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凯已经醒了,正顶着鸡窝头的造型端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看到楚离回来,眼冒绿光地扑了过来,直奔楚离手中拎着的煎饼。“是玉米和糯米混合,两个鸡蛋,不要薄脆要油条的吗?“他边急着问,边接过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满足地咬了一大口。
楚离一句“是”已经到了嘴边,看他都吃了也就懒得再说了。
将手中的两个煎饼都丢给裴凯,楚离舒服地靠坐在沙发上,冲着裴凯道:“把你的工资卡号给我。”
“干什么?”裴凯咬着煎饼问。
楚离避而不答:“你先给我。”
裴凯稀里糊涂交出了卡号,两分钟后接到银行短信,楚离给他转了三万块钱。他一口煎饼卡在喉咙里,整个被噎住,扶着沙发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问:“怎么回事?你哪来的钱?”
楚离没想到裴凯的反应这么大,自己因着三万块钱差一点就成为了“杀人凶手”。他无语半晌,晃了晃手机:“你还记得昨晚秦穆和江行简打架的事吧。秦穆的经纪人找我了,出了十万和这部手机换了我的破手机,为的是里面拍的照片。手机我留下了,钱本该是咱俩对半分的,但我家里有点事需要钱,只能占你这个便宜了。”
“不是……”裴凯一脸懵懂:“是你拍的照片,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怎么能要钱?“
楚离打断他:“要不是你我还在后面干活呢,哪有机会拍照。”
他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并未把三万看在眼里,裴凯有些不好意思,还想推辞一番,楚离已经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要是想感谢我,中午请我吃顿好的,我是吃腻楼下的盒饭了。”
曾经的江二少何曾这么受过委屈,一天三顿不是路边摊就是泡面凑合。楚离一度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下去,但他小看了自己的毅力。他有时候也会想,也许过去的一事无成并非自个的原因,而是各种因素赶在一起。或许那场车祸是好事,让他能真正看清自己。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楚离对着只剩下两千多的工资卡发了会呆。昨晚从罗诚那里“敲诈”了十万,留给便宜舅舅七万,转给秦穆三万,他身上只剩下了这个月发的工资。
虽然省一省也能活下去,但楚离想的却是家里背的债。他没有原身的记忆,也不知道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顶着“楚离”的壳子醒来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知道家里欠了债。彼时张启国跟他说房子卖了就够赔偿,他浑浑噩噩自然是对方说什么听什么。若非江行简昨晚说起,他还不知道中间的缺口这么大。
他现在已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江二少,自然知道五十万这笔“巨债”让张启国来凑,还不知道要凑到什么时候。当然,他凑也是一样。
楚离有些后悔,过去他是江二少,短暂的人生里光学会如何花钱了,对于赚钱完全没头脑。反正没钱了问家里要,江家不缺他花的这点小钱。可现在呢?他是楚离,身边又没个有钱的亲戚,该问谁去要?
回江家,楚离知道不可能。去找江行简?他有些犹豫。睡了一觉,再回想起江行简的提议,楚离已没了最初的愤怒,只觉得古怪。他自嘲地想其实答应江行简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他是本色演出,完全不需要任何演技加持。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楚离的思绪,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为张启国。
“喂?舅舅?”
“小离,你妈出事了……”
一个小时后,楚离在汹涌的上班人潮中杀出一条血路,同张启国汇合在了青山人民医院,也就是忻城著名的第三精神病院。
他们两人到时,楚母已经被打过镇定剂,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白色的病床上,女人眉目舒展,皮肤白皙,容貌秀美,看着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她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发病癫狂的精神病人,更像是沉醉于旧时光中的美人,让人不忍心惊醒她的梦。
楚离站在床前,心情一阵细微的激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具身体的母亲,内心泛起一阵波澜。他有些恍惚,不确定这是原身残留的感情,还是他自己的。很奇怪,从第一次见到楚母的脸,楚离就觉得十分亲切,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头凝视着楚母,伸手碰了碰女人苍白的手,他突然像被吓到一样后退一步。有那么一瞬间,楚离差点脱口而出“妈妈”。
曾经的江行哲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据家中的帮佣说他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挺着肚子上门逼宫,被父亲挡在了外面。眼见上位无望,江行哲的母亲同江父做了笔交易,她生下孩子,江父给她一笔钱,从此她和孩子再无瓜葛。
因着这笔钱,江行哲总有种自个被母亲卖了的错觉。也因为这种不甚光彩的出生,他在江行简面前总无法理直气壮地出现。他曾无数次在脑海里描绘过母亲的样子,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出现的总是一张模糊的、看不清表情的脸。
然就在刚刚的刹那,床上的楚母突然和他脑海中母亲的样子重叠,那张永远模糊的、看不清表情的脸变成了楚母安静的脸。
楚离犹豫片刻,趁着周围没人,重新上前握住了楚母的手,假装眼前的人是他无数次描绘过的母亲,低声道:“妈妈!”
