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淡笑:“若无野心,又何必有朝代的更替?大宋不也是从别人手中夺得?”
赵琮冷笑。
这番话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怪自己将赵从德想得太过简单,只愿还能逮住赵从德,否则赵从德若是溜去太原府,他真怕赵从德与姜未要直接造反,若姜未如他猜测那般,还与辽国或者西夏有所联系的话。
这么一想,全是事,赵琮眉头一皱,转身就要走。
孙太后却又叫住他:“陛下,临死前,我只有一个请求。”
赵琮侧身看她,笑得平静:“死?”
“陛下不让我死?”孙太后纳闷极了。
“都说死是最好的解脱,朕怎会轻易让你死?你有何请求?”
“即便陛下要折磨我,请将王姑姑给我处置!”她即便受尽折磨,也要先折磨了王姑姑去。
赵琮笑:“朕为何要让你痛快?朕不仅要将你与侍卫私通的事儿——”
“与侍卫?!!”孙太后不解。
“赵从德是赵世碂的父亲,赵世碂是朕在意的人,朕会看他因此事受牵连?不过有一点,娘娘也当放心,赵从德的下场只会比你更惨。至于娘娘您?朕将会使人将你淫乱后宫与金明池的事儿传遍天下,让全大宋的人都知道娘娘是如何不知羞耻。之后,你猜朕要如何做?”
“你……”孙太后的牙齿直抖,她从出身起便高贵,她怎能忍受这般?
“朕要亲自为您建一座道观,对外宣称太后娘娘自知罪过,自愿入道家。娘娘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孙太后差点再翻眼晕过去,道观那样清静的地方,偏偏要她顶着这般污秽的名头在里头出家!
“除此之外,这道观虽是皇家道观,但朕向来亲民爱民,道观对民开放,娘娘要定期为民说道,让百姓们都知道娘娘的道心。”
“你怎这般狠心!”
赵琮再笑:“你想折磨王姑姑?朕会派人亲自折磨王姑姑,还要当着娘娘的面折磨,一边折磨她,一边要她辱骂你,否则她会被折磨得更惨。”赵琮说着,点头道,“这个法子真是不错,朕也是临时想出的。”
“你!”
赵琮收起笑,脸一冷,转身离去,一个字也不想再听。
可当他转身,便看到从门后走出的赵世碂。
赵琮顿住脚步。
赵世碂知道出了事儿,否则赵琮不至于主动来见孙太后,赵琮一走,他便跟来,侍卫们根本不敢真正拦他。在门后,他听完整了赵琮与孙太后的对话。
他以为赵琮会十分难过,可赵琮平静极了,从头到尾都那样平静。
愤怒至极,伤心至极时过度平静倒也正常。
只是赵琮那句“赵世碂是朕在意的人,朕会看他因此事受牵连?”叫他的心忽然便是一颤,他头一回有些后悔。
他似乎做错了事儿。
他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赵琮却在意极。
他看着赵琮。
表白心意时便说好,往后无论何事都要有商有量,他不该擅自行事,可他不擅自,如何解释他提前知晓赵从德与孙太后这些事儿的行径?他心中也有些乱,他甚至差点就要将一切真相说出口。
赵琮也看他,看了片刻,赵琮抬脚走至他面前,笑了笑:“你都听到了?”
“嗯。”
赵琮其实原本真不悲伤。
他作为皇帝,为这个国家尽自己能尽的力,可更多时候他是游离在外的,要靠与赵世碂、赵宗宁之间的感情才能将自己再拉回一些。
无法全身心投入其中,便无法全身心地去悲伤。
可此时,不知为何,赵世碂的眼中也满是悲伤。
赵世碂是听到了他父母过世的真相,替他难过吧?
他这才渐渐察觉,原来他也是难过的。
为上辈子的父母,也为这辈子父母缘更浅的父母。
人生在世,最难理解与明了的其实恰好是自己的心绪,低落来得很莫名。
他绕过赵世碂,迈出门槛,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夏日水面,听着依然热闹的各式声音,觉得有些孤单。
赵世碂看到这样的赵琮,心中更为难受。
他从前甚至不打算让赵琮知道安定郡王与郡王妃过世的真相,亲生父母,真正高贵的身份,真正好性子的人,却因为那些龌龊的原因,死于那些小人之手,谁能不心痛?
他不大会安慰人,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不远处到底有人,他无法亲吻,也无法去拥抱赵琮。
赵琮这时先开了口:“这事儿,你说要不要告予宁宁知道?”
不等赵世碂开口,他再道:“告诉她,她将多难受?可不告诉她,对她不公平。可是她要如何接受?”
“她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赵琮点头,上辈子的他,家世虽也十分好。但文明世界与这儿不同,皇家之人心狠起来,是很坚硬的,赵宗宁的确比任何一个他见过的女子都要坚韧。
赵琮叹气:“日后再说吧,方才你也已听到,朕对孙太后的打算。以及朕的一些担忧,朕这就要写亲笔信,令人送去太原府,势必要比赵从德他们快。朕还要再派人去一趟西夏,万一姜未真与两国有联系,朕总要争取一方来。幸好太原府的兵权,姜未手中暂时只有一半。
谢文睿当初在永兴军路训练的那批骑兵正好得用。朕从未想过,战争兴许会来得这样突然,朕还未做好准备。”赵琮其实是有些担忧的,虽为将来的仗做了诸多准备,但他毫无经验,谁也不知实战时会发生什么。
赵世碂能够察觉到赵琮的紧张与慌乱,他轻声道:“陛下,一切都仅是猜测。姜未虽怀有异心,但他手中仅有太原府的五成兵力,如何与永兴军路的骑兵、禁兵对抗?更别提河北东、西路储存的兵力。姜未不傻,否则也不至于等待至今还不敢动手。姜未目前尚不知赵从德的事儿,当务之急是找到赵从德,以及截住任何投往太原府的可疑信件。”
“赵从德今日走得也蹊跷。”赵琮说罢,又道,“孙太后这些话暂时只能你知,朕知,若是传出去,姜未知道自己已暴露,将更难办。”
“魏郡王府,陛下欲要如何处置?”
