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强睁大了眼睛,扭头看向客栈的方向,蒙在狮头峰的阴影中,什么都看不见。
……
秦深不知道自己谈好的师傅有可能变卦,他正打电话给爸爸。
“爸,那个师傅已经来了,他能够看见客栈,不过我觉得他的伙计不行。”
“那他什么反应,愿意接活吗?”那头,爸爸问着。
秦深估计,“应该会吧,与客栈有缘的人一般都错不了。”
“嗯,那就好,要是这个不行再找人,要还是不行,那就自己动手好了,我做木匠的,不信泥瓦匠能够有多难。”
秦深失笑,爸爸这是和镇子上那个不愿意接活的泥瓦匠扛上了。电话里,他听到妈妈在旁边说,“你和大儿说一声,这个礼拜天要去小妹家。”
爸爸应了,跟秦深说,“你小姑儿子结婚,请我们了,你带着丢丢一起去。”
“啊,小姑哪里来的儿子啊?”
“你小姑再婚了,她新老公的儿子结婚,请我们一起去,给她撑撑场面。”
“这样啊,知道了。在哪里啊?”
“宝塔镇,就是有宝塔寺的那个。”
“……”不得不感叹,一切都是缘分啊。
感叹着缘妙不可言的秦深拿了一块肉脯正要往嘴巴里送,看到仇宝成从厨房里面走出来,手里面也拿着一碟的肉脯,他看到秦深说:“刚才拿错了,你要甜口的,我拿了辣的。哝,这碟才是甜口的,你拿着。”
秦深愣愣地从仇宝成手里面把肉脯拿了过来,和装在藤编篮子并排放着,他从篮子里拿了一条送入口中,肉脯烤得紧实,带着烟熏后的焦香,味道是微辣的,辣得舌尖微微的麻。
再看篮子,几乎没有动过。
他扶着吧台转身走了几步,脑袋里一片混乱。
从洗手间出来的章俟海发现秦深眼睛发直,身子僵硬,赶忙走了过去,“秦深你怎么了?”
秦深“咔咔咔”地转动脑袋,看着章俟海,“你的病情加重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章俟海的视线在吧台上扫了一眼,一盘一篮的肉脯堆叠整齐,散发着诱人的色泽,他故作轻松地说:“比以前稍微重了点儿,还在可控范围。”
“什么程度?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秦深的视线在肉脯上飞快地瞭了一下,“我拿错了,把辣的拿给你了,你吃了一口说,甜。”
章俟海苦笑,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味道很重的可以。”
“多久了?”
“蛮长时间了。”
秦深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立场和男人说话,但是他想说,“除了味觉退化之外还有什么,别骗我。”
章俟海绕过吧台走了进去,走到秦深面前,“牙齿松动了,才三十六岁,却已经提前体会到垂暮老者的感觉。每天都在掉头发,每天醒来都要把枕头收拾干净。但我还能看得见,还听得到,生命的美好我还能够感受到,挺好的,真的。”
秦深看着男人,他的性向他的经历让他一直压抑着情感,除了青春懵懂期对着操场上挥汗如雨的大男孩们流过口水,其它时候他从未对谁动过心,直到见到章俟海。
那是他到湖悦酒店后的第一单工作,开船到湖心雅居,在经理和助理Leo的带领下进了别墅,书房的大门在眼前打开,干净透亮的落地窗外是青白片片、白光耀眼的玉兰花树,落地窗内是俊朗不凡、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脸上的笑容清浅,双眼平静无波。
秦深头一次知道,面如冠玉、芝兰玉树并不是书里面夸张的描写手法。
后来的多次相处,男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清冷淡漠,他很温和,博闻强识,跟他聊天很轻松、很舒服。秦深期盼着和他见面、和他聊天,担心他的病情、关注他的心情,要说离开酒店最舍不得的是什么,是即将转正的高工资,也是湖心雅居的章先生。
秦深垂着头,男人近在咫尺,又像是远在天边,他迷茫在自己的心动和不安中,手指动弹了两下,好似有什么不抓紧的话,就即将从指尖彻底溜走。
他不知道这份心动是真的动了感情,还是“知好色,则慕少艾”那般被颜吸引。
但有一点他明白,要是放走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了。