……
看过楚母后,楚离和张启国被医生喊到办公室。楚母的事情很简单,她今天早晨吃饭时突然发病,拿着塑料叉子把照顾她的护工划伤了一道。鉴于楚母刚刚不久之前刺伤过人,医生觉得楚母的情绪很不稳定,仅靠现在的轮班护工很难照顾妥帖,更需要专职的护工照顾她一个。换句话说,楚母已经不适合住在普通病区,需要调换到重点病区。
楚离还没反应过来这些话背后的弯弯绕绕,张启国已经诺诺开口:“重点病区一个月护理费多少?”
医生大概知道楚家的情况,面色有些同情:“一个月七千,算上药品什么的需要一万多,医院规定要先预交三月。”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外面雇个护工也得七八千,还只是白天上班晚上不陪夜的,咱们收费其实已经很合理了。”
张启国对费用没意见,只是……他为难地搓搓手,他手头倒是有点钱,是楚离昨晚给他的,再加上他自己借的凑得,差不多有八万。这些钱他原准备是打算赔给楚母刺伤的邻居,毕竟对方伤得厉害,治疗需要钱,家里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再者张启国也是怕了邻居家那个无赖儿子,想着先还点是点,免得对方再找楚离的麻烦。
他犹豫地看向楚离:“医生,我们出去商量下。”
两人出了办公室,张启国低声把自己手头的钱数和原先的打算说了遍,然后为难道:“小离,要不我们先把你妈接回家,等凑够钱再送来。”
他心中自责,觉得自己没用,越说头垂的越低。沉重的生活压力在他肩头仿若形成实质,压得他背弯的厉害。这和楚离早晨对着银行卡想象五十万缺口不同,当这种窘迫直面现实时,带来的这种压抑是楚离从未体验过的。
楚离很想伸手扶一把张启国,他从未有过这么一刻觉得自己无能。无论是楚母的医疗费还是邻居的赔偿,都是他解决不了的难题。江行简昨夜的提议适时浮上脑海,就像是带着诱饵的鱼钩,一点点逼近楚离的底线。楚离本能知道那个鱼钩有危险,但诱饵实在吸引人,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一边是成为“楚离”所附加的一切,一边是他想要彻底抛弃的过往。两边的筹码此起彼伏,最终昨晚那两大碗关东煮倒入,消融了楚离心底最后的防线。
他听到自己说:“先调病房,我来凑钱。最晚什么时候交费?”
“小离!”张启国大惊。
楚离故作轻松地解释说:“我认识一朋友挺有钱的,前几天我帮他一忙,他说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我找他借点钱没事。”
“可是……”
楚离打断他,一锤定音:“先交费,剩下的交给我来办。”
他拿出当家做主的态势,张启国一时竟是被震住。留下张启国跟医生继续交谈,楚离想去外面透口气。医院走廊很安静,他一路循着阳光走到了最近的露天阳台。清晨的阳光洒落,楚离眯着眼仰头看了看天空,长长出了口气。
曾经他视江行简为重生这个游戏最大的反派BOSS,想着大概这辈子和江家、江行简都没什么关系了。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会想不开主动去推BOSS。无论是扮作江行简的弟弟,还是扮作他自己,这世上许是不会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但楚离想,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脑子一热,他能为了秦穆去找江行简,这次又算什么呢?
