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亦南望着它们怔在原地,忽然间就猜到这些画里画的是谁。
“我记得你走的那一天也是九月份……那时你的生日快到了,可我还没想好送你什么礼物。”白一尘放开时亦南的手,缓步走到这些画的面前,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像是有着回音一般空灵,“而在你走后的每一天里,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我真的很想你,可我见不到你。”
“所以我就开始画你,不停地画。”
白一尘勾起唇角,将白纱全部扯下露出底下的一张张画像来。随后转过身体,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邀功似的拉起时亦南的手,带他从第一幅画面前观赏起:“我怕我忘了你的样子,所以每个月都会画一幅,从你离开的第一个月起——”
白一尘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画框右下角的时间标识给时亦南看。
而时亦南则是怔怔地望着那些画,白一尘的画技高超,所以画里的他栩栩如生,时亦南看着那些画,就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他不禁伸出手去轻抚画中的自己。
画里的他或肃着脸,或面无表情,或笑得温柔深情,而画外的他,却逐渐落下泪来,最后泪流满脸。
他忽然就想起白一尘资料中提及的那件事:白一尘很早之前就不再为其他人画人像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而知道白一尘病情的他,一开始却也只是以为白一尘分不清别人了,所以不再作画,现在他懂了,那是因为白一尘只画他一个人——白一尘所以为的,他画的只是他一个人。
正如白一尘所说那样,那些画的右下角都标注着时间,每个月都不缺,可是画到后面,画里的人却不再是他了,而是其他人。
这些画里有夏起,有宋玉珩,有乐栋,有他们的一些老同学,还有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却不再有一副是画他的,算算时间,是在白一尘第三次自杀之后。
最后,时亦南走到最后一副画面前。
这幅画他记得,是白一尘从他回来的时候就在画的,他还见过白一尘画它,只是没见过画里的人,白一尘画好的时候还问过他要不要看一眼,而他说不用。
时亦南收回触碰画的手指,慢慢握紧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刺进掌肉中,他也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白一尘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欣赏这幅画,问他道:“你喜欢吗?”
“……喜欢。”时亦南望着画上的时亦鸣,但还是笑着回答道,“很喜欢。”
“我还有画了好多你的素描簿和画纸,我拿来给你看好不好?”白一尘放开他的手臂走远。
时亦南却如同再也承受不住一般,双膝弯下缓缓跪倒在地上,泪如泉涌。原本被他上楼时帮忙捧在手里的玫瑰也散落一地,花瓣坠散开。
他看着这间画室,觉得这就是一间法庭,他是法庭上因为杀死白一尘而即将被判处死刑的凶手,白纸黑字,证据确凿,画里每个不是他的人就是这场审判的陪审团,他们都向他投来厌弃、责备、嫌恶的目光,向他吐口水,指责唾骂他是个血腥残忍的屠夫,请求法官赶紧将他送上电椅赎罪。
而被他杀死的白一尘临死之前却还是笑着说他爱他。
为什么还要爱他啊……为什么不肯恨他……
时亦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画架前痛苦地悲声恸哭。
听到他恸哭的白一尘连忙转身,放下手里的素描簿去扶他:“……亦南?你怎么哭了?”
