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还在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透着威胁,如果宫徵羽再不老实,剩下的钱就别想拿到手。
幸好他听不到。
居然头一次因为对方的失聪而隐约生出庆幸,迎上那双眼睛里隐约的不安,梁轩逸心口发沉,抬手覆上青年柔软的短发。
见他始终沉默不语,苏时忍不住抬头,朝他无声地做着口型:“四十万……”
梁轩逸点点头,揉了揉他的发尾,抬手挂断了电话。
苏时愕然坐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迎上那双眼睛里的错愕,梁轩逸努力叫自己的目光柔和下来,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心底的疼痛沉涩,用力握紧了那只手。
“徵羽,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弹的曲子如果要卖,值多少钱?”
苏时当然知道,可锅是无价的。
他眼中显出些焦急,还要再开口,对方的手机却也震响起来。
梁轩逸蹙了眉,握了握他的手,接通电话低声说了几句,收起手机望着他:“徵羽,我得回家一趟,你愿意和我去见我父亲吗?”
局促和无措又回到了那双眼睛里,宫徵羽微抿了唇,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歉意地垂下目光。
“对不起,我下午还有事,必须要去才行——你先去忙……”
梁轩逸望着他,眼底漫过无奈暖色,拿起他的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又帮他把自己的号码存上。
他不是拿不出这四十万来,却不希望两个人的关系因此而有任何变质。
宫徵羽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天赋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他的作品究竟多有价值。自己只要回去见到父亲,一定能替对方找到最合适的门路,只要能入门,他就再也不会被人用这些钱胁迫得抬不起头。
“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我随时都能收得到。”
牵着那只手引他起身,将青年单薄的身体拥进怀里,沁凉的温度轻靠在胸口,叫他心里蓦地一酸。
轻缓的力道牵扯着袖口,梁轩逸低下头,黑润的眸子里依然闪动着不安,抬起头望着他。
“你不要替我解释,他们——我已经答应过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怀里的人比他矮上半头,这样的高度实在刚好。
梁轩逸轻吸口气,忍住心底的那一丝莫名的悸动,抬手轻抚上青年的短发,认真迎上他的目光,逐字保证。
对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引着他走下去,宫徵羽自己就能推翻背负在身上的误解和污蔑。
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最堂堂正正的结果。
时间已经有些紧了,得到了他的保证,苏时便匆匆点了头,拿起衣服套在身上。
梁轩逸依然有些不放心,握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儿,一个人没关系吗?用不用我送你?”
“我坐地铁,没关系的。”
青年摇摇头,迎上他的目光,浅浅笑了笑:“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刘海被甩得松散下来,散在好看的眉眼间,那双眼睛重新变得温和而清澈。
梁轩逸下意识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陪他一起出了店门,看着那道身影匆匆离开。
坐进车里,心中却又忍不住生出些担忧。
宫徵羽听不见,又没戴助听器,即使坐地铁,又是不是就一定安全?他这样急匆匆离开,是要去见什么人,还是急着做什么事?
车都已经开出一段路,梁轩逸终于再忍不住,扶了驾驶座沉声开口:“掉头回去,我忘了件事。”
老爷子着急叫他回去,说不定就是有什么要紧事。司机面色显出些为难,却还是不敢违逆梁轩逸的意思,只好又绕了个大圈,重新向来的路开了回去。
苏时走到路边,脚步忽然停顿。
地铁站在马路对面,身旁是车水马龙,汽车就在身旁呼啸而过,耳边却依然是一片安静。
他的助听器弄坏之后,梁轩逸就一直寸步不离地护在他身边,餐厅里氛围安静,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现在却完全不一样。
极度的安静里,车流越发令人紧张,明明人行道已经变成了绿灯,却依然有右转的车不断驶过。
早已习惯的基础能力被剥夺,所带来的不安,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摆脱。
掌心隐约渗出些冷汗,苏时深吸口气,握了握拳,终于准备硬着头皮快步冲过去。
手臂忽然被人大力扯住,身体不由后退,狠狠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人行道的绿灯闪烁着熄灭,一辆跑车从他面前飞驰过去。
心口砰砰跳着,怀抱紧得几乎叫人喘不上气,苏时仰起头,迎上那双心有余悸的黑沉眼眸。
梁轩逸惊魂未定,用力收紧手臂,似乎这样才能确认对方依然还安然无恙,依然被好好护在自己怀里。
急促的喘息打在颈间,苏时歉意地抿了抿唇,低声开口:“对不起。”
接手这具身体的时间太短,有助听器时还好些,现在这样彻底失聪的状态,他依然还没能来得及彻底适应。
怀抱稍稍放松,扶着他的肩叫他转过来。
上下检查过了没有伤痕,梁轩逸才总算彻底放心,又将人重新拥进怀里:“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在看到宫徵羽往马路上迈出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都被吓得心神出窍,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把人用力拉回怀里,一切知觉才渐渐恢复。
通过震动隐约感觉到对方在说话,苏时想要读他唇语,却又被抱着动弹不得,放轻力道推了两把,无奈开口:“这样我听不到……”
“没关系,我再说一遍。”
梁轩逸放开他,迎上那双温澈黑眸,抬手落在他头顶,柔声开口。
“从现在起,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好吗?”
