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上的风鼓动着秦言的斗篷,兜帽的边缘鼓起,下一刻,被掀了开来,露出半张爬满狰狞疤痕的脸,疤痕从衣领深处蜿蜒而上,如条条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不断扭动,将半张脸折腾成可怖胜鬼的形象,既恶心又恐怖。
“这样的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他迎娶的,难道是因为爱?呵呵,怕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吧。”
这是秦言被选定为渡船主人的代价,拥有悠长的寿命的同时有一张鬼面,鬼面每逢二十四节气当天出现,持续时间为两天,两天后消失无踪。
而今天,恰好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个节气,雨水。
上一任渡船主人为什么会死,秦言想,大概是承受不住船上的寂寞和鬼面狰狞的存在,镜子照多了,抑郁症而死的吧。
第90章 不为追求只为相守?!
雨水, 是二十四节气里面的第二个节气,从这一天开始气温回升、冰雪融化、降水增多, 三途河在这一日融化、恢复流动, 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了。
今日初四, 外面依然下着雨,淅淅沥沥的让人心烦。
小学课本上有一篇文章说春天降雨的, 里面提到春雨贵如油,小时候不懂, 一直对此有着纠结。
秦深现在可以确定作者是个北方人,因为降雨不断的南方只会嫌弃雨水太多,无法感受到它的珍贵。
别说秦深不在乎春雨,整个红叶镇都陷入了恐慌和八卦的氛围中, 一场稀松平常的雨并不能引起人们太大的注意。不知道是谁将小镇内恶性杀人案的细节披露, 成了昨晚当地媒体的头条,找出真凶、严惩凶手的号召声不仅仅是现实,在网络上也掀起了浩浩波澜。有吃人血馒头的记者和律师找上了朱煨的父母, 将这对痛失儿子的老夫妻抬到台前,将品行无端的朱煨打造成了被人诬陷的大孝子。
一场荒诞的闹剧正在红叶镇和网络上引起巨大的讨论。
参与调查此事的所有人员都在接受调查,案件还未彻底告破就将细节向往透露, 引起的社会反响太过恶劣。
这一切,目前都与秦深无关。
他侧身躺着, 闭着眼听外面的雨声,身体上惫懒,脑海中有一抹笑容一闪而过。眉头轻蹙, 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一点儿提不起起床的兴趣。
“爸爸。”
耳边是丢丢小小的声音,秦深睁开酸涩的眼睛,“宝贝。”声音沙哑、虚弱,仅仅是两个字,干涩的喉咙就疼得难受。
秦深感冒了,凌晨时分有了热度,章俟海给他量了体温,39.5,发烧了,是兰德起给他打了一针退烧药。打了针的秦深昏昏沉沉地睡到现在,现下已经九点半了。
“爸爸,你好点儿了吗?”丢丢担忧地看着爸爸,“还发烧吗?”
“不了。”秦深想让孩子离自己远点儿,免得被自己感染了。但是酸软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沙哑的喉咙发不出更多的声音,徒劳地用眼神让孩子离开房间。
丢丢没有看懂爸爸的眼神传达的意思,小家伙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去碰爸爸的,就像是自己不舒服时爸爸对自己做的那样。
“嚯!”丢丢被爸爸额头上的温度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说:“爸爸,你的额头好烫,我去找爹爹。”
秦深看着儿子从视线内走掉,身后跟着小麒麟当小尾巴,小麒麟的尾巴在身后甩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集中在尾巴上,视野中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大脑像是浸泡在一锅热汤里面,脑海中冒出了很多星星……
高烧反复了,退烧针已经没有了作用,章俟海打电话去了医馆,那边来了个小大夫带来了吊瓶,给秦深挂水。一个中药馆常备着一堆的西药,附近居民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到那边抓一些药、开个方、挂水打针。
等秦深再度醒来,已经是下午的三点,挂水了的他好了许多,撑着床让自己坐了起来,正掀开了被子……
“想要做什么?”打开门走进来的章俟海走了过来扶住秦深的肩膀,“要什么我帮你拿?”