时亦南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抬头,只有脸颊畔的泪水折射出冰冷的光线。
白一尘用手去触碰那些光,却在下一刻被时亦南紧紧握住,时亦南抬起头,满面是泪,哆嗦着嘴唇,哀求一般地颤着声音喊他:“一尘……一尘……”
“……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我准备了戒指……还有其他的求婚礼物……但是我现在只带了婚戒,你看——”时亦南手指颤抖得厉害,将戒指盒从怀里掏出来时还失手弄掉了它。
他惶惶然然地跪爬几步,没有一点以前高傲冷静的模样,只有慌忙和无措,拼命将戒盒重新抓回手心,然后打开给白一尘看。
那里面装着两个戒指。白金色的,戒指里面刻着一圈荆棘,被荆棘缠绕在中间的是一个字母“Y”,两个戒指都是这样的,区别只在戒圈的大小。
白一尘拿起较小的一个,就着画室光线仔细打量。
“这是我找人订做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的名字……所以我只刻了‘Y’……我们两个人名字里都有‘Y’……”
“我不知道你喜不这个款式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再去准备其他的……还有那些礼物……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我,我都给你。”
“不管什么,我都给你……”
时亦南抓住白一尘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流泪恸哭的模样叫白一尘陌生无比,惶惶卑微哀求的语气也像是从来没有听过似的。
白一尘转动手腕,用手指轻轻摸了摸时亦南下颌,时亦南便抬起头来望着他。
第62章
说实话, 白一尘没想到时亦南会在他面前哭成这样——明明曾经那样冷漠高傲的一个人, 如今却愿意将所有的防备和脸面都剥下一次又一次地低头,没有一丝尊严地跪下近乎卑微地乞求, 就仿佛他真的爱他到了极致。
而他作为这场爱情里爱得最没有自尊的那个人, 时亦南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丢脸的模样。
这样的事说出去谁会信呢?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信。
白一尘望着散落在时亦南身旁的殷红玫瑰花瓣, 自己也身处其中,忽然间就想起了他们大学时过的第一个情人节,时亦南也是送了他一大束玫瑰的。
那些玫瑰随着他和时亦南放纵的缠绵坠散一地, 恍若慎重铺就的一袭红毯,他和时亦南手牵着手走过这条红毯, 就仿佛他们已经步入了教堂,在神父面前宣誓接吻,约定携手白头,相伴一生。
可那是他们除了一腔相爱的热烈感情以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呢?
他们什么都有了——婚戒, 承诺,过段时间他们还会真的一起走过红地毯,在鲜花和笑容中接受神父的祝福, 却偏偏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深情了。
“好。”
白一尘勾了勾唇角,他微微弯下身体, 微凉的手指拨开时亦南额前垂下的碎发, 唇角含笑轻声答应道。
或许是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样快,又或是这样容易的时亦南听到这个他渴求的回答后反倒愣在了原地, 怔忡地望着白一尘, 而白一尘笑笑地望着他, 随后把手伸到他的面前。
见时亦南仍是一副呆愣不敢相信的模样,白一尘不禁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提醒他:“你在发什么呆,给我戴上戒指呀。”
时亦南没有说话,他接过白一尘递还给他的那枚戒指,小心而慎重地戴到白一尘的无名指上。可是银白色的戒面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温暖的颜色,落在他的眼底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所以时亦南又怔然地问了一句:“……你答应我了吗?一尘。”
白一尘盯着手指戒指打量,闻言垂眸望了他一眼,不答反问:“戒指我都戴上了,你说呢?”
时亦南仰着头,没有回答,脸颊还挂着狼狈的水迹。
白一尘忍不住弯下腰,用袖口给他擦着脸上的水痕,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说:“今天是你生日啊……你怎么哭成这样?”
“我太高兴了。”时亦南从地上缓缓站起,握住白一尘的手说,攥在掌心,握得紧紧的,“……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特别高兴。”
“只是一些画而已,我以后还会画你的。”白一尘从戒盒里取出另一枚婚戒,同样戴到他的无名指上,然后亲了他一口,贴在他耳畔喃喃——
“只画你一个人。”
时亦南僵在原地。
戒指的温度很低,接触到手指的那一刹那种冰凉感觉似乎能冷到人心里,于是他的手指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和白一尘交握的双手,两只手的无名指上都套着个银白色的小圈——这是他今晚最期待的画面了,从他想要和白一尘求婚的那天起,他所期待的就是白一尘戴上他求婚戒指的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刻真实降临时,他热泪盈眶,却扯不出一个笑容。
不过这个晚上他们做爱了。
今晚白一尘可能是心情好吧,有点感觉,和时亦南亲着亲着就滚到了一起,还想要开着灯做,但是时亦南却抬手把灯拉灭了。
他不想让白一尘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脸。
他回忆着自己以前和白一尘做时爱说的那些暧昧腻人的荤话,模仿着以前的自己一字一句在白一尘耳畔说着话。果然,白一尘听着他说话越来越兴奋,甚至还主动骑上了他的腰,俯身主动亲吻他的唇。
而时亦南只有在白一尘吻他的时候,唇角才会勾出苦涩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出力多的时亦南反倒成了醒得晚那个,而本该在床上躺着休息的白一尘却早早起来煮了面条。时亦南人还没到楼下,就闻到了面条的香味。
“一尘?”他嗅了嗅空气中的食物香气,叫了一声白一尘的名字。
而白一尘很快就扬声回应他:“我在厨房——”
时亦南顺着声音走下楼梯,一抬头就看到白一尘眉眼弯弯,唇角含笑地端着面条朝他走来,面色红润得就像是得到了什么雨露精华的滋润一般,时亦南也不禁被他脸上的笑容所感染,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吃早饭了。”白一尘走到时亦南面前亲了他的脸一下,“我煮了酱油面。”
“嗯。”时亦南由白一尘牵着走到桌前坐下,尝了口碗里的面条,“怎么今天醒得那么早?”