第9章 警告
接到楚离的电话,江行简的行动十分具有效率。
楚离先是接到一笔转账,足以他支付楚母一年的花费。接着便是有自称律师的人联系他,希望得到授权全权处理楚母和邻居之间的赔偿纠纷。当然赔偿款已经到账,这个不需要楚离担心。最后是四海影视城的经理联系楚离,提供了一个清闲且收入不菲的职位给张启国。考虑到四海离得市区稍微有点远,影视城还为张启国准备了一套房子,里面一应家具家电俱全,张启国只要拎包入住即可。
挂掉最后一个电话,楚离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江行简的行为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表明了诚意”,可江行简越是诚意十足,楚离越是觉得耿耿于怀。他活着的时候,从不曾感受到江行简的重视,如今死了,倒是变相体会到了这种重视。更让他不爽的是这种重视是建立在他“可能”被江行简害死的基础上……楚离只要这样一想,就很难高兴起来。
说实话,即使到现在,楚离依然有些不太相信车祸的幕后主使是江行简,对方实在没必要这么干。可江行简昨晚的沉默却像是一种默认,连他和秦穆之间的反应也奇怪得很。
楚离有些郁闷地想,他做楚离本来做的挺开心,就连那场车祸都快要忘记了。反正江行哲已经死了,不管谁是幕后黑手都和他没关系了。可如今和过去扯上关系,似乎简单的事也变得复杂起来。转念他忍不住又想昨晚就不该那么爽快地把照片卖给罗诚,摆摆姿态说不定还能提提价,也免得找上江行简。
一路转着各种念头,楚离同张启国分别后,直奔位于忻城青山路的一家咖啡馆。这家咖啡馆的咖啡远近闻名,曾经是楚离在忻城时的最爱。只要他在忻城总会抽时间来喝一杯。不过那都是江行哲时的往事,自从成为楚离,他还没有来过这里。
让楚离意外的是江行简也知道这里,可他记得江行简是不喝咖啡的。这个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当江行简提到这里作为见面地点时,楚离很快说好。
不过十几分钟,楚离比约定时间更早抵达咖啡馆。值班的侍者还记得江行哲,见到楚离笑着问:“江先生,您很久没来了呢?”
楚离顿了顿,说:“你认错人了,我是第一次来。”
“啊?”侍者有些意外地看向楚离,反应过来后连连道歉。
楚离摆摆手示意无事。
该侍者是个小姑娘,当即活泼地表示:“那真是太神奇了,有一位江先生和您长得一模一样呢。”
“真的?”楚离挑了一个靠窗的显眼位置,对侍者说:“那麻烦帮我上一杯那位江先生常喝的咖啡吧。”
“好的。”侍者笑着点点头,很快端来了咖啡。
楚离满足地喝了口,很是沉迷于口中的苦涩滋味。想当年他曾带秦穆和宁卫东来过这里,结果两人都无法理解他的口味。楚离也懒得解释,他一直都觉得生活就像喝的这杯咖啡,得自己在苦中寻找乐趣。像他死了又活过来,可不是苦中作乐嘛。
慢悠悠地喝完咖啡,楚离玩了会手机,看看时间觉得江行简应该快到了。但几分钟后,他最先等来的不是江行简而是秦穆。
彼时,楚离正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就见一辆熟悉的黑色保时捷停在了咖啡馆的停车场。楚离记得这辆车,还是他陪秦穆去提的。他微微一愣,正要感叹这也太巧了,转念一想见面的地点是江行简提出来的。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谁知道呢。
楚离不想节外生枝,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他坐的这个位置足够显眼,以至于秦穆一进门就看到了他。
也许是熟悉的环境容易勾起人的回忆,秦穆看着楚离,青年穿着白色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坐在落地窗前,神情专注地盯着咖啡杯,美好的像是一幅画。眼前的场景同记忆重叠,他恍惚听到对方在叫他。
“秦穆。”
秦穆一个晃神,说话的是紧跟他进来的罗诚。注意到秦穆停住脚步,正低头接电话的罗诚诧异地叫了声:“怎么了?”
秦穆摘下口罩朝着楚离的方向示意,罗诚疑惑地看过来。待看清靠窗位置坐的是谁时,他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随之便是警惕。罗诚下意识环顾四周,这是出于一个经纪人的本能。仔细打量后没有发现异常,罗诚拉了拉秦穆示意两人还有正事,先别管楚离。
秦穆微微迟疑,过往的回忆片段闪过。想到江行哲,他鬼使神差地拔腿朝着楚离的位置走去。
“好巧!”他站到了楚离面前,主动道:“等人?”