秦深双腿别扭地夹紧,“放开我,我要上厕所。”
“我给你拿个盆来,你直接在这边上。”
秦深,“……”
秦深囧了,坚决拒绝,“不,我要自己上。”
“那我抱你去。”章俟海说到做到,长臂一伸,将床上的一件家居服拿起来披在秦深的身上。
趁着章俟海拿衣服的功夫,秦深偷偷地想要自己下床,但是身体不给力,还没有彻底站起来就觉得眼冒金星,双腿一软往下倒,倒在了一双坚实的臂膀上,被手臂的主人横抱了起来,“身体还没有好,别逞强。”
“哦。”秦深乖乖地应了下来。
到了厕所,秦深站在马桶前,抓着自己的小兄弟,膀胱要炸了,但就是尿不出来,他哭丧着一张脸,“你别盯着我看啊,看着我,我尿不出来。”
“又不是没有看过。”
秦深窘迫,“那种看和现在的不一样。”恼羞成怒地吼:“给劳资转过去,咳咳咳……”
声音提高了,还没有好的嗓子发最后一个音的时候裂开,难受得直咳嗽。
“滴滴滴……”一咳嗽,身体控制不住,要出来了。秦深立马憋住,整张脸通红。
章俟海无奈地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随后转身用肩膀抵着秦深的身体,免得他摔倒了,“我转过来了。”
秦深长吁了一口气。
上完了厕所,秦深又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稍微动动身体也不觉得那么懒散,“我出去坐坐,肚子很饿。”
“锅上熬着粥。”
秦深砸吧了一下嘴巴,口淡,“更想吃肉。”
“不行,你感冒还没有好,嗓子也不行。”
“……好吧。”
因为身体妥协的秦深就着酱豆腐吃了一碗白粥,别说粥香,就连酱香也没有尝出来,嘴巴里还觉得苦苦的。吃完了,秦深裹着羽绒服站在吧台后面给在客栈内等了快一天的客人们做登记,陪在身边的章俟海接了个电话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一把软垫带靠背的高脚椅,是他打电话让Leo送来的,方便秦深做登记的时候坐。
站得腿软的秦深坐上椅子的那一刻放松了下来,写太多字了,手腕酸疼,忍不住甩动了几下,他问章俟海,“苗苗的情况怎样了?”
“她的情况比你现在好多了。”
兰德起的医术精湛,做完手术的下半夜林晓苗就醒了过来,早晨已经可以独立行走,只是伤的是眼睛,多动一下脑袋会晕眩、胀痛,目前多以平躺休息为主。
“那就好,等我好了,再去看看她,免得把感冒传染给她了。”
渡船靠岸,门可罗雀的客栈变得热热闹闹,有些客人在客栈的院门一打开就走了进来,可是客栈的主人生病,没法为他们做登记,就全都坐在大堂内等着,位置不够有些人就席地而坐,拿出两副牌斗地主的也有。
秦深的速度并没有因为生病变得缓慢,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完了登记,熙熙攘攘的大堂瞬间清净了下来。秦深伸了个懒腰,看着露出一截小蛮腰、俏生生站在一边摆弄着针线的六娘,“怎么没有和兰德起在一起啊?”
“老板,距离产生美。”六娘朝着秦深眨眨眼,“昨天耽误了,今天负距离地接触再约。”
“接触完了别吃掉对方,兰德起医术挺好的,应该造福世界。唉,要是留下在客栈就好了,有个驻店医生也不错。”
“本来就是我吃掉他。”
“……”如此黄暴,秦深被噎了一下。
看秦深一言难尽的表情,六娘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老板还是这么纯情。”
“我说的是真的。”
六娘扯了一张面纸擦拭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老板,他都是个死人了,我们蜘蛛精又不吃鬼魂。”
“死过一次,就死不了第二次了。”秦深感叹。
“非也。”刘娘摇摇头,收起了笑闹的表情,她说:“再死便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了。有些伤痛作用到身体上还可以愈合、消失,有些伤痛作用到灵魂上,那就很难办了。老板,鬼瞳派打在林晓苗身体上的标记,是直接打入灵魂控制的,眼球上的只不过是外在的表现形式罢了。林晓苗应该用什么和鬼瞳派做了交易,你可以问问她。”
六娘昨晚欲言又止,喊住秦深想要说的便是这个,但是看老板精疲力尽的摸样,她就按了下来没有当晚就说。
秦深停下来手上的动作,喉咙眼儿里痒痒,咳嗽了两声,“没有办法吗?”
