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咦”了一声,指着水棺中那具苍老的尸体,“那不是她的肉身?”
“不过是个躯壳罢了,姓毕的借用一下而已。”
秦深被说得一头雾水,“我怎么越来越弄不明白了呢。”
“老板,当个合格的吃瓜群众是会将疑惑埋在心里面,等这个瓜吃完了再说话的。”六娘让秦深稍安勿躁,默默吃瓜。
“哦……”秦深闭上了嘴巴,视线落在客栈的中央继续往下看。
发现自己力气突然变得好大的毕方琴楞了一下,随后激动欣喜,一掌拍在玻璃上,加厚又使用特殊技艺制造的钢化玻璃以毕方琴手掌的位置为中心向外慢慢出现皲裂的痕迹。
不得不赞叹人间的工艺水平,实在是太好了。
考虑到安全性,玻璃上还有一层保护膜,一旦因为不可抗力玻璃碎裂,碎片不会掉落。安全性是有了,但给毕方琴打开水棺带来了困难,她柳眉皱起,再次用力地拍向玻璃,这回直接将保护膜打破,手伸了进去,锐利的玻璃断裂处在她的手臂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滚落,在水棺的特殊液体内绽放开一朵又一朵奇诡的“花”。
毕方琴摸到了柜内的开关,由内将水棺打开。
水棺内,美丽的鲛人被苍老的妇人抱着,毕方琴厌恶探出手,掰扯着尸体的手臂,清脆的骨裂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暗红腐臭的血液从尸体中渗透出来,污染了水棺中的防腐液体。
毕方琴弯腰,温柔地将鲛人抱了出来,好似刚才两下已经将身上所有的力气耗尽,她跌坐在地上,鲛人长长的鱼尾撞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毕方琴不关心自己手臂上的伤势、不顾及自己坐在了一地的碎玻璃上,而是细致地检查鲛人的情况,确保她没有受伤,这才揽住鲛人的上半身抱在怀里面。
细致地梳理着鲛人海藻一般的长发,毕方琴倾诉着自己的思念,“阿水,我之前要死了,还以为永远见不到你。真好,我又能够抱住你、搂着你。”
“阿水,你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我带你去看你一直想要看的太阳,吹和煦的春风、赏夜晚的明月。”就像是过去的几十年那般,毕方琴对着蓝水灵冰凉的身体絮絮叨叨着两个人不知何时才能够履行的约定。
在她们身旁,水棺中特殊的防腐液接触到空气变得浑浊,里面的尸体逐渐腐化分解……有黑色的戾气如细沙一般从水棺内涌了出来,接触到客栈内的空气转瞬消失。
秦深扭头躲到章俟海的身后,他最怕看见七零八落的人体……
大堂内,挣扎起来的蓝剑鹰在女儿和林晓宁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到水棺旁边,咳嗽了一声,嘴角边的血液流得更多。
他反手用手背擦掉嘴角边的血水,示意女儿和林晓宁把自己放开,他跌坐到毕方琴身前,伸出手说:“把妹妹给我。”
毕方琴厉目以对,将怀中的鲛人搂的更加紧。
“咳咳,让我看看她的情况,看看的鲛珠破碎的情况。”
毕方琴抗拒的神情松了一下。
蓝剑鹰再接再厉,说道:“我是鲛人蓝氏一族的族长,我知道秘法能够修补鲛人破碎的鲛珠。”
毕方琴听到这个,抗拒的神情彻底消失,她不舍地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蓝剑鹰将蓝水灵抱进了怀里,她倨傲的神情颓丧了下来,肩膀缩着、背脊佝偻,垂荡在身侧的双手手指抖动了一下。她深知自己无法救活蓝水灵,四十多年了,找寻了各种方法,却只能够任由对方躺在水缸中。
六娘突然推了一下秦深,躲在章俟海背后的秦深没好气地问:“干嘛?”可千万别拉他出来看水棺,受不了、受不了。
六娘才没有这么无聊呢,她对秦深说:“老板,你喊一声,喊毕方琴的名字。”
“嗯?”
“她是客栈的员工啦。”
“?!!”