楚离从秦穆朝这边走来时就满心意外,等到秦穆主动跟他打招呼更是惊讶的不得了。他慢半拍地点点头,随口道:“约了江行简。”
秦穆还好,随后走来的罗诚闻言神色大变。
既然楚离看到秦穆能想到这可能是江行简的安排,罗诚见到楚离自然也会朝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他暂时忽略了秦穆行程被泄露的可能,满心猜测着江行简的意图,或者对方又有什么打算。
罗诚眼神示意秦穆,这可能是江行简的又一个圈套。秦穆的注意力却都在楚离身上,对此视而不见。
说来,秦穆和江行简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江行哲。江行哲活着的时候,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互相没有任何交集。罗诚倒是想借着江行哲攀上江行简,可惜江行哲和江行简的关系一般,江行简根本不会给罗诚这个面子。
等到江行哲死了,也不知道江行简发什么疯,突然就开始打压秦穆。以江行简的势力,不需要十分力气只一两分力气,秦穆便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无声无息消失在娱乐圈。但江行简偏偏不这么做,更像是玩弄猎物的猎人,从不把秦穆逼到绝境,反而时不时给他一个缓冲的机会,细水长流般折磨人。
一开始秦穆并不知道是江行简打压他,只是觉得最近不太顺利做什么都处处受阻。后来还是江行简压了秦穆两则广告,秦穆才意识到下绊子的是谁。然无论是秦穆还是罗诚,都无力同江行简抗衡,两人很是识时务地选择低头,并找上胡一典希望他能当个中间人说和说和,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
谁想江行简先是对秦穆避而不见,等他同意见面了,两人却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个时候,罗诚才知道江行简出手的原因是什么,但怎么可能?谁都知道江大少根本看不上江二少,罗诚一开始也根本没往江行哲身上想。可等他知道原因,再想让秦穆低头时,秦穆却死活不愿意低头了。
这些念头不过须臾,罗诚急着要拉秦穆走,秦穆却是出人意料地坐到了楚离对面。
楚离:“……”
不等楚离反应过来,秦穆已直接开口:“江行简不是什么善人,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因着太过吃惊,楚离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神情。这一次足足过了有半分钟,他才慢吞吞地说:“……哦。”
见楚离不当回事,秦穆的视线转向窗外,似乎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他耐心道:“你大概觉得你长得像江行简的弟弟,江行简会对你另眼相看。但你可能不知道,江……行哲活着的时候,同江行简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反目成仇。后来行哲死了,最得利的便是江行简。我不知道江行简找你做什么,但多半没什么好意。为你自己,你最好离他远一些。”
对一个仅见过两次面,且昨晚刚讹了自己一笔的陌生人来说,这些话十足算得上是诚恳。又是从秦穆的嘴里说出来,如果不是楚离,而换任何一个看过秦穆电视剧电影的人来说,可能毫不犹豫就会相信了他的话。
就算是楚离,其实也是相信居多。只是和秦穆认识的久了,楚离知道秦穆根本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也根本不相信秦穆会操心一个陌生人的生死。他有些奇怪秦穆对“楚离”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一时竟是忘记了答复。
秦穆等不到他的回答,从窗外收回视线,不知想到哪里,从桌上抽了张餐巾纸,写下一串号码。
“这是我经纪人电话,昨晚你已经见过他了,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他。”
他说完大概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述清楚,起身便要走。楚离盯着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在他转身之际突兀问了句:“那你呢?你和江行哲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一出,罗诚再次面色大变,他警告地瞪了楚离一眼,拉着秦穆就要走,秦穆反而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了楚离。
两人视线相对,楚离一脸平静,就像是出于好奇随口问出一样。秦穆沉默片刻,楚离以为他要说什么,谁知道秦穆顿了顿什么都没说。从进咖啡馆到现在,秦穆脸上的墨镜一直没有摘掉,他的半张脸都藏在墨镜后,让人根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两人隐隐僵持,罗诚低头看了眼时间,神色略有有些焦急。
“阿穆。”他低声提醒。
秦穆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转身就要走,江行简恰好推开咖啡馆的门走了进来。几乎是第一眼,江行简就看到了楚离,继而视线扫过秦穆。对于秦穆会在这里出现,江行简想到什么,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他没有任何停顿,几步走了过来。
秦穆扭过脸不看江行简,罗诚无奈地侧了侧身,客气地打着招呼:“江先生,好巧。”
江行简神色淡漠:“是不是巧合罗先生自己知道。”
罗诚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急忙表明:“江先生不要误会,我和阿穆来这里是有事,我们约了人在这里见面。”
秦穆冷哼一声,打断他:“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这家咖啡馆又不是江大少开的,他来的,我们就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