他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想做便敢做。
于是秦深抓住了男人的手,抬头看着他。
章俟海笑了,抬起胳臂抱住了秦深,大手按在秦深的后脑上,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傻孩子,我活不长了,不要让自己做后悔的事情。”
“我不后悔。”秦深的声音闷闷的。
“可我后悔啊。”章俟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我害怕自己走的不安心,在世间留着牵挂。”怕我走后你会伤心,会难过,会掉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忘了我。
“所以,不说好吗。”
不说好吗,不说好吗……
秦深站在三途河边,望着幽幽的湖水,头一次听到了彼岸花细碎的“歌声”。原来它们会唱歌,丝状的花瓣在风中唱出来的歌叫做离别、叫做思念。
“秦老板看什么呢,可不要一个不注意掉到河里面去了,老牛我一身铜皮铁骨也不敢保证能够把你救上来,就算是救上来了,也不敢保证是囫囵个儿的。”
“牛哥,你不是太上老君那儿工作嘛,你们那边有什么药吃了就不老不死的,像是《西游记》里面写的那样,吃一颗丹药就多活五百年。”
牛大“哈哈”大笑,“哈哈,那些书都是人编的,你信那么多干啥。每个人的命数都在生死簿上写着,命数会变,但大体还按着那条线在走。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就按着这条线,然后人就在这条线上添上自己的活法,等死了进入轮回,生生世世就这么一代一代的过去。”
第23章 爷爷,爷爷……
“孩儿们, 爷爷来啦。”
人未来,声已至, 秦深望过去, 有个二十几许的年轻人往客栈这边疾步走来, 十几米的距离眨眼便到。年轻人书生摸样,长相清秀稚嫩, 身上青色的书生袍沾满了泥沙草屑,乌黑的长发用一根草茎随意束着, 上面缀着成串的红色珠子,在皎洁清冷的月光之下,似有光芒阵阵浮动。
青年脸色白里透红,身上散发着微微的苦香, 凑近了闻一下, 顿觉身子骨轻松了许多,通体舒泰。
蹲在花丛边当望爷石的人参宝宝们见到青年,欢快激动地甩动起了胖胖的小胳膊小腿, 团团将青年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爷爷,爷爷。”
“爷爷, 你终于来啦,我们等好着急。”
“爷爷, 爷爷,为什么长得不一样啦,高高哒。”
青年把人参宝宝们都安抚住后走到秦深面前, 娃娃脸上是久别重逢的满足笑容,“老板你好,多谢这段时间照顾我的这些孩儿们。”
“我就是给他们提供住的地方和一日三餐,他们能够照顾自己,就是非常想想你。”秦深可不敢居功,没有做的就不会揽到自己身上。
申宝合爱怜地摸摸宝宝们头上的小揪揪,“客栈在我进入妖界之后不久就关了,我在妖界打拼的时候一直焦虑着怎么才能够将宝宝们接过来。秦老板,多亏了你了,你能够重新把客栈开起来,帮了我们很多忙。”
“也多亏了大家照顾我生意。”秦深非常喜欢萌萌哒的人参宝宝们,他们和丢丢玩的也很好,就顺势关心了一下申宝合在妖界的情况,不知道以后宝宝们的生活环境怎么样。
妖精有妖精的规矩,像是人参精,他们的血脉传承中就有指引,教导他们怎么修炼、怎么化形、怎么躲避敌人天灾、怎么在修行有成之后进入妖界寻求更高的造化。
人参的经历其实挺惨,因为其功效,还没有吸收够天地日月精华就有可能被采参人挖走,等开了灵智、有了修为、变成仙草之后又有修真者觊觎他们的肉身,下场不是烘干切片泡水喝就是炼制成丹药还被修真者嫌弃年份不够……
他们的血脉传承就是一部苦逼隐藏逃跑的血泪史。
申宝合他这一窝人参长在人迹罕至的高山雪原,他为参又比较低调、善于隐藏,化形修炼有成之后就按照血脉指引来到望乡客栈去了妖精界。
妖界也不是太平地儿,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到哪里都是一样,但给妖、精的修炼提供了更多的资源,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还能够开一片自己的领域。