“毕方鸟,客栈最没有存在感的员工,是一只附在甑上的精魂。在客栈工作的时间最长,总说自己血统高贵、来历非凡,目下无尘、看不起一切,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丽娘撇嘴,一副十分受不了毕方琴的样子,“不参加集体活动不说,还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说是要准备追求爱情。大概是五十五年前,她跟原老板、也就是你爷爷请了长假,说是去人间游历追爱。”
秦深眨眨眼,六娘这么一说,就说得通了,难怪先前毕方琴报的地址是和平路1号。
六娘无奈地耸了肩头,“看来,追爱的过程并不是十分美好。你喊吧,她从寄居的躯壳里面出来,脑袋糊涂着呢,你喊一声,可以唤醒她的神智。”
秦深将信将疑,他这个老板还有叫魂的作用?“毕方琴,毕方琴。”扶着章俟海的肩膀,探出一只眼睛,见到水棺内连残渣都没有,已经彻底腐烂分解掉,松了一口气,挪了出来,再喊了两声,“毕方琴,毕方琴。”
毕方琴怔住,耳边的叫声如雷霆之声轰鸣,大脑内的混沌逐渐散去,她抬起头,撩开挡住脸的凌乱发丝环视着客栈。她知道自己是谁了,她是毕方琴、更是铜甑内的精魂,她是毕方鸟。
“噼啪”脆响从毕方琴口中吐出,灼热的气流在她身周出现旋转,烈火“轰”地一声骤然出现,所有人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待灼热感消失转身看去,毕方琴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只形如丹顶鹤却只有一足的大鸟。
《山海经》中有言,“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毕方琴便是毕方鸟,但并非活鸟,而是死后精魂被人摄取入铜甑为器物附魂。她通身湛蓝有红色的斑点,白色的喙一张一合,发出“噼啪”的叫声。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青和蓝同为一色,难怪毕方琴借了人的躯壳投身为人的时候喜欢孔雀绿绣大红牡丹的旗袍,毛色爱好啊。
毕方琴展翅俯身,白色的长喙在蓝水灵的脸上温柔地蹭了一下,叮嘱蓝剑鹰,“多年来我一直用玉髓养护她的身、魂,你动用秘法会事半功倍。待她醒来,一定要让她来找我。”
双翅鼓动,毕方琴腾空而飞,扬起修长的脖子发出一声鸣叫,从她身上飞出一枚红色的内丹。
内丹飞入蓝水灵的眉心,苍白、了无生机的脸上变得红润有光泽,打断的尾骨被修复,被割掉的尾翼处长出了肉芽,眨眨眼的功夫孔雀开屏一样的尾翼铺展在地上。
毕方琴眼睛中流露出欣喜,深深看了一眼之后,头也不回地飞向了秦深,说:“老板,我销假。”
“哦,哦哦哦。”秦深愣了一下,连连点头,不知道说什么,索性说:“欢迎回来。”
毕方琴昂着脖子矜持地点了一下头,如一道流光飞进了客栈深处,进入了仓库。仓库内一角,一个青铜双耳甑嗡鸣了一声,在黑暗中,其上精巧的牡丹花纹有光华闪过,很快恢复了平静。
客栈又多了一名员工,暂时还不知道是啥用处,她把自己修炼多年凝结出来的内丹都给了蓝水灵,蓝剑鹰好像也多说不了什么了,还是尽快将妹妹带回族里,动用秘法看能不能修复她的鲛珠让她苏醒。
累成死狗、紧赶慢赶赶到客栈的其他鲛人看到族长抱着久别重逢的妹妹跳进水里,大手一挥,“出发,回族地。”
“……”大家的内心是崩溃的,能够怎么办,继续游吧。
客栈内,秦深让郭跃、王乐彬他们把水棺给尽快收拾干净,扔掉扔掉,彻底扔掉,想想里面有一具尸体分解掉了,他就浑身发毛,哪怕浸泡尸体的特殊液体其实是毕方琴千方百计弄来的玉髓,他也不稀罕,
他不稀罕,有人想要啊。
青龙神君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水棺及里面的玉髓,让要清理掉它们的郭跃和王乐彬停手,“不用想法子弄掉了,我让人过来拿,送到医馆去。我研究研究。”
秦深:“……”
秦深干干地一笑,“呵呵,随意,随意。”只要不放在客栈里面就好。
洪烨鄙视他了,“你不是学考古的嘛,挖墓开馆,见到墓主人的尸体你怎么办?”
“那不一样,那不是新鲜的肉体。不像刚才那个……”秦深搓着胳臂,很显然又想到方才那一幕,哆嗦了一下,“那是新鲜的……”
为了转移话题,秦深强行地说起了毕方琴的经历:“她离开了客栈之后借了人类躯壳生活,那人正好是渣男的联姻对象。渣男囚禁鲛人被她发现,她对鲛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于是把渣男喂了鱼。成了人的毕方琴忘记了自己是毕方鸟的事情,所以以人的方式收集各种能人异士、奇珍异宝想要复活鲛人,临死依然无果。然后她的肉身死掉了,她又回到了客栈,真是一段崎岖的百合恋。”
“我对百合恋不怎么感兴趣,我知道要是某人还不回房间,小丢丢醒了看不见爸爸,要哭了。”洪烨抱着胳臂靠在吧台上闲闲地说。
秦深抬手拍了一下脑袋,“糟糕,光当吃瓜群众了,把儿子忘了。我这就回去。”
章俟海跟秦深一同回的房间,房间内,丢丢还在睡着,秦深蹑手蹑脚地躺到儿子身边,用自己的额头碰了一下丢丢的,抬起头时朝着章俟海摇摇头,不烫了。
章俟海放心了一些,示意秦深就这么躺着,他们在这边陪陪儿子。
