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心有余悸,举着钓竿猛拍胸口,干咽道:“二公子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太吓人了!”
墨远弯起眉眼,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究竟是谁鬼鬼祟祟,你心里没点数么?”
豆子:“……”
墨远退回去坐到竹椅上,捡起书重新看起来,心里再一次肯定:有鬼!统统有鬼!
豆子一脸心虚地坐回去继续钓鱼,可惜心神不宁,好半晌都没再钓到一条鱼。
墨远忽然抬头,与他偷窥的目光撞上,见他挤出一张笑脸,便也跟着笑了笑:“豆子啊——”
豆子眨眨眼,强作镇定:“哎!二公子有什么吩咐?”
墨远道:“大公子这几年忙不忙?”
豆子愣了愣:“还……还好。”
墨远笑意越发温柔:“三公子这些年在忙什么?”
豆子老老实实答道:“不忙什么,就是看看书,练练剑,偶尔去医馆坐堂给人看病。”
墨远支着下颌,幽幽叹口气:“他们这几天怎么突然就忙得人影都看不见了?我们师兄弟多年未见,也不来个人陪我说说话,真是一点同门情谊都没有。难道……他们是在躲我?”
豆子干笑:“二公子好不容易回来,他们躲你做什么?大公子和三公子,偶尔确实会忙一忙的。”
墨远瞥他一眼,没说话。
豆子头皮发麻,不禁在心里连连叫苦:大公子和三公子一个赛一个地睁眼说瞎话,大公子扯一句外面医馆有事还能理直气壮地避出去,三公子却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套四书五经就开始闭关读书,说将来要去京城参加科举,不仅要参加科举,还立志做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风雅人,他倒是哪里都不去,但院门关得紧紧的,二公子几次去敲门都吃闭门羹……两位公子逍遥自在,苦了他这个做小厮的整天在二公子面前小心翼翼。
墨远轻轻笑了一声,将书合上:“算了,不看书了,回去吧。”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入耳中,墨远转头往岸边看去,微微眯起眼,笑道:“哟,大忙人回来了,身前还挂着一只麻袋……哦,可能不是麻袋……”
豆子站起身远眺,可惜目力不及墨远,只能隐隐看见一道身影跳下马,又将另一个麻袋似的身影从马上拽下来:“咦?大公子还带了个人回来吗?”
墨远道:“船靠岸,你先上去打听打听,一会儿来告诉我。”
“哎!”豆子应了一声,提起木桶将里面的鱼全部倒回湖里。
墨远惊讶道:“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又倒回去做什么?”
豆子将木桶放下,一脸遗憾:“钓着玩的,又没有猫吃,不如放生。”
墨远:“……人还不能吃了怎的?”
豆子冲他嘻嘻笑了一下,跳上岸拔腿就跑。
墨远一阵无言,回头看看小几上还有两块小点心,干脆又坐回去拿起书继续看。
没多久,豆子跑回来了,老远就兴奋喊道:“二公子!大公子从外面带了个人回来,说是给公子收徒的!咱们医谷要有……咳……你们要有小师弟了!”
豆子道行浅,话是圆过去了,却还是露了马脚,墨远一下子就听出来他是在纠结“四公子”还是“五公子”的问题,不禁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大师兄果真办事利落,这么快就找了个小师弟回来。”
豆子越发心虚,欲哭无泪,总觉得自己要坏事。
墨远飞身上岸,从他身边经过时将手中医书塞进他怀中,抬脚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豆子紧紧跟上,讨好道:“三公子出关了,似乎也要去公子那里。”
墨远笑了笑:“这回他们可没法躲了。”
豆子:“……”
穿过竹林,拐个弯,墨远与覃晏迎头碰上,覃晏转身就要跑,被墨远疾步追过去一把拽住,忙回头看过来,惊讶道:“哎呀!二哥啊!看我读书都读得眼花了,还以为这边有棵树呢!”
墨远拍拍他的肩,温声道:“三弟这么用功?那也太辛苦了!”
“唉……是啊……”
“你还可以再辛苦一点,这么大年纪才开始读书,连个先生都不请,怕是猴年马月都考不中秀才,更别提中举了。”
覃晏:“……”
墨远笑道:“走,我们去看看……五师弟吧!”
覃晏:“……”
两人慢吞吞走向流云的小院,老远就听见里面有个人鬼哭狼嚎。
“啊——鹊山师父,你放了我!你快放了我!我一定会感激你的!要不你让我烧水劈柴也行,我药物过敏的啊!啊啊啊!”
“闭嘴!”嚎叫声在流云一声冷斥后戛然而止。
墨远与覃晏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疑惑。
“鹊山师父?”
“药物过敏?何为过敏?”
墨远上前几步,对守在门口的小厮低声道:“元宝,里面那小子鬼叫什么?”
元宝压低声音回道:“公子嫌他资质差,不肯收他为徒,大公子就说自己收,收了用来试药,就把人给吓着了。”
正在这时,流云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手脚还算利索,留下来吧!”
鹊山似乎不轻不重地踢了那人一脚,笑道:“还不快拜见师父!”
“啥?噢!”