申宝合自己先去,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在妖界边城靠近虚度原的地方抢了一块地,有了自己的地方就能够接小孙孙们过来啦。
“边城的城主是千年桃树成的精,对我们这些精怪也照顾颇多。我的地方不是很大,但适合人参生长。老板不瞒你说,人间界的环境一年比一年糟糕,灵脉被掘、宝地被毁,我听了最近进入妖界的同伴说,现在还出现了啥驴友,什么深山老林都敢去,说是野外探险。”青年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真是不给我们妖精活路了。”
秦深沉默,身为人类的一员他对环境的变化深有感触,生态环境被破坏、雾霾日益严重、水土流失等等,长此以往,人类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了。
“会好的,其实人类自己也意识到了环境的重要性,提了很多有效可行的措施。”
“嗯,吃到苦头了就知道要珍惜了。”青年不在此多做纠结,他提出:“虚度原不好过,我来这一趟也是小心躲藏,废了很多功夫的,功力消耗比较大,想在客栈住上两天恢复恢复。”
“当然可以,和宝宝们住一起吗?换个套房吧。”
“行行,麻烦老板了。”
“不麻烦不麻烦,随我到前面做个登记吧。”
登记做好,轮到付款的时候申宝合拿了个样式古怪的板子出来,据说是他们那边自己研发出来的手机,他的钱不多,买的型号有些老旧,不是最新款全面屏的。
秦深,“……”大家都很与时俱进啊。
申宝合用来支付房费的是妖界币,兑换比例目前是四比一,套房两天支付华夏币四千,妖界币一千元。
秦深看着自己账户里目前还没有兑换的天界币和妖界币,感慨好在没有客人支付他冥币的……
领着申宝合往“上去”楼梯的路上走,秦深看到章俟海站在三楼的回廊上,他移开了视线,抿着唇来到了客栈的“上一层”。领客人入住房间的事儿应该是交给王乐彬和二娘、三娘的,但他有事情想问申宝合。
“那个,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老板请说。”
“刚才客栈三楼的那个人见到了吗?”
申宝合点头,“站在三楼一直看着你的那个,我看到了。”
“……”不用看的这么清楚。“你们妖界有什么办法治好他吗?”
申宝合摇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他阳寿将近,给他吃龙肝凤髓、仙丹灵药也没有用,时间一到他还是要进入轮回。”
“真的没有办法吗?”秦深的一颗心慢慢落进了谷底,痛苦的皱眉,难道真的只能够亲眼见着章俟海一点一点死掉吗?
“人类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轮回的事儿应该要问幽冥鬼界的官员们,他们说不定有办法。”申宝合疑惑地问,“那个人对老板你很重要吗?”
“嗯。”秦深记下了,“谢谢。”
等以后有机会,说不定就有来自于幽冥鬼界的官员来住客栈呢。
下次渡船来了,他也可以打听打听。
凭什么章俟海说不行就不行。
偏不!
他的感情是别人可以左右控制的吗。
秦深斗志昂扬了起来,好不容易相中一个,他想谈恋爱。
还有……
那谁谁谁,其实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吧。
…………
人参宝宝们等来了爷爷,牛大也把三百亩的地开垦出来了,种上了百亩的水田麦地、百亩的油菜甜菜、百亩的五谷杂粮等等。交汇处的气候和人间的不一样,这儿只有两个季节,漫长的春暖花开和短暂的隆冬大雪,土地肥沃的虚度原可以轮耕,成熟一茬收一茬、收一茬之后种一茬,只要秦深有这个精力和人手。
送走了壮劳力牛大,秦深望着大片只是嫩苗的土地欲哭无泪,以后熟了他怎么收啊。
“老板,我自荐。”牛大离开,得到自由的黄三尾却没有走,他想留在客栈工作。“您看,这三百亩地要有人伺候,我在乡下也是种惯地的,是个熟手。而且我还能够收拾一块地方出来养些鸡鸭,每天下的鸡蛋足够客栈一日三餐的消耗,鸡鸭长成了也可以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