秦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索性把自己彻底躺平了,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熟睡的丢丢好似感受到了爸爸的到来,自动地滚进了爸爸的怀里面,贴着爸爸继续睡。秦深打了个哈欠,搂住儿子闭上了眼睛,他也睡觉算了。
昏暗中,章俟海看着一大一小的睡颜,心中一片平静,非常满足。
…………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丢丢这场因为戏水贪玩导致的感冒好的并没有那么快,秦深收了他所有的作业,也在V信上跟王老师发了信息,给丢丢多请两天假,让孩子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生病了的丢丢成了小牛皮糖,秦深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要抱抱、要摸摸,不要举高高,生病呢,举高了头晕。
客栈无事,秦深就抱着这块小膏药到处走,别看丢丢很瘦,四十多斤的分量一直抱着也很压手。但有人要抱着这份沉甸甸的爱还没有呢,章俟海在一旁羡慕。
秦深抱不动了,就坐到了章俟海对面,拿出手机看着日历,“让我看看,今天周日,24号。傻了,周五才过了冬至呢,就忘了今天几号了。”
“12月24,老板今天平安夜,明天圣诞节啊。”王乐彬插嘴说了一句。
“平安夜是什么?圣诞节是什么?”黄三尾是山里面出来的妖怪,不知道这个节日。
王乐彬张嘴要给黄三尾解释,秦深抢在了他的前头说:“外国人过年,华夏人买买买,就酱紫。”
“老板,被你这么一说,什么浪漫都没有了。”
秦深不以为然,“西方节日,华夏人有什么好过的。你说是吧,丢丢。”丢丢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秦深无语地抬头去寻求章俟海的认同,谁知道对方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征求自己过圣诞节的意见。
秦深不死心,又去看其他人,“你们说对不对,圣诞节有什么好过的。”
王乐彬、黄三尾、六娘姐妹和郭跃等等,脸上挂着期待,仿佛是在说,他们也凑一把热闹吧。
秦深扶额,“都快中午了,今天就平安夜,想过节,也来不及了吧。”
“我让Leo准备圣诞树和装饰物。”章俟海拿出手机打电话。
Leo昨天同手同脚、青着脸离开客栈的,今天又要来了,也不知道是啥心情。
“圣诞树是什么?”剥毛豆的黄三尾好奇地问王乐彬。
王乐彬把手里面的豆子扔到碗里面说:“好像是杉树,在杉树顶上挂一颗五角星、在枝条上系上好看的彩球、缠上发光的灯带,在圣诞树下堆放礼物。圣诞老爷爷会给每一个好孩子送上礼物,只要在床头挂上袜子就好。”
秦深下意识就想反驳这是骗人的,客栈的烟囱那么窄,真有圣诞老人他也爬不进来。
不过,看孩子听得津津有味的小摸样,秦深妥协了,大家一起过圣诞节吧,一群华夏的妖鬼欢度西方的新年。
仇宝成站在厨房门口乐呵呵地说:“要是有火鸡,我就给大家做烤火鸡吃。”
“我让Leo送来。”章俟海再次给Leo打电话,万能的助理啊。
杉树就不用Leo送来了,因为要过节日,整个客栈都忙碌了起来,郭跃自告奋勇地说自己去山上挖一棵,肯定比外面买的好。
秦深随他去了,手底下一群不听老板话的员工,心好累,他想要静静,不是他妈妈的那种。
把丢丢扔到了章俟海怀里,秦深甩着酸麻的左胳臂,伸出右手食指在儿子挺翘的鼻头上点了一下,“在你爹怀里面好好待着,不准找我了,爸爸要去上厕所。”
丢丢眨眼,小声地说:“那我也去。”
“儿子诶,咱别这么黏糊,爸爸在呢,又不走。黏着你爹爹,你不粘着他,他都要哭了。”秦深给章俟海使了个眼色,让他假哭。
但是章俟海不想这么欺骗儿子、得来他的关注,对上丢丢抬起来的双眼,他温柔地笑着,只是笑得有一些伤感,儿子并不和自己亲的事实让他有些小难过是真的。
丢丢伸出小手摸了摸爹爹的脸,“爹爹,不难过,我也爱你。”
章俟海俯身在丢丢的脑袋上亲了一下,“爹爹也爱你,非常非常。”
丢丢弯起眉眼笑了,笑得羞涩,“嗯。”
搞定了一大一小,秦深松了一口气,都是黏人的家伙哦。
快中午的时候去山里面挑树的郭跃回来了,带着他精心选择的杉树。
客栈靠近水边的栅栏处还有空地,郭跃在那边挖了个坑把自己挑来的树给种了下去。秦深站在树下,视线沿着杉树笔直的树干一直往上看,脑袋彻底仰起才勉强看到了个头,“呃,这二十多米了吧。”
“白荡山里头有一片水松长得特别好,我就挑了一个小的挖了过来。”郭跃憨憨地说,体力活是他分内的事情,不求表扬。
秦深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拍了拍,实诚的汉子啊,还好没有往大的挑。“做得好。”
郭跃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这棵树刚种下,秦深的手机就响了,洪烨打来的,电话一接通,那头就噼里啪啦一阵询问:“客栈要干什么,怎么去挖了山里面的水松,那是生长在更南方的物种,好不容易在山里面安了家,松鼠们当宝贝一样守着。你们倒好,一下子就挖了人家一棵,小心第二天被松鼠包围。”
秦深的视线再一次扫过水松,他说:“说出来你有可能不信,我们是为了过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