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睿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好事落在自己身上,欣喜不已,连连点头。
赵琮装作有些晕,赵世碂扶着他走下凉亭。
待他们与宫女、太监都走后,谢文睿立即小声叫他:“向莱……”
顾辞脸上总算有了表情,他叹了口气,不满道:“耶律钦还在呢,你方才就不知道遮掩一些?”
“我遮掩了……”
“你——算了算了。”顾辞坐下,继续吃,他许久不吃大宋的饭菜,吃腻了辽国的各式肉与奶,难得回来,自然是要尽情吃。
谢文睿讨好地给他盛了碗汤,递到他面前:“你爱喝的鸭子鲜笋汤,一点儿油沫子都无。”
顾辞叹气,接到手中,说道:“倒也巧。”
“不巧,我与陛下说了,说你喜好这道菜。”
顾辞大惊,放下碗,看他:“你胡说什么?”
谢文睿喝得也有些多,虽不至于醉,却也比往常大胆了不少,他看着顾辞的双眼道:“陛下问我,你可有喜好的食物,我便如实说了。”
顾辞心中莫名不安,他总觉得陛下似乎知道些什么!否则何必特地把亭子留给他们俩?还把耶律钦灌醉?他可看得仔细,那位十一郎君拿着酒壶,可是一杯又一杯地劝啊!
“你可是又生我的气?”谢文睿有些心酸,“我也愿你吃得好,这些年你在外头吃苦,我——”
顾辞“啪”地放下筷子,小声怒道:“你闭嘴!”下头可还有侍卫在呢,虽说隔得远什么也瞧不着,万一有人偷听呢?!
谢文睿一听这熟悉的带有怒气的言语,没忍住,眼睛一红,竟然哭了!
“……”顾辞哑口无言。
“你可算又这般与我说话了。”谢文睿哭道。
“……”顾辞撑住石桌,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心烦透了,头也疼。偏偏谢文睿还在哭着诉衷肠,他忍无可忍,烦道,“能不能别哭了!”
谢文睿依然哭。
“蠢驴!能不能别哭了!哭得我头疼!”
谢文睿听到熟悉的骂他的话,倒是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这么些年,你能否有些长进?!”
“我对不住你,可是我就是喜爱你,我没办法啊我没办法……”谢文睿边哭边说。
“……咱能不能先不哭?”顾辞怕了他了,见如何劝都劝不动,无奈道,“要如何你才能不哭?!”
谢文睿微醉,脑中灵光一现,想起赵世碂教他的:死缠烂打。
十一郎君教他,装可怜、装傻是最有效用的。要想抱得佳人归,脸皮便要往厚了去放。
谢文睿心中一定,也不去擦眼泪,而是伸手去拉顾辞的手。
顾辞吓得立刻往回缩,可是顾辞到底是书生,谢文睿却是正经的武将,每日光是练刀练枪便要耍上一个时辰。他牢牢拉着顾辞的手,任由眼泪往下流,望着顾辞道:“我此生只心悦你一人。”
“……你先松了手。”
谢文睿“借酒壮胆”,拒绝:“我不松!向莱,我对你一片真心,当年你进京赶考,去礼部审核时,我瞧见你的第一眼,我便——”
顾辞气得站起来,一把拿起筷子去敲他的头,愤怒压低声音道:“你快闭嘴吧你!”
谢文睿豁出去了,将顾辞的手抓到跟前,贴到自己的面上,“醉眼朦胧”,抬头看他,苦道:“我不求更多,往后还有许多年,我总能向你证明我的真心。我只求你别再对我有所隐瞒,只求你还似从前那般,打我,骂我。”
顾辞又惊又怒:“你是傻了吗?啊?谁喜欢被人打,被人骂?!”
“我喜欢被你打!被你骂!”
“……”顾辞更气,用筷子连敲谢文睿的脑袋,心中愤怒想,明明这些年为陛下养马练兵,还去登州担了个那样的大的担子。怎么偏偏在他跟前,还是这幅样子呢!
这副样子,真是看得顾辞想忍都忍不住,他不由又连抽谢文睿好几下。
第166章 一起看星星
既要做好事, 赵琮自不会很快便回去。他一走离凉亭, 便不再做那晕状,也松开赵世碂的手, 与他并肩, 悠悠地在后苑中散步。
染陶与茶喜在前头提着两盏宫灯, 赵琮看了看四周景色,说道:“当初你刚来时, 朕成日里在后苑中厮混。也没法子, 那时没事儿干,只能在此处空发呆。”他伸手揪了一片叶子, 淡笑道, “如今倒好, 已许久不来此处。”
尤其当年他在后苑落水,往后染陶等人轻易不让他过来。他的政事繁重,也的确无时间过来。
“今日倒是借了顾辞的光。”赵琮的面上始终带着笑。
他高兴,赵世碂自然也跟着高兴, 说道:“陛下, 那时候我常来后苑作画的, 你可还记得?”
“记得,朕发现你于绘画上的天分,便让茶喜他们日日随你来这儿作画。说起来,你是真有天分的,当年朕还打算让你拜惠郡王为师。”赵琮说着,又想到赵世碂送给他的那些画儿, 不由便道,“只是你近来忙碌,许久不曾作画。”
“陛下喜欢?”
“嗯。”
赵世碂还担忧总给赵琮送画,怕赵琮觉得无趣呢,听到此话,立即道:“我明日便,不,我今晚回去便画!”
