋拿了起来:“这个是怎么回事?”
文件袋里,装的是从学校里寄来的通知函,信封上,还印着P大的校徽。
唐棠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把东西接过来,看了一遍。
“这……”唐棠睁大眼睛,“P大那边同意了?”
“嗯?”
唐棠别了一下额边散乱的发丝,尽量清晰地解释道:“这两天你忙宣传,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们和P大沟通过,但是校方说,你从去年九月份之后就失去了联系,留下的联系方式一直被说找错人,该有的定期回馈就没能完成。今年暑假前学期末的时候,校方依旧没收到消息,就把你的档案提出来,准备退回去了。”
这倒是真的,安许莫反应过来,当初是周家交的学费,之后再打电话过去,他们肯定不会管这件事。
“我们也在P大做沟通,但他们挺坚持的,就一直不太好弄。”唐棠道,“公司的意思是,让你重考,去上艺术院校,我们还想争取一下,就暂时没把消息确定下来。”
“没想到……现在P大居然同意重新入学的事了。”
唐棠看向安许莫:“小莫,你去P大读书吧?演戏和舞蹈都可以另请老师,公司也有专业资源。但是P大这么好的学校,错过实在太可惜了。”
安许莫停顿片刻,问:“公司会同意吗?”
唐棠举了举文件袋:“这应该是周哥帮的忙,他都同意了的话,公司的问题就不大了。”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懊恼。
人家的确是用哥哥的姿态来照顾弟弟,结果自己却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在背后说人坏话……实在太不应该了。
安许莫把文件袋接了过来。
半晌,他才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去。”
-
刚把方案上最后一项确认完,好容易松了一口气的辛子麦,却忽然接到了属于最后一项内容执行者的电话。
“喂,谨沉?”他接起电话,就愣了一下。
“我在家,哎,黎医生也在……你要现在过来?有车吗?”
黎秋成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
“行……我们在家等你,你快到了打下电话,我下去接你。”
辛子麦说完,一抬头,就看见了黎秋成笑眯眯的表情。
“……”他顿了顿,“你怎么了?”
黎秋成摆了摆手,把牛奶推了过去。
那声“我们”,听起来真是悦耳。
辛子麦看着牛奶皱了皱眉,决定暂时不和黎秋成计较:“谨沉要过来,他突然说想找你做咨询,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要给小安过生日吗?”
“也许是给小安庆祝生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吧。”
黎秋成说着,又把牛奶向人推了推。
辛子麦:“……干嘛?”
黎秋成坦然道:“咨询费。”
“……”
周谨沉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也幸好是这个时间,才没在路上被粉丝认出来。
他一来就开门见山,朝着黎秋成道:“我有事问你。”
黎秋成问:“什么事?”
周谨沉道:“行为对应的情绪问题。”
黎秋成对此略有耳闻,当年周谨沉不肯与任何人交流,将他带到深山里的余老先生重新为他构建了一个情绪体系。周谨沉不能理解情绪,余老先生就把每个动作对应的情绪教给他记住,从简单到复杂,最后一点点地拼成了正常人的五彩世界。
虽然不清楚周谨沉到底遇上了什么,会让他自己也找不出真正的情绪,不过作为仅有的几个知情者之一,黎秋成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黎秋成道:“我要提前声明,我对心理学的了解只在入门程度,还没有做心理咨询师的资格。你想问的问题,我可能会无法给出正确而严密的答复。”
周谨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黎秋成见他坚持,便道:“那就开始吧。”
两人相对而坐,辛子麦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他提前被黎秋成叮嘱了尽量不要开口参与,此时就只能当个安静的旁观者。
黎秋成问:“你要说的是什么行为?”
周谨沉道:“是我自己的事。”
……自己的行为?黎秋成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这还是实打实的第一次。而且,行为推导情绪,这么一来,周谨沉不就是对自己的情绪产生了疑问吗?
他可以感知情绪了?
周谨沉继续道:“那次醉酒之后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在那之后,我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梦里很乱,什么都有。我只能隐约感觉到,这是十年前的我的世界。”
“之后有一天,我听到了七岁的安许莫的声音,从那之后,无论梦里梦外,看到他都会缓解我的压力。”
黎秋成想,自己当初的猜想估计是正确的,当年周谨沉受伤时,安许莫肯定帮过他。
“又过一段时间,梦外的缓解就变了模样,”周谨沉低声道,“在不见面时,我也会想着见到之后的事,并且,逐渐产生了靠近他的冲动。”
黎秋成抿了抿唇。
见不到时想见,见到时想更近一点……
“之后的冲动越来越强烈。我改变了原本的计划,拿了他的合约,帮他找资源,治胃病,按时吃饭。”
“你做这些决定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黎秋成问:“就比如说帮他治胃病的时候,你会想着,等他身体好了,你才能利用他得到更多的利益吗?”
周谨沉立即给出了答案。
“不会,我想的只有前半句,让他身体变好。”
黎秋成点了点头:“好,你继续。”
“对于我自己,要说的基本就是这些。我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这么选择,但我知道,我乐意于这样做。”
周谨沉道,“除了我,还有他的部分。”
周谨沉把察觉到安许莫不再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事,和今晚发生在办公室里的事一起描述了出来。
辛子麦在一旁听着,表情明显有些古怪。
黎秋成听完,沉思了片刻。
“如果,”他沉吟道,“我是说,如果把你说的有关自己的这部分,换个其他人代入进去,我基本可以断定,这种情绪,就是心动。”
“或者是,比心动更深一点的喜欢,乃至于,比喜欢更深的爱。”
“但是谨沉,你也知道,你的情况比较特殊,”黎秋成谨慎道,“所以我觉得,最后的结论还需要你自己来得出。”
周谨沉低应了一声。
“不过不管怎么说,”黎秋成道,“这次对你绝对是一件好事。没什么好忧虑的,你不妨,去听一听自己心底的声音。”
周谨沉沉默了一会,又道:“那,他的部分呢?”
黎秋成道:“小安的行为比较容易解释。”
从第一次和人见面,在那家自助餐厅里,黎秋成就注意到了这件事。
“他很依恋你,或许,比喜欢的程度更深。”
“……他喜欢我?”周谨沉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黎秋成道:“显而易见。”
他留了一点时间给周谨沉消化这件事,毕竟这是对方第一次在听到有人喜欢自己时,生出了除厌恶之外的感觉。
不过还有一件事,他必须要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