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帝眼下便是这个情形, 先不提他对肃王究竟是什么感情,但在他的潜意识里, 皇叔早就已经是他的人,被划分到他这一边了。
从幼时起, 他就有强烈的划地盘归属意识,便如皇叔先前说过的,他不允许皇叔和高晏亲近超过他, 而一旦被他放在心上, 确定属于他个人的,不论是人还是物,他都不允许别人沾染分毫。
或许有些自私,但从小身份地位使然,除了在父母那里受了挫, 他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也不会有人对他的东西觊觎沾染。
再者,明明是皇叔自己先说喜欢的他,他分明说了喜欢他,对他至死不渝,虽然是在心里,但谁让他偏偏听到了呢。
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撩拨了他,说着对他死心塌地一心一意的话,眼下却对着别人这样亲近,顿时一股无名怒火就从心头烧起,叫他徒手折断了箭杆,木刺戳进手里,流出了血都没有发觉。
“陛下。”有护卫看到他,立刻回过神来行礼。
肃王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元清帝,忙道:“地上脏,陛下莫要过来,小心污了眼睛,我这就命人处理。”说完不等元清帝接话,立刻示意护卫清理现场,然后带着那少年大步来到元清帝面前。
“陛下放心,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走火而已,死去的那个护卫我会命人好生安葬。”肃王给元清帝一个意会的眼神,死去的那个不是什么真的护卫,这件事不能当着众人面提,说完却见元清帝视线直直落在他身边的少年身上,目光透着打量。
肃王只当他是见少年的打扮奇异,走近几步,立在元清帝身侧,低声道:“这就是我跟陛下提过的特种兵,他这一身是伪装打扮,趴在地上的落叶堆里一时不会有人发现,方才便是他眼疾手快,给了那个意图偷袭的护卫一枪。”
那少年似乎没想到会这么近距离见到皇帝,整个人都是懵的,看着元清帝的目光比方才看肃王还要激动,结结巴巴行礼:“见、见、见过陛下……”
【天哪,天哪,我见到了圣上!!】
元清帝心里的无名火便降了下去,怒火消去理智归来,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下一瞬,整个人呆愣在当场。
他自认不傻不笨,也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自己的真实情绪,如果说发怒是因为归属欲,那这松了口气怎么说,还有那隐秘的欣喜和自得。
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喜欢皇叔。
不止是皇叔喜欢他,他也喜欢上了皇叔。
两行字从他脑中划过,仿佛一道霹雳,劈得他整个人懵住,难以置信但内心深处却又清楚明白这是真的。
“陛下?”见他目光直愣愣看着那少年,肃王心情就不是很好,偏偏元清帝坐在马上,他挡不住他的视线,好在那少年低头垂目不敢直视天颜,其他人随在元清帝身后的看不到他的表情,能看到他表情的正忙着打扫刚刚的“战场”,只有肃王看到。
当然,他宁可没有看到。
【若元元喜爱这样年少的,我……要我眼睁睁看着元元和别的男子……】
这样想着,表情克制不住沉了下去,垂眸掩去了眼底的阴翳。
元清帝被他一唤,回过了神来,顿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叔,大脑纷乱,手心里还紧紧握着被他折断的箭柄,凸出来的木刺已经完全扎进了肉里,他却恍然不觉,视线飘忽了一下,道:“没事,朕只是好奇这装扮,既然无事便回去吧,皇后该等急了。”
说完不等肃王搭话,直接策马掉头走了,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经过长乐公主,带了她一起,恍恍惚惚回了傍山苑。
趁着梳洗换衣的空隙,元清帝挥退宫人,一个人坐在榻上,冷静下来仔细将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最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皇叔动了心。
有这样一个人事事以他为先,心心念念的全是他,处处照顾他的情绪想法,又符合他对妻子的期许,他如何不动心。
若他没有听心之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晓皇叔的心思,但偏偏他有了,他听到了,也知晓了,便没有办法不在意,动心是迟早的事。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动了心,但也只是动了心,要说有多喜欢,或者说喜欢到愿意立刻去找皇叔摊开并跟他在一起,说实话,没有。
他并没有这个冲动,也没有这个打算。