赵琮好笑:“哪儿就那么急?”他说着,伸手再拉住赵世碂的手。
赵世碂体热,夏日里头,手心里都是汗,赵琮的手掌却冰凉凉的。赵世碂一碰到他的手,便紧紧反握住,凉意传来,赵世碂浑身都舒坦了许多。他低头对赵琮笑,赵琮似是察觉,抬头看他,也笑。
身后跟着的路远等人,都是近身伺候他的,早已见怪不怪,纷纷低头,谁也不出声。
赵琮用手指摩挲着赵世碂手上的戒指,心中愈发愉悦。
赵世碂说道:“我当初常坐在一棵树上作画的。”
“朕记得,当初你就是在那棵树下与赵廷打架。”
“……”这些事儿怎的就记得这样清?
赵琮却拉着他往那处走去:“走,去瞧瞧。”
那棵榕树已在此生长百余年,不过几年不来,看不出任何差别,依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他们一行人走近,赵世碂立即指着一根树干道:“当初,我常坐这上头。”
当年赵世碂才十一岁,还没有赵琮高,要靠吉祥、吉利相助才能爬上去。此时他倒是能轻松就借力跳上去,只是再不能爬树。其实他还是挺喜欢爬树的,上辈子的时候,幼年过得苦,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直到这辈子进宫,有了赵琮的纵容,他才能做些喜爱的事儿。
他还记得当初头一回爬上树,双脚落空,那种感触实在美妙。
他抬头向往地看着树干,却不料一向十分守规矩的赵琮跃跃欲试道:“这儿景色甚美,坐在树干上能透过树叶看星子,想必十分美吧。”
赵世碂点头:“十分美。”当年他看过。
赵琮指着树干:“朕要爬树。”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抬头看他,说不出话来。
赵琮虽没醉,到底饮了些酒,夏日夜风一吹便起了玩心,见大家这般诧异,更是立刻道:“快。”
染陶赶紧劝,这么危险,怎能爬?
赵琮却无比坚持,他甚至伸手去摸树干,赵世碂见状,纵容笑道:“陛下,我抱你上去!”
“郎君!”染陶嗔道,“您不劝着,反倒任由陛下这般,危险呢!”
赵世碂难得看赵琮有这样的玩心,不忍心拂去,立即说道:“没事儿,有我呢。”
“这——”染陶还未说完,赵世碂忽然双手穿过赵琮的腋下,将赵琮举起。赵琮忽的拔高,便笑了起来,赵世碂愈发高兴:“陛下伸手扶住那树干。”
“嗯。”赵琮点头,双手扶住。
赵世碂将他往上再托了托,直举到快与那根树干持平,赵琮双手紧抱树干,一用力,翻身坐到了树干上。
赵琮“哈哈”笑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愣,多年来,头一回见陛下笑得这样欢畅。
赵世碂抬头朝他看去,赵琮坐在树干上,双腿垂落,他晃了晃腿,低头笑看赵世碂:“快上来。”
树叶间恰好有零散的月光,碎碎地落在赵琮满是欢喜的面上。
树下,正是两盏宫灯,温和地笼住难得温柔的赵世碂。
赵琮看得心中宁和且喜悦,不由便松开一只扶住树干的手,朝树下伸出,再道一遍:“快上来。”
赵世碂这才回神,伸出双手拉住树干,用力一跳,脚踩着其余的树干,轻松地跳到赵琮身边。赵琮又是一阵笑,赵世碂还未坐好,便立即伸手揽住赵琮的肩膀,轻声道:“当心。”
“嗯。”赵琮应了声,顺势便靠到赵世碂的肩上,抬头朝天空望去。
许多许多的星星。
这才是真正的星河,当真如同倒挂的夜色河流,星星飘在河面,不时闪烁,星光便是星河漾出的涟漪。美得很安静,却又格外精妙。
赵琮一动不动,只是靠着赵世碂,看星空。
赵世碂不由也与他一同抬头看去,在赵世碂看来,这份美景,美得很寻常。却又因为身边的赵琮,而变得特殊起来。
他也一句话不说,与赵琮一同静静看。
树上他们二人不说话,树下的人唯有更寂静,他们贴着树干而站,仿若透明。
赵琮的醉意渐起,他看着仿佛近在咫尺,实际遥不可及的星空。刚穿来的那几年,尤其进宫后,他长大一些,能下地走路时,他便常看星空,似乎星空背后有他从前的那个世界。原本的世界再不好,最起码没人要害他,只有他自己害自己,他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此处却不是,那么多人想要他死,轻而易举地也能叫他死。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决定不了。
当时他甚至希望,一觉醒来便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哪怕原来的世界里,他是个死人。
后来,册封为皇子,父母身死,他再登基,一桩连一桩的事。直到如今,他才想起,他到底有多久再没看过这片星空。
原本的世界对他已无吸引力,而他生活的当前,也再不会令他生起过多的担忧。
他已变强大,已有足够的能力决定生死。
星空却还是这样。
他也欣慰于自己的这些改变。
他忽而又想起顾辞,顾辞应当是不喜爱身上的那些改变的。毕竟,顾辞是被迫改变,被迫摒弃自己的少年意。
他不由又往赵世碂的怀中靠去更多,喃喃道:“小十一可要一直活着啊……”小十一要一直做那个会卖乖给他看,也会凶狠亲吻他的少年郎。谁也别杀了小十一心中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包括他自己。
赵世碂却未听清,问道:“什么?”
赵琮没再说。
赵世碂再问:“陛下,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