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其他人继续喊,继续安定人心,卢斯和冯铮打开了窑洞。两人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个窑洞整理得很干净。
窑洞里很黑,但觉着火把进去的两人,很快找到了一个大灯台,冯铮刚要点,卢斯住了他:“铮哥……你觉得这灯台里放得,是什么油?”
冯铮脸上一青,一股酸水就朝上反,他紧抿着嘴唇对卢斯摆摆手。卢斯耸耸肩,他也不想什么事都朝那个方向上想啊。
不点灯,举着火把打量四周,能看见整整齐齐码放在里头的口袋。若不是现在这件事的背景,看到这里边的东西,谁都会以为这是哪户人家偷偷弄出来的小仓库。
“铮哥,你拿着,我去看。”看冯铮还一个劲的撇嘴,卢斯就知道他那个难受劲儿还没过去。冯铮也不跟他客气,举着两个火把,给卢斯照亮。
“哎?好轻。”头一个口袋打开,里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还都是料子较好的衣服,但你能看出来都是穿过的,而且有男有女,每件跟每件的大小都不相同,明摆着就是从受害人身上扒下来的。
卢斯开了三个口袋衣服,两个口袋鞋子。后边的一提,就重了,打开之后,卢斯也反酸水了——满满当当的,全都是砸碎了骨头!别的骨头卢斯不认识,但放在这口袋最上头的,就是半个头盖骨,一个黑洞洞的眼睛,就这么跟卢斯对视上了。
“快!快出去!”卢斯捂着嘴巴,跟冯铮一块,屁滚尿流的跑出去了。
出去之后,两个人就在一棵大树下头,呕吐了半天。
原本其他喊话的人正喊得口干舌燥,无比好奇两个捕头在里头发现了啥,现在一看他俩的模样,顿时都闭嘴了。黑白无常都被恶心成这样,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是老老实实就在外头喊话吧。
等吐完了,两个人缓过来。冯铮道:“尸首……怎么都是骨头?”虽然越想越恶心,但这个疑点冯铮不吐不快。
卢斯喘了喘:“不知道,得问那一家三口了。铮哥,你在外头呆着,我自己进去。”
”刚才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的窑洞洞口,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长着满口参差牙齿,歪嘴怪笑的恶鬼,进去的人都要被它嚼成一堆碎骨。冯铮打了个哆嗦,哪里能让卢斯自己一个进去:“我跟你一起!”
卢斯劝不过,两人一起,就两人一起吧。
两人重新进去,发现了十几袋子人骨头,粗粮,精面,芝麻,核桃,野栗子等等物品。
卢斯道:“好像这就那家子做油茶面的材料。”
“嗯……可是,财物呢?”在村子里那一家三口的家中,统共就翻出来了十三四两散碎银子,这里也没有,那么钱财都到哪里去了,“大慈院吗?”
“只希望那夫妻的嘴巴能撬开了。”
寺庙可不是好惹的,虽然大昱当今天子算是明君,并非是方丈天子或者道君天子,但佛道两家的道场,依然有着强大的势力。寺庙和道馆不缴纳任何租税,获得度牒的和尚不需要服兵役或摇椅,却又反而能够经商,收租。且这两个地方是禁止官差捉拿犯人的,世俗的律法管不了出家的道君和佛爷。
与人为善的佛道也有,而且是占了大多数,可一旦这些人与人为恶,那他们的特权真的太过恐怖。
周开回来的时候,呼啦啦带了一大群人来,孙老鬼竟然也跟来了:“我们做这种买卖的,自认为是心黑手狠,今天见了这事情……唉!”