他向来不喜欢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如果他要跟皇叔在一起,考虑到的不光是他们两个,他是皇帝,皇叔是王爷,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叔侄,如果他们在一起,便不是纳男宠或者君臣佳话这么简单。
细数古来乱伦的皇帝,有几个有好下场,不说迫于无奈娶了外甥女的汉惠帝,南朝宋时刘骏刘子业父子,一个与堂妹生母,一个与姑母胞姐,最后下场如何,但凡读过史的都知晓。
远了不说,单说前周,周朝灭亡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周哀帝与儿媳之乱。
他不是寻常人家,他是皇帝,他肩负着一国之重,他为天下表率,不能领头做出这样的事来,哪怕皇叔根本不是他的亲皇叔,但外人不知道,一旦他被判定为帝王失德,必会有好事者趁乱而起,大魏还没有安稳到他能够为所欲为,昔年若非父皇当机立断反了祖父,只怕大魏也已经沦落到与前周一般。
而且百姓们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战乱了,西北有匈奴,东北有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中原大地被他们侵占。
穿越者那个世界的历史他已经知晓,若非当年父皇力挽狂澜,中原可能又要像那个世界一样,提前经历一次金元之变。
就像母亲当年临走前叫他铭记的,坐多高的位子便要承担多大的责任,虽然说了这番大道理的她还是带着父皇走了,但他却将那些话都记了下来,在彻底懂事后,牢牢铭记,付之行动。
所以,尽管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知道他对皇叔动了心,但却没有要立刻跟他摊开在一起的打算。
至少现在不会。
再者,他心里其实还有一丝迷茫与惶惑。
是的,迷茫和惶惑。
元清帝长到如今,没有人教过他情爱,他唯一有的经验,便是来自父母,然而他们那复杂痛苦的纠葛,叫他从小对情爱就有了心结,也有了怯意。
找到喜欢的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固然是好事,但谁能保证这份情意会一辈子不变呢?谁又能保证这份情意带来的只有好处而没有害呢?万一这份情爱没有坚持到最后,反而使得两个人有朝一日反目成仇呢?
与其像父皇和母亲还有萧九遥那样痛苦纠葛,他宁愿从一开始就不懂,无爱亦无忧,无爱亦无怖。
想到万一有一日他和皇叔也跟父皇母亲和萧九遥那般,倒不如维持如今的情形,皇叔没有要跟他坦白的意思,他也没有一定要跟皇叔在一起的期求。
喜欢固然喜欢,但也仅此而已。
皇叔不会有别人,他有了子嗣,也不会再纳妃,便如现在这般,每月见几次,喝茶聊天节日相聚不就很好。
自认理顺了思绪,元清帝恢复了理智,唤来梁忠,叫他去悄悄叫长乐公主来,处理他手上的伤。
然而他忘了,无爱无忧的头一个字是无,他已经脱离了无的范围,接近有了,所以很快就再一次打了脸。
一上午的围猎结束,大家有人满载而归有人毫无收获,不过玩得都还算尽兴,收获的猎物变成了午膳的食材。
元清帝将自己猎来的鹿分了几份,给肃王长乐安王邵岩元佩和几个臣子送去,剩下的交给随行的御厨去准备午膳。
梁才人几个溜了一上午,基本没有什么收获,如果说宋杰掏来的鸟蛋算数的话,只得了六个鸟蛋。
梁才人和夏婵倒还好,她们本来就不会射箭,枪更不用说,以两人的身份也拿不到,基本就是游山玩水加爬山了。
只有宋杰唉声叹气,一直嚷着是人太多影响了他的发挥,跟其他人吹嘘自己当年俱乐部打野的光荣经历。
梁平安听得直翻白眼,剥了个橘子塞住了他的嘴。
邵岩和元佩收获丰厚,尤其邵岩,末日十年,他捕捉猎物的身手是谁也比不上的,又有枪在手,跟肃王一样,头一天围猎就猎了只熊回来,而且还是活捉,既然是活的便也没有故意再杀死,便叫人关起来,回头再送回百兽园去。
午膳元清帝跟皇后几个“宫妃”一起,加上长乐和梁平安。
既是小宴,便围着圆桌一道坐了,元清帝一侧是皇后,一侧是长乐,等坐下来,冷不丁想起了皇叔,如果皇叔在,他身边坐的,便是皇叔了。
他刚刚走得匆忙,也不知皇叔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他是迁怒了他,又会不会看出了端倪,毕竟他当时表情没有忍住。
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
皇后几个正热烈讨论着秦岭里的大熊猫,先前来的时候他们就提过,元清帝当时还惊讶没想到食铁兽竟在后世成了国宝,说好帮他们找到亲眼见一见,这会只嗯嗯的附和着,没了接话的心思。
皇后几个说着说着,渐渐停了下来,瞥着愣神的元清帝,一直到菜上齐,气氛都诡异的沉默,元清帝神色怔怔,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几人互视询问,面面相觑,毕竟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元清帝。