“我开心呀。”白一尘捧着自己的左手看,那上面有昨天时亦南为他戴上的戒指。
时亦南见他笑得这样开心,唇畔的笑容也加深了一些,长久以来日夜微皱着眉头也跟着舒展开,就连哪怕是在求婚成功后仍是高高提起的心也镇定了不少。
他在心里劝自己:白一尘都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他也一直在好好伪装,模仿着原来的那个时亦南讨白一尘欢心,他不介意这样一直做下去,所以他和白一尘,应该终于能够好好生活了吧?
可是过往在他放下心后又出现差错的前车之鉴太多了,所以时亦南笑了没多少,唇角的笑容又渐渐淡了下去。
白一尘却在这时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举行我们的婚礼?”
时亦南听到他这么问一下子就愣住了。
白一尘见他这表情,不禁偏了偏头,好笑地问他:“你该不会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
实际上,他们什么时候结婚这个问题时亦南还真的没有想过。
一般人求婚的时候虽然会忐忑对方到底会不会答应,但是一定会在脑海中设想一下假如成功后他们要什么时候举办婚礼,想得再深远一些的还会想去哪里度蜜月,甚至连结婚多久后要个孩子也会想想。当然,他和白一尘不用考虑最后一个设想,不过前面几个倒是可以想一想的。
然而时亦南完全没想过,准确来说,他是不敢去想。
白一尘能够答应他的求婚这个结果已经足够叫他高兴好几天了,更别说在求婚成功过了一夜后时亦南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真的没想过。”时亦南如实说道,有些茫然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话音让白一尘有些心疼,“你能答应求婚,我就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了。”
白一尘摸了摸他的侧脸,柔声安抚他:“那你得快点想想了,我想在冬天来临的时候结婚。”
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九月下旬了,距离冬天没多少时间了,时亦南闻言挺直脊背,沉声答应白一尘:“好,冬天来临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一场……你喜欢的婚礼。”
“我等你。”白一尘笑盈盈地望着他说道。
早饭结束,时亦南将那份股权转让协议放到了客厅的餐桌上后就先走了,而白一尘直到离开别墅的时候才看到那份协议书。
白一尘看完协议书后半晌没有动静,沉默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他在瞥见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时就笑了起来,将协议书塞到书房专门放重要文件的盒子之后才离开了别墅,驱车去画室。
他要给宋玉珩画的人像还没画完,而宋玉珩平时也有工作,不是每天都能过来做模特,所以画作完成的进度就比较缓慢。
“复查的结果怎么样?”虽然有几天没见到白一尘了,但宋玉珩还是担心着白一尘的身体,也知道他去夏起那边复诊了,就想知道他的病好点没有。
“夏医生给我减药量了。”白一尘很高兴地告诉宋玉珩。
这次夏起不是口头上说说要减药量的事,是真的给他减了药量,虽然只是减了四分之一颗那么多的药量,但也足以证明他的病情在好转了。
宋玉珩同样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听到白一尘这么说他向来冷漠的脸上也露出了些高兴的神色,刚要微笑,目光一扫却发现白一尘的无名指上多了个戒指,笑容顿时僵住,问白一尘道:“时亦南……和你求婚了?”
白一尘伸出手,给宋玉珩看自己的戒指,说:“是啊。”
崭新的白金戒指十分耀眼,刺得宋玉珩难受,他不敢置信地问白一尘:“他和你求婚,你就这么答应了?”
“嗯。”白一尘笑了笑,反问道,“我总不可能拒绝他吧?”
“为什么不可能?”宋玉珩真的不懂白一尘,他现在明明也不是非时亦南不可,甚至连时亦南也认不出来了,却偏偏要和时亦南在一起,“他根本就不爱你,你忘了他四年前是怎么选的吗?你甚至都——你们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是非要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白一尘望着宋玉珩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才行,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