“先将他们关在魏郡王府内吧,只能日后处置。”赵琮又叹气,“朕倒是信魏郡王与赵世元他们毫不知情,只是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好,王叔当年到底帮过朕几回,世元这孩子,淳厚老实。可赵从德若真敢做更过的事儿,朕也不好留他们的命。”
赵世碂点头,他们也的确不知情,他登基后,也是不得不杀。上辈子乱成那般,赵世元还是坚定的正统党,不与赵从德站在一处,魏郡王是活活被赵从德气死的。相反是赵廷,想起赵廷,赵世碂立刻道:“陛下,赵从德若是逃出开封府,怕是要往宋州去的。”
“宋州?”
赵世碂差点儿就要将赵廷、徐侧妃与王姑姑的关系说出口,关键时刻他惊醒过来,陛下还不知道这些,他如何能提前知道?他敛了敛眼皮:“仅是猜测,我猜他要么往太原府去,要么便是往南。”他在提醒赵琮。
赵琮并未意识到,但他当真想起另一件事来。
当初王姑姑害他时,那菌子便是从西南来,孙太后也一向与西南夷交好,这般看来,往南逃的可能性似乎更大。赵琮心中一定,转身便道:“你给朕安排的屋子在哪处?朕去写信,你回宝津楼去,代朕看着水战一事,切勿露出破绽,别使人慌张。”
赵世碂知道这是要紧时候,也怪他未与赵琮商量好,好心办了坏事儿,两人阴差碰上了阳错,他点头:“陛下放心吧,我去盯着,完事儿后,我来找你。”
“孙太后这儿叫人看紧,将她捆起来,别让她死。”
“好。”
“宁宁若问起,你便说朕为搜查赵从德一事。”
“好。我会说得很真,叫她信的。”
“你宽宽他们的心,今日之事实在是……”
“我会的。”
赵琮叹气:“幸好还有你。朕不会让任何人污了你的名声。”赵琮主动伸手,拉住他的手,握了握才松开。赵琮转身往后而去。
赵世碂苦笑,这次的事虽提前将日后的矛盾尽数激出,勉强也能算是好事,但他到底又令赵琮操心了。
他转身看水面,心中有更多疑惑。
他愈发觉得有内鬼,只是这个内鬼到底是谁。
他也看水面看了许久,才叫人来,说道:“将太后娘娘捆起来,嘴中用布巾堵上,看好她。”
“是,郎君。”
赵世碂则是抬脚离开,他得将功补过,水战一结束便去处理此事,将当时的情形好好问清楚。
第151章 原本是多好的一个端午。
赵琮与赵世碂分作两路。
赵世碂回到宝津楼, 赵宗宁立即上前, 轻声问他:“哥哥呢?”
“陛下尚有些政事要处理。去了后头。”
赵宗宁拧眉,气道:“根本不是侍卫, 就是四哥与孙太后!哥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去了!”
赵世碂顺着她的话说道:“你知道就成。”
“我知道的, 哥哥定是怕影响不好, 才使人为他们遮掩。四哥倒好,自个做了这样不要脸面的事儿, 他自己还溜了!”赵宗宁强压怒火, 声音也压得很低,但她腰背挺得笔直, 有些僵硬, 其他人即便听不到他们说的话, 也知道怕是没好事儿。
赵世碂走过赵宗宁,看向楼内安静的众人。
他开口道:“孙太后与人私通,已是证据确凿,如何处置, 陛下自有定夺, 陛下也定不会宽容。只是此事到底事关皇家颜面, 陛下做出处置之前,各位当谨言。”
众人听罢,立即拱手应道绝不多言。
赵世碂再叹气:“只是这事儿到底吓着了世子,世子今日身子本就不好,据闻本就是高烧着的,被这么一惊吓, 他觉着自己冤枉,怕被陛下苛责,才先离去。”
“是啊,唉。”其他人心中门儿清,之前来报时那副惊慌模样,哪里像是甚个“先行离去”?魏郡王世子分明就是做了丑事,自己溜了!但他们都故意跟着叹气,装作心疼。
“陛下也已派人去见世子。今儿这么好的日子,水战才到一半,本就当与民同乐,诸位也不必过于揪心,继续观战便是。”
“是是是。”
赵世碂说罢,再看魏郡王府一家子,与赵世元对视。
赵世元的眼神向来温和,此时其中甚至还有几分坚定。
赵世碂再道:“魏郡王受了惊吓,先回家中歇息吧,还得麻烦各位兄长照看。”
听到此话,赵世元心中有数,这是要把他们关在王府中,看样子,父亲是真的跑了。赵世元淳厚,不代表他蠢,他也是十分有智慧的人。他此刻心中也觉悲哀,他隐隐猜想,父亲兴许瞒了他们许多。
但他此时只是对赵世碂行了个礼,赵世碂虽是他的庶弟,但早已不仅仅是他的庶弟,赵世元行完礼,镇定道:“十一弟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大爹爹与母亲。”
赵世碂点头:“去吧。”
立刻便有亲卫上来,亲自将魏郡王抬起来,也有大力的姑姑去抬起更早晕过去的世子妃,魏郡王府的人就这般从宝津楼离去。
魏郡王府的人多,一走,楼中似乎便空了小半。
赵世碂平静得很,淡笑道:“继续观战吧。”说罢,他便往前行一步,站在赵琮方才站过的位子上,赵宗宁走到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