墨远觉得有些意思,便没急着进去,拉着覃晏在外面听墙角。
没一会儿,元宝被喊进去倒茶水。
敬茶后,流云难得嘱咐了几句,这师徒关系便算是确立下来了,接着就听云大道:“元宝,去跟东来交代一声,让他把后面的竹楼收拾一下,再准备点热水,以后就让他跟着四公子。”
墨远笑起来,咬着音一字一字道:“四、公、子。”
覃晏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底下去。
墨远抬脚走进院门,笑道:“师父,听说我们新添了一位小师弟?”
流云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小子,瞧着像是弱冠之年,脸上沾着些污泥,身上穿着似中衣又不是中衣的衣衫,纹路样式古里古怪,一头短发更是稀奇,扮相像个流浪多时的乞丐,相貌倒是不错,双目尤其明亮。
墨远莫名想到连慕枫。
连慕枫的双眼也是异常明亮,只是与此人有些不同,一个是朗朗如星辰,精亮有神却又难窥究竟,一个是清亮如浅溪,单纯得一眼就能望见底。
面前的人上前一步,自来熟地开口笑道:“二师兄,三师兄,我是唐塘。”
墨远看着他灿烂的笑脸,蓦地愣住,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想到连慕枫身上去了。
覃晏在墨远身边只觉得头上压着千钧重的巨鼎,忙疾步走到小师弟唐塘身边,拉着他窄窄的袖子一通打量,大摇其头,痛心疾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任意妄为,将好好的一头青丝剪掉?再看看你这一身不伦不类的穿着,实在是……实在是……唉……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唐塘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
云大笑了笑:“这便是你三师兄覃晏,那个是你二师兄墨远。”
唐塘将目光转向墨远。
墨远回神,走过去也对着他打量一番,笑了笑:“像只大耗子。”
唐塘笑容彻底裂开:“……”
云大在他顶着乱发的脑袋上拍了拍,笑眯眯道:“习惯就好。”
墨远将目光转向鹊山,弯起唇角,慢悠悠道:“师兄,我有一事不明,这位小师弟的排行……”
“哎哟!”鹊山突然喊了一嗓子,抬手在唐塘脸上擦擦,“看你脏的哟,快快快,赶紧去沐浴更衣!对了,你不认识路,我亲自带你去,别怕,大师兄为人很随和的,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小竹楼!”
说着就拽着唐塘大步离开。
唐塘似乎觉得就这么走了实在不礼貌,想回头打声招呼:“师……”
才说了一个字,人就被鹊山拽出门,只剩一个“父”字颤颤巍巍地飘过来。
流云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多了个徒弟就像医谷里多生了一根竹子,完全不值得在意,他朝剩下的两个徒弟瞥了一眼,淡淡道:“你们也散了吧。”
墨远与覃晏一同出门,才走两步,覃晏忽然拍了拍额头:“读书读得记性都不好了!该给小师弟一份见面礼的!我得回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
墨远伸手将他拽住:“我也正有此意,咱们同路,一起走多好。”
覃晏呵呵干笑:“……”
这时豆子急冲冲跑过来,喊道:“二公子!你的信!”
墨远一愣:“嗯?”
豆子挥了挥手中的信封,笑道:“是连少堡主写来的!”
墨远怔住,直到豆子跑到跟前将信塞过来都没回神。
覃晏凑过来道:“连少堡主与我们早就认识了,怎么独独写给你了?”
墨远脸上蓦地烫起来,抬手将他的脸推开,风轻云淡道:“想必是替阿十写的,有本事你让阿十管你叫爹。”
“没本事,没本事。”覃晏连连摇头,见他顾不上自己了,忙撒腿就跑,“二哥你慢慢看!我先回去读书了!”
墨远:“……”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这三天心里空落落的,可能是开始介意自己的失忆了。
群众:不,你只是思春了。
二宝:……
第101章 【师兄弟】你这是谋害同门师兄大逆不道啊!
墨远先将信收进袖中, 并未急着看。
回到自己的小院, 进屋后从铜镜前经过,墨远下意识停住脚步往里看, 目光落在发间玉簪上, 想着自己借用一路忘记还给人家也就罢了, 这几天回来后明明不缺簪子却依然在用这一支,不禁莫名心虚, 忙抬手将玉簪取下, 随手找了根绸缎将散落下来的青丝束住。
走到桌边,放下玉簪, 将信取出来打开, 目光落在第一句:墨远贤弟, 见字如面。
连慕枫的字遒劲有力,短短八个字明明再正常不过,却像沉重的烙铁般当胸压过来,墨远瞬间僵住, 心口忍受着席卷而来的灼烧, 莫名一阵怒血上涌。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有话不能好好说么?谁跟你见字如面?
墨远抿紧唇, 冷着脸接着往下看,好在后面寥寥数语都是路上见闻,连慕枫写得随意,就连字迹都随性不少,似乎少了几分逼人的气势,多了几分好友的随和与家书的温情, 这两者杂糅在一起竟半点都不突兀,墨远心里那份轰然而来的悸动总算平息,神色缓和下来,随即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随行见闻后,连慕枫话风一转,写了句“以下替阿十代笔”,接着就是一些童言稚语,墨远看得笑起来,心道连兄给自己写信,必定是阿十撺掇的,这么一想似乎心尖上仅剩的一点紧张感也消退了。
一封信很快看完,他将目光移向最后:阿爹,阿十很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