卢斯觉得,这老头做戏的比例还是很大的,但是,还是有那么一星半天的真情实感的。毕竟,每个人其实都有底线,就是这个底线的高低不同而已。而何家三人做下的勾当,实在是太低了。
“先在洞口的位置搭个篷子,遮住光,再打开。”卢斯一边指挥,一边跟众人一起干活,倒是不缺材料,孙老鬼那队伍为防着在外头露宿,带了搭帐篷的材料,还有何家弄茶棚的材料,还有绿墙村那荒村,没人住的房子,也能拆了。
众人的动作都不慢,很快就搭起了篷子,挖开了窑洞。等到见到了这些男女(还真有男的)的模样,就算是孙老鬼和他儿孙们也都露出一脸惊骇。
所有的人,都光着身子,十六个人,十二个被割了舌头,五个眼睛瞎了,八个人的手脚被打断过,而且长得歪七扭八。每个人都被一条铁链子锁着脖子,很多人的脖子都被磨烂了。
所有人的手上指甲都是破碎断裂的,这倒不是何家的人干的,而是他们在被关押的极端狂躁中自己抓挠墙壁弄出来的。有人疯了,有人痴傻,仅有的几个正常人,在确定了真的是来救他们的,抱着人就开始大哭。
十六个人,十四个女子,八个都怀着身孕,还有四个从一岁到三个月不等的婴儿。
“作孽啊,这TM作孽啊。”周开嘴里就没停过,年岁也不小了的七尺大汉,隔一会儿就抹一把眼睛。
“小妇人王刘氏,谢过几位恩人。”刘氏是其中最正常的女子了,听声音,她就是那个在窑洞里跟他们说话的,她怀孕了,且还带着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她的手脚也被打断过,不过舌头和眼睛都还在。而且它的窑洞其实有个小小的天窗,能够看见光,所以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要用黑布裹在眼睛上。
因为她主动表示要说点什么,因此现在卢斯、冯铮,刘氏,还有周开,就都在边上的一个篷子下坐着——周开是自己非得要过来的。
“你……你可是绿墙村王家奶奶的儿媳?”周开没见过她,就是听到这个姓氏,试探的问了一下。
“我婆婆……她可还好?”
“老太太还在村子里住着呢!我这就把她叫来!”周开急火火的就要去。
“谢过这位大哥了,还请大哥把毛蛋带上。”刘氏把孩子塞在周开怀里了。
“啊?”周开下意识的接过,他没带过孩子,这一下手忙脚乱的。眼看着孩子咧嘴就要哭,冯铮抬手把孩子接过来,交还给刘氏了。
“嫂子,这孩子你自己给你婆婆。”这女子眼神不对,太平静了,跟其他被救下来的人反应一点都不一样。别人就像是即将陷入死寂,终于死灰复燃的火。她……却像燃烧殆尽的灰,已经都凉了的那种。
第77章
刘氏接过孩子,看着他流露出一丝温情:“这孩子乃是亡夫之子, 王家的骨血, 我婆婆知道的。至于我自己……几位恩人听小妇人一言, 听完了之后,便知道小妇人实在是罪孽深重, 就该下地狱受尽苦楚才是应当。”
原来两年多前,刘氏的母亲过五十大寿,且刘氏刚刚确定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也是急急忙忙的想要告诉母亲,这才与丈夫一起, 回了娘家。当从娘家回来的时候,因她有些疲累,丈夫又体贴她, 就在同村的何家茶棚歇了一下。
想到当日, 一直平静的刘氏终于呜呜哭了起来, 可还是咬着嘴唇朝下说:“那何能在一旁看着我呆笑,夫君本是有些恼怒的。我……我却想着他不过是个傻子,安抚了夫君,对那傻子笑了一笑, 谁知道……”
本来刘氏的嘴唇就是干裂的, 这下子就让她咬出了血来。
何家傻儿子,也就是何能,当时就口称娘子,扑上来对刘氏拉拉扯扯。刘氏大惊, 她夫君自然上来保护妻子,并且呼喊何家夫妻。谁知道何能当时人傻却力气大有会两手把式,当时就把只是普通乡农的刘氏丈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何家夫妻出来了,不但不帮着拉开还高喊着“不许欺负我儿子!”一起暴打刘氏的丈夫,刘氏在一片混乱中,被推搡着倒地,晕了过去。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锁在了窑洞里,并且……已经被侮辱了。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将夫君如何了……可是我怕……怕伤着孩子……”刘氏低着头,她并没有任何隐瞒,即使她对发生的事情,感觉无比的羞愧。
卢斯道:“刘娘子,你活下来了,孩子活下来了,再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了。”
冯铮也安慰:“孩子没了爹,总不能让他连娘也没有了。”
刘氏呜咽一声,感激的看了一眼两人。可是相比卢斯和冯铮,刚才还对刘氏充满同情的周开,现在就有些不以为意了——说不以为意都是好听的,周开那眼神,明摆着是看不起,甚至还有些厌恶。
这是现在卢斯和冯铮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刘氏瞥见了,也就不再跟周开对视。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道?”
