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缓缓睁开眼睛,不慌不忙道:“依大人的能耐,见了他一面自能知晓。”
“啧。”耶律钦心中不痛快,也有些烦乱,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哪知这一路,他见到的不仅是多出的田地,还多出了许多河流。耶律钦再度掀开帘子看,不等他问,顾辞悠闲道:“应是从东海引来的海水,海水引到梯田中能种盐,将盐都提出来,变淡的海水得以灌溉田地,又能形成这大大小小的河流。且有了这些盐,倒省得再从南方运盐来,倒又省了一大笔的人力与物力,免去了时间浪费。盐倒罢了,只是大人,宋向来不缺水,便是多了这么些河流也是无碍的,他们从来不是以骑兵治天下的。大人以为这是为了什么?”
耶律钦愤怒地再度盖上帘子。为了什么?一块平整地儿都没有,不是多出块田来,便是穿了条河流,他们大辽全是骑兵!真要打起来,如何打?马都不能撒起欢来跑!再者,宋的制船技术一向精湛,宽些的河流里用上几百搜小船,他们就是有千匹马也不够跟人家打的!
这五年,大辽也不是没有派过使官来大宋。只是大辽国内,人人都在为了皇位争夺不休,派来的使官寥寥可数,也无甚用处,真正得用的人谁愿意这个时候离开大辽?
倒也听使官提起过宋的这些变化,只是他们谁愿意相信?宋在他们看来就是孬种,当年都快赢了,还主动要跟他们签合约送东西。且宋向来文强武弱。终究是他们太自大,不过五年,不亲眼来看一眼,谁能相信这些变化?
但是耶律钦心中还抱有幻想,河北东、西路是军事重地,自要重视,离大辽越近的地方越要在意,怕是往前头去一去会好些?
只是令他失望了,往前头的确是更好,却不是他要的那种好,人家是真好!越往南行,便发展得越好,尤其是水稻,长得更多。
靠近乾宁军时,他还特地打起精神,以为又要受刺激,结果只看到几列兵士过来给他们行礼。他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原来宋的军士还是这么弱啊!
只是再行一百里,一日之后,他们将要到达沧州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他睁眼,有人在外道:“大人,大宋沧州知州与知乾宁军大人在前头!”
耶律钦一愣,他如今虽已是大辽的宰相,但作为使官去开封见皇帝,经过这些地方,官员见他一面也无碍,只是特地迎到这里来,似乎有些过?
他虽愣,却也是身经百战,十分镇定地走下马车。
待他与知州、知军两人相见,见到他们身后跟着的人,他面上虽“呵呵”笑,心中却是在痛骂。
这是什么?!
后头那些乾宁军竟连铠甲都穿上了?手上拿的又是什么新武器?这是炫耀来了?!
他只能继续笑着与官员应酬,沧州知州还要留他在沧州住一晚,他连连称要赶去开封,出了沧州城住驿馆便是,才免去这番“好意”。知军还问是否需要他派乾宁军护送他去开封,他忍了又忍,才能笑着婉拒。
他一回到马车,便忍不住拍了一下车中的矮桌。
可这压根没完,直到他们的车队进入沧州城,再出沧州城,乾宁军与沧州所属的厢军的确一路跟随他们,看似护送。耶律钦越看越气,这些厢军大多同样身量,且着同样的服饰,身上都佩刀,看起来都很精神。
他心中却也越烦闷,这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他明知原因,还是不禁便道:“往日里,宋朝的这些厢军皆是些歪瓜裂枣,都是禁兵挑剩下的,怎的不过五年未来,连厢军都变了许多?!”
“宋朝皇帝说好的都紧着中央禁兵也是无用的,重新编了一回,京中拨出两成禁兵分到各州府。河北东、西路格外重要,怕是分的就格外多。再者,如今厢军招募的规则也改了,据闻审核严厉了不少。宋朝皇帝说,如今是平和时期,宁要精,不要多。”
“嗬!他倒有信心得很!”
顾辞笑:“那大人倒是说,您看了这些,这几年内,您可愿意与宋朝打?”
“打?才到沧州,就给我这么一个下马威!还不知前头是什么呢!他们明摆着就是刻意为之!”耶律钦心中特别不痛快,说到打仗这回事儿,往日里都是他们压着宋打的,不过五年——偏偏这五年,人家大宋不停往前跑,他们?别提了,光顾着搞内斗了!