宋杰拿着筷子等了片刻,都不见元清帝启筷,看着盘子里的熊掌干着急,他上辈子就算再有钱,熊掌还是吃不到的,左看看右瞧瞧,冷不丁掐着嗓子嗲声道:“兔兔仄么可爱,你们为森么要次兔兔……”
众:……呕。
作者有话要说: 宝保是皇帝,还是个有责任心的皇帝,再加上“童年阴影”,要立刻就跟皇叔相亲相爱没有那么容易,而且皇帝总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类规避危险的本能,他企图用不投入躲避日后的风险,接下来皇叔要给力了。
第67章 幸福┃真乖。
被恶心到的众人追着宋杰将他狠狠围殴了一顿, 连长乐公主都凑热闹, 趁乱在他后脑勺上弹了两下。
这一闹, 元清帝回过神来,看着宋杰抱着头惨兮兮的模样,不由露出笑来:“行了, 用膳吧。”
心里提了提神,他刚才确实走神的太明显了,但莫名的, 思绪就是忍不住往皇叔那边飘。近半年的相处, 大家多少都有所了解,虽然他们都已经猜到了皇叔喜欢他的事, 但他还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也对皇叔动了心,毕竟他自己都还没有理明白, 至少让他先一个人缓一缓。
众人停下手,见他恢复正常, 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笑着坐了回去。
宋杰从角落里站起来,抹着脸上不存在的泪哭哭啼啼:“人家说错森么了吗?为森么要打人家, 太过分了, 还有你——”对着梁平安怒瞪一眼,“你居然打女人!”
【太没义气了!】
皇后笑得一脸温柔,忽略她朝上捋起的袖子:“把舌头捋直了,再这样信不信还揍你!”
【老早没发现,原来对付这家伙就该上手。】
“哎呦呵。”梁平安笑了,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有本事等你回去也这么说。”一耸肩,“再说了,我又不是男人,我这个人向来诚实,不是就不是,我不是男人我承认,所以打你怎么了?”
【太监本来就不算男人。】
夏婵立刻接话道:“还回什么回啊,我看他做女人都乐不思蜀了,干脆留下来好了。”
【还能少一个祸害女孩子的纨绔。】
宋杰那叫一个委屈,他不就刚来的时候没把持住调戏了下小宫女吗,就他现在这硬件设施,也做不了什么实质的,一个个怎么就抓着不放了,再说在场谁没有个黑历史,夏婵刚来的时候不还异想天开想要睡皇帝吗,难道就因为她是女人他是男人就不提了?性别歧视也不带这样的。
越想越委屈,看向元清帝:“陛下……”拖长了音调,那叫一个娇滴滴,说完还不等众人反应自己先绿了脸。
“呸呸呸,靠靠靠,刚刚那不是我!”
【我去我去,见鬼了!】
“哈哈哈……”夏婵一阵爆笑,“你就认命吧,你内心果然是个女人,不然系统怎么会偏偏把你性转了,我宫斗剧看多了做白日梦我承认。”
皇后和梁平安倒没有在他伤口上撒盐,只忍不住直乐。
一直没吭声的梁才人幽幽冒出一句:“其实你已经有很多行为举止偏女性化了,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宋杰崩溃脸。
元清帝也没忍住肩膀耸动笑出了声,先前的烦恼暂时被笑意占据,或许这也是他喜欢跟这些穿越者们相处且容忍他们胡闹的原因之一,他们总会给他带来乐趣,若换了别人,面对他战战兢兢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这样肆意玩笑。
不提宋杰的纠结烦恼,接下来三天,大家玩的十分尽兴,漫山遍野的乱跑,就连不方便进山的皇后,也带着相熟的女眷,在山林外围风景优美的草地上玩起了野餐,吃着喝着欣赏着远处壮丽的风景。
元清帝原以为自己想的很清楚,可以像之前一样假装若无其事什么都不知道,但见了皇叔,破天荒头一次感觉到不自在。
总是不自觉下意识想要朝皇叔看过去,注意他在做什么,想听到他在说什么,好几次对上皇叔询问的视线,整个人都紧绷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以往都是别人面对他不自在,现在换成他,有些新鲜又有些奇怪的别扭。
【莫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叫元元又多想了?】
他表现的太奇怪,以皇叔对他的了解,很快心生疑惑。
元清帝苦恼之下,只好像之前刚刚知道皇叔对他有意那时选择了避开,尽量不跟皇叔单独凑在一起,原本想让皇叔教他用枪,也换成了专门找来的枪兵。
然而他刚刚跟肃王消去生疏感走近,这样做太明显,外人觉察不出来,与他相熟的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天用完晚膳,皇后犹豫了下,叫住了他。
“陛下坐。”皇后打发了宫人,揉了揉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装了一天孕妇,我的腰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