“那之后……我听那何婆子说……他们从杀害我夫君这件事上吃了甜头。凡是茶棚客人不多时,他们就会将人打杀了。一开始,他们似是将尸体扔到了村子里的粪坑里,可是后来让人发现了骨头。虽然当时蒙混过去了,可事后几人也后怕,他们……他们就将尸首分尸后,用大锅熬煮,煮得骨肉分离,就讲肉倒进河里去,骨头磨成了粉,做了油茶粉。”
听着刘氏的述说,周开又去吐了,看他那么笃定何家一家三口是好人,大概这些年油茶面没少吃……
不过,卢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说不出来。
“这些男女,要怎么办?”周开跑了,卢斯先压下心中的疑惑,歪头与冯铮商量。
“没办法,现在只能把他们一起回去,之后问过大人了。”冯铮也为难的摇头。这事只能甩锅。
两人都知道,男子还好,女子就麻烦了。有的人家直接就死光了,有的丈夫则已经令娶,尤其她们疯疯癫癫,怀着孕或者已经生过孩子,还都是残疾……
“先把他们都弄回去,然后咱俩去问问何家三口吧。”
“好。”
原本以为让这些人上车又得是一同麻烦,谁知道事情出奇的顺利——被救出来的男女在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大爆发之后,对最先救助了他们的捕快,表现出了极强的依赖性。
只要听见这些捕快的声音,他们就能保持安静,甚至还会露出很幸福的微笑,还会主动的拉住捕快的胳膊,靠在对方的身上。可要是听见了旁人的声音,不管男女,他们就会变得极其惊恐,激动,往往会一头扎在这些捕快的怀里。
这也算是一种雏鸟效应了,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他们选出来的这些下属,别管日常表现师啥样的,人性还是都很不错的,也都年轻。除了秦归和他们俩之外,也大多都没有成家,毕竟在惠峻这样的地方,娶亲的挑费还是很大的,这要是能成……
不过,这得看人家双方的意愿,况且在他们眼里看着不错的,说不定在别人看来这就是挟恩图报。甚至趁火打劫了。毕竟这些男女别看现在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但底子可都是不错的,从手脚看,有几位至少是耕读之家出来的。
所以,两人也不多说,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回到了绿墙村,就看这里更热闹了,显然是队伍里的人都转移到这里,暂时休息了。
两人找到了让捕快看着的何家三人——不敢让孙家人或者山贼看着,就怕这些江湖人一时快意恩仇,把三口人都宰了,他们可还有很多情报,要从这三口人身上查出来呢。
进去之前,卢斯找外头的车把式要了根马鞭子。一进去,就看手脚向后扎起,捆猪仔一样被捆起来的三人,明显捆绑的时候被人下了手段,三个人的胳膊和腿都脱臼了。
何正月疼的脸色煞白,咬着牙。何婆子靠在她儿子身边,不顾头脸上被的烫伤泡已经都被她自己蹭破了,只一个劲的盯着她儿子:“儿啊,儿啊,娘在这,娘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傻儿子一改不久之前的彪悍模样,躺在地上嗷嗷的哭嚎:“娘!爹!我疼!我疼啊!”看他左右摇晃的模样,这要不是被捆得紧,怕是得满地打滚了。
“你儿子伤得可不轻,天又热,要不了多久,伤口就要化脓溃烂,说不准,他就要直接这么烂死了。”卢斯笑呵呵的说。
“呸!狗官!”何婆子一口痰吐了出去。
“呵呵,骂的真好听,爷听着舒坦。”卢斯又没把脸凑到她跟前,她这一口痰也只是飞在地上而已。卢斯走过去,故意踩在痰上,然后抬脚,把鞋底子整个盖在傻儿子脸上了。
“你别伤我儿!别伤我儿!别!”