他再看顾辞:“你说说,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一跳大神的,我懂什么。”
“阿辞,我当你是知心好友,你又何必这样说?”
顾辞点头:“那我问大人,你如今当这宰相,可当得痛快?”
“痛快个屁!宋朝那个老太后不是个东西,大辽的老娘们更不是个东西!我辛辛苦苦拱她上位,她让我当宰相。嘿!人家倒精明,这个时候倒知道效仿宋朝的,也搞个左、右相来!权力全是她那个哥哥的!什么狗屁右相!我问她要个‘于越’都不给!听说我要来宋朝,立即拍手送我,她怕是指望我死在开封才好呢!”
“她没情义,大人就这么下去?”
耶律钦冷笑:“做梦。她跟她那个只会吃奶只会哭的儿子懂什么?她的位子是我帮她争来的!”
“但是人家现在有权有名望,那些个正经皇子都不说话了,您有什么?”
耶律钦语塞,他原本就是一个破落王爷的私生子,太后利用完他,将他一脚踹开,他还真的什么也没了。
他气道:“那该如何是好?我咽不下这口气!”耶律钦有些小心思,但还是更善于打仗,这些玩心眼儿的事,还是得靠顾辞。过去五年,也是顾辞教他如何帮太后,他很信顾辞。
“眼下不就有个好去处?”顾辞抬眼,拿书在他面前晃了晃。
耶律钦正睛一看,是一本介绍开封府内吃食的玩乐笔记。
他犹豫:“宋朝皇帝能帮我?当年我可没少看他的好戏,这几年的作为看来,他似乎真不是个简单人,怕是也记恨着。”
“大人,帮忙这回事儿,有来有往,若是双赢,谁不愿意?他若是聪明人,更知道把握机会。再者,即便是利用,与宋朝皇帝相互利用,总好过您单方面被利用吧?”
耶律钦乐了:“你说话就是中听!就是这个道理!”
顾辞笑着继续看书。
耶律钦立时又有了精神,他也是不惑的年纪,没时间再耗下去,先当上皇帝才是要紧。这日子能爽一天就是一天!辽国那帮耶律家的人不把他当回事,他又何必把他们当回事儿呢?
他正乐着,顾辞又悠悠道:“大人,西夏这回可也有使官派去呢,您别忘了,他们李家,不比耶律家干净。李家那么多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着呢。”
耶律钦思索片刻,掀开帘子道:“这一路不在驿馆休息了,省着时间,快些到开封府!”
“是。”
他可得抢在西夏前到。
他们纷纷加速赶往开封时,赵琮接到了谢文睿的来信。
算来,谢文睿去登州也已有好几个月,赵琮本打算入秋后,亲自去趟登州,与女真首领完颜良见面。这会儿谢文睿写信来道,女真与辽国于边境处起了些许摩擦,辽国太后行事与孙太后有几分相似,只要位子稳,其余皆可大事化小。
只是女真那方摆明了不愿化小,辽国只得多给他们牛与羊,岂料女真胃口已养大,这般还不愿,又自称将要向大宋称臣,要请大宋皇帝出面处理此事。这摆明了,女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挑拨辽与宋之间的关系。
其实是女真已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已知道如何拿乔。
谢文睿信中难以言得清楚,便打算回来亲自见一面陛下,商议此事该如何,此时已在路上。
人心向来如此,好好待着,总是会养大的。赵琮派人去路上与谢文睿汇合,侍卫领命而去。
赵世碂走了进来,见赵琮面色不好,担心问道:“陛下怎的了?”
“你看看。”赵琮将谢文睿的信给他看。
赵世碂看得极快,看罢便笑道:“陛下,这事儿不算什么。天底下谁不是如此?好吃好喝待着,反而容易起异心。”
“这才多久?把咱们大宋当冤大头?”
“那咱们也把他当冤大头得了。”赵世碂坐到他身边,笑嘻嘻道,“阴他一把。”
赵琮还当真少做这样的事,他看赵世碂:“怎么阴?”
“他挑拨你与辽国,咱们也挑拨呗。待辽国的耶律钦来了之后,陛下便说当初孙太后签的合约快到期限,大宋与辽国相处融洽,本打算续这约。但应女真要求更多,咱们负担不起,不得不更改。总之就是把咱们说得无辜些,将女真说得更无辜,越无辜,耶律钦越不痛快。”赵世碂说的得意,“到时候既免了与辽国续约,还能挑拨他们,且不让完颜良如意,多好啊。”
“耶律钦又不是傻子,他能信?”