根本就不是一句,连长短都不一样。
苏时无奈抿唇,抬了视线迎上他的目光,身体却忽然被再度拉近,熟悉的温暖气息包裹周身,几乎已经能感觉得到对方仍稍显急促的呼吸。
不是意料之中的亲吻,那只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后脑,叫他靠在自己肩上。
心里蓦地软下来,苏时极轻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抬起手臂,环住对方的身体。
漆黑的眸底浸过柔和暖色,握住他的手,引着他往逆行卡在三角州的车上走过去。
毫不意外地看到少爷把那个青年又领了回来,司机苦着脸拉开车门,碍于梁轩逸“大不了就去陪他坐地铁”的威胁,根本不敢作出任何异议。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梁轩逸引着人坐下,耐心地替他摘下围巾:“我送你,你要去哪儿?”
“市医院,我有个患者在那里住院,我想去看看他。”
苏时开口,迎上对方稍讶的目光,浅浅笑了笑,掏出张名片来递给他:“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介绍自己。”
不是没来得及好好介绍,是根本就没介绍。
一没问对方来路,二没说自己出身,自己居然就这样被人一路从记者的包围里牵了出来。
习惯还真是件要命的东西。
身旁的气息温暖安定,苏时轻笑起来,放松地向后靠去,迎上梁轩逸好奇的目光。
望进那双眼睛,梁轩逸的胸口蓦地轻颤。
乌润的眼眸里是不设防的澄澈笑意,慧黠,清亮,没有法庭上的沉重压抑,却也不同于餐厅里温煦安静。
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样子。
《祈祷》是首纯净无瑕的曲子,阳光下的透明精灵,穿梭在身侧的风,轻松自由,没有任何枷锁和滞碍。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他原本一直都应当是这个样子的。
忍不住将那只手拢进掌心,梁轩逸认真地拿起名片,看清上面的字迹,目光不由微讶:“心理咨询师?”
“这是我找到的新职业,我很喜欢它。”
猜到他的疑惑,宫徵羽浅笑起来,忽然摸出手机,将里面存着的照片给他看。
有患者送来的手写信,有带着露水的鲜花,有紧紧相拥的爱人,有挽手离去的背影。
每张照片上都是令人忍不住微笑的暖意,梁轩逸心有所感,握紧他的手,迎上噙着笑意的黑润眼眸:“你很厉害,徵羽——你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你究竟有多厉害……”
那双眼睛眨了眨,显出些温和的疑惑,梁轩逸无奈轻笑,点开严盛的微博递给他。
【睡不着,想出四百万买,不知道够不够。[叹气]】
下面破天荒地被一溜挥挥手就足以叫乐坛地震的大腕转发回复,格式居然难得的十分统一。
【方子安v:别想了,不够。//姜浩旷v:想什么呢,不够。//许阳冰v:《祈祷》差不多,这首,不够。】
【钱才英v:不够。你有这四百万,当初改《穿过风》,为什么不把《祈祷》买下来呢?】
……
幸亏郑老不用微博。
眼看连把手都已经彻底没戏,苏时默默无话,捧着手机心如死灰。
看着那双眼睛里重新显出心事重重,梁轩逸哑然浅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叫他的目光转向自己。
“别担心,天娱那四十万根本就够不上你的作品。我原本还以为严盛会像以前一样锱铢必较蓄意报复,现在看来,你的曲子确实有涤荡人心的力量。”
还有甩锅的力量。
苏时心情复杂得要命,一头扎在对方肩膀上,满心都是对严盛被涤荡过了头,直接把当时节目组改编《穿过风》的内–幕报出来的担忧。
被清瘦的身体忽然扑了满怀,梁轩逸受宠若惊,小心地拢住怀里的身体,放缓力道轻轻拍抚:“好了,别怕,不会有事的……”
虽然明知道对方听不见,却还是忍不住拥着忽然扑进怀里的人,忍不住低声出言安慰。
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三年错失的时光,就能安慰到那个孤独地站在阴影里,没有人来安慰和支持的影子。
在这三年里,明明是真正的原创者,却始终被排挤打压,申诉无门。明明都已经找到了新的出路,都已经有了一个崭新的开始,却又被拖回三年前那段压抑绝望的记忆里,被逼得不得不低头,甚至被一个经纪人冷嘲热讽百般威胁。
究竟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会叫人有多绝望,他甚至无从想象。
被熟悉的温暖气息所顺利抚慰,苏时深吸口气重新振作,支着身体坐直,望向梁轩逸:“你会去参加比赛吗?”
“什么?”
梁轩逸被他问得微怔,稍一思索才想起自己还拿着《超级巨星》的邀请函,沉吟片刻,还是浅笑着摇摇头:“我还没想好,等我再考虑考虑。”
他原本其实是倾向于去参赛的,可出了这件事,却叫他对《超级巨星》的节目组越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