“看见了没?你吐出来的,我全让你儿子吃进去。”妈蛋的,连碰上两个大案,都是大龄熊孩子和神经病爹妈,以后当父母真的得考证!
何婆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
“这位差爷,我们落在你手上,知道讨不到好处。差爷要如何,直说吧。”何正月道。
卢斯一脚踢在何正月第三条腿上,何正月嗷一声惨叫,整个人一绷,哆哆嗦嗦的扭动起来。
何婆子缺德,何正月就得加个更字。别看闹腾的都是何婆子,照顾茶棚的也是何婆子。但一家之主,真正拿主意的却是何正月,儿子成了这个样子,他才应该负主要责任。
“老狗!谁让你多嘴!”卢斯又看向何婆子,“你若不好好说话,下一脚我就踢在你儿子的子孙根上。”
“我说!我说!差爷问什么,老婆子我就说什么!”
冯铮看何正月翻着白眼还努力张嘴,似是要说什么,随手拿过一条破烂布条,他的嘴巴给塞上了。
“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们一家三口的手笔?”
“不!我们也是替人干活的!大头都让前头大慈院的和尚拿去了。”
“啊!”傻儿子被卢斯一鞭子抽在了脸上。
“谎话!纯心大师德高望重,还看你儿子可怜,指点过你儿子武义,你们家出了事,你就如此攀咬他?”
“真不是!老婆子我说的都是真的!那纯心也不是什么好人,原来我儿子听话老实得很,连只鸡都不敢杀。那纯心和尚说看见我儿子被人欺负,于心不忍,教他点武艺,好赖能防身。我们信了他的邪!自从大能跟他习武,人就变得越来越霸道,动辄打砸东西,还莫名哭叫。要不是他,我儿子也不会……”
何婆子说着说着就一边大骂纯心,一边哭闹了起来。
“何能……你师父教了你什么?”
“坏人!师父……不能说!啊!不说!我不说!娘!爹!”
卢斯抽了他几鞭子,不过这傻子咬死了不说话。冯铮过来抓住了卢斯,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自己蹲下去,看着傻儿子:“何能,我们确实是坏人,所以,你要是不说,我们就杀了你爹和你娘。”
“杀、杀了……爹?杀了……娘?啊!啊啊啊啊——!!!不要!别碰我!滚!别杀爹!娘!”傻儿子大声吼叫着,他就像是一条上了岸之后,努力求生的大鱼一样,在手脚脱臼向后捆绑着的情况下,疯狂的弹动了起来。
卢斯拉着冯铮后退了几步,看着傻儿子继续疯狂的扭动,他脱臼的关节骨头碰撞,发出让人牙根发酸的声音。
“我的儿,我的儿,你是怎么啦?娘在这,娘在这!”
冯铮也不明所以,只有卢斯,眼神闪烁的明白了什么:“哈哈哈哈!两个傻逼!你们让你儿子搞别人,知不知道你们儿子早让人搞了?!”
傻儿子这情况,尼玛是被强奸后遗症啊!
“你、你胡说!”何婆子怒斥,但也有些色厉内荏。
“我胡不胡说,你们自己问他吧。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我们回来。”他拉着冯铮就出去了,他根本不觉得这事好笑,他只觉得窒息,需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两人出来,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就在门口彼此拥抱一下。等到他们俩人放开了,就听边上的捕快问:“卢头儿……那是真的,那傻子,让人……过?”
另一个道:“那和尚也太缺德了,这傻子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