“陛下,这不还有顾辞么。再者,辽国太后掌权,将耶律钦踢出来,他能痛快?他此刻怕是恨不得与您搭上关系呢。”
赵琮一想,是啊,他把这位给忘了,说到顾辞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他难得起了八卦心理,小声问道:“你说,谢文睿是否知晓顾辞要回来,才特地要回开封?”当年永兴军路那边有再要紧的事,谢文睿也不愿放下公事亲自回来。
赵世碂笑:“怕是有几分可能。”
赵琮也笑,倒也没怪谢文睿,多年不见心上人,他懂。
“文睿这些年来也不容易,只是不知顾辞何时才能接受他的心意。”
赵世碂却道:“那是谢文睿自个没本事。”
“你怎能这样说?”
“谢文睿就是面皮太薄,那样喜爱顾辞竟也能忍?”
“每个人的性子都不同,且文睿这些年来为朕办事,也从无空闲时间,朕都觉着有些亏欠他。”
“谢文睿若是能豁出去,死缠烂打几个月,顾辞还能不从?”
赵琮语塞。
赵世碂得意一笑:“若是陛下不应我,我是不怕丢面子的,缠也得将陛下缠到手。”
“……”当初若不是突然来那么一个刺客,按照赵世碂那个暧昧法,怕是两人离互通心意也快了。赵琮看赵世碂笑得那样得意,特别讨喜,不由便朝赵世碂伸双手,“来。”
“陛下。”赵世碂走到他面前,跪下。
赵琮将他抱到怀里,轻声道:“抱抱我们小十一。”
“陛下……”赵世碂将脑袋埋在赵琮的腰间,觉着自己都快要被赵琮这样的一句话给暖化了。
能够喜爱上赵琮,并与赵琮心意相通,真是好。
被这样的赵琮抱着,这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赵琮再也别当这个皇帝,他也再不关心这些俗事,彻底忘却上辈子的纷纷扰扰。他与赵琮到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建座大宅子,养着喜欢的花草,赵琮坐在亭中看书,他为赵琮画画像。
那样的日子得多好啊。
拥有这样想法的他,是他也从未想过的,但即便变得这样陌生,他也心甘情愿。
只可惜赵琮不能不当这个皇帝。
他暗暗叹气。
为了这样的赵琮,与这样的心意,他只能更好地待赵琮,也更好地替赵琮办事儿。
他要赵琮即便当着全天下最累的差事,也能尽量无忧。
第159章 “陛下,我是最知道你的人。陛下呢?”
赵世碂从前是多么在意权与势的人, 渐渐变成这般, 他自己也未想到。他只想每日与赵琮在一处。
兴许这个想法的确有些没出息?
赵世碂已懒得去在意出息与否。
赵琮是他重生一世最大,以及唯一的收获。
但他依然不能将这些话告诉赵琮, 他总不能大喇喇地对赵琮道:别当皇帝了, 咱们浪迹天涯去!
赵世碂自己想到, 先笑了好几回。
赵从德与赵廷依然逃脱在外,目前得知的情况是, 赵从德的确没逃往太原府。有汝州一带的村民在附近河流发现一批顺流而下的木板, 瞧起来似是砸裂的马车木板,介于人人都知道京中在抓逃走的与太后娘娘私通的侍卫, 若是谁举报有效, 将有一百两白银的赏银。
一瞧见这样奇怪的东西, 村民立即上报官府。
汝州离得近,赵世碂亲自带人去看,木板的确是由原来的马车砸烂而来,只可惜上头没有徽记, 更是寻常木料, 难以找到根源。但好歹算是有了个方向好查, 他派人沿着河水往上流去查,就在开封府城郊的地方,竟在一处发现一匹马。
那马也没个绳子绑着,已将周边的草儿吃了个干干净净,可见已在那儿待了许久,竟然还留在原地。
侍卫们觉着那马有文章可做, 牵回去给赵世碂看。
赵世碂一时间也看不明白其中的关系,倒是难得看到这样认地的马,可见养得很好。养得这样好,为何还抛弃此马?可见他们是坐船逃跑的,否则怎能舍弃这样一匹良驹。
虽说暂时还不能完全理清其中关系,倒是能确定一点,赵从德有八成的可能是往西南方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