“我对这种契约烙印的,研究不深。人类的那一套,可以找人类解决。”
秦深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会联系国安一处人员的。”
原本,从派出所所长梁靖手上拿到那个SD卡的时候,秦深就有些阴暗心理在脑子里面乱飞,他并不想把SD卡交给国安一处的工作人员。
那时候只是蠢蠢欲动,后来苗苗来了客栈,朝着鬼瞳派的标记扎了那一刀之后,秦深就真的想藏下SD卡了。大义灭亲什么的,真要做起来,好难。
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六娘告知的事情让秦深措手不及,看来他不能够昧着良心辜负老警察梁靖的嘱托了。
拿出手机,秦深准备拨通暗中留在红叶镇中的杨奉的电话,约他前来客栈一趟。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做这个决定有些难。
“我怕,那个标记对林晓苗的心性也产生了影响,她给自己扎了一刀,真的是不想伤害你,还是以退为进。”六娘抿着唇,她现在说的内容并不讨人喜欢,说了也许还会让老板厌恶,但与老板受到伤害来比根本不算是什么。
见秦深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六娘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并不是说林晓苗原本的心性有什么不对,而是心有怨恨的、能够和魔鬼做交换的人,心理上或多或少有些扭曲。当然我并不是说所有人都是如此,但心智坚定者,毕竟少数……”
秦深摆摆手,让六娘不要继续说下去了,他长叹了一声,问坐在一边看书的章俟海,“我之前想就在苗苗她门口站一站,说说话,你也不让我去,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的。”
视线从书页上移动到秦深脸上,章俟海用平静的声音说:“对,我猜她应该知道梁靖手上有记载了她行径的视频。”
梁靖拿过来的SD卡上清晰地记载了林晓苗的那一眼,她并不是无缘无故地看,而是注意到了才特意抬头看了一眼。
SD卡插在电脑上就没有拔出来,章俟海打开电脑点击播放了这个视频,跳过冗长的一段,画面停格在林晓苗经过车子的那一幕……
“她在笑!?”六娘是第一次看这个视频,惊讶地喊了出来。
因为抬起头,往前披散的头发向后分开,露出一只眼睛宽度的脸,脸色苍白如纸,上下眼睑张开到极致,露出里面黑白分明的眼球,两只叠加在一起的竖瞳代替了原本瞳仁的位置。
一般人看到这个画面很容易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睛上,但视线只要向下移动,移动到唇上……
之前说过,苗苗的唇角内凹,稍微弯动一下嘴角,就是一个甜甜的笑容,所以她脸上的笑容是非常明显的,很难让人忽视。
“她来到客栈后的一系列举动,不排除故意的成分。”就如同六娘担忧的那样,以退为进,就是个接近目标人物、让目标人物掉以轻心的好办法。章俟海要在秦深关心则乱的时候,做好万全的准备。
秦深疲惫地捏了一下鼻梁,自己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下意识地忽视了而已,不想将甜甜的小妹妹想象成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人。
“我知道了,我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地,不会单独去见苗苗。”但林晓苗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姑娘心性如何,他知道,他会想办法将她身上的烙印去掉。
…………
……
按照和兰德起的约定,梁靖提前半小时下班来到了望乡客栈,一只手上提着半只鸭子和一些猪耳朵,另一只拿着一提啤酒,看来今晚是要和梁靖来个不醉不归。梁靖换了常服,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老爷爷,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的无所适从,他并不是个经常笑的人。
“小朋友,大人呢?”
丢丢有些小戒备地看着这个陌生人,说:“五娘一会儿就来。老爷爷你有什么事情吗?”
“小朋友你知道兰德起在哪里吗,我找他。”梁靖在客栈大堂内看了一圈,没有一个大人,就看到个孩子和一只猫、一只样子奇怪的狗狗在玩。
丢丢看了看这个老爷爷,他脚边的小麒麟也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来人,只有趴在桌子上的小奶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白虎神君没有从梁靖的身上感觉到恶意,与之相反,倒是有一身的刚正之气,鬼怪勿近,不是个坏人。所以白虎神君没有阻挡丢丢靠近这人。
丢丢在脑子里反应了一会儿兰德起是谁,不一会儿就想起来了,那是给爸爸打针的医生。他对梁靖说:“老爷爷你先坐,我到里面去喊大人。”
“好的,小朋友。”没有了那身制服的加持,梁靖也就是普通人,因为常年累月的工作,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垂迈一些。
兰德起很快从后头走了出来,寿命停止后他的样貌没有任何变化,看着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壮年,不过看他的眉眼能够看出岁月的沧桑。
“梁师兄。”
梁靖提了一下自己买的下酒菜,“说好见面的,我们不醉不归。”
“抱歉梁师兄,今天有事,是没法与你喝酒聊天了。”
梁靖有些失望,不过没有彻底地放在脸上,他强装无所谓地说:“没事没事,你有事情忙还是以正事为主,我们可以改天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