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爆散,一股剧痛狠狠掐住了他的心脏。他疼得想要大喊大吼,最终却强忍了下去。
红光散去,柳静水满眼惊诧,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楚晏……”
之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每一个人都默契地沉默着。
楚晏喘息几下,缓缓抬起头,眼眶里慢慢滑落出几滴泪来。太疼了,疼到他根本控制不住眼泪。
“柳静水……我好痛……”他声音极轻,只有柳静水能听见。
柳静水的手在抖,可他不敢动。
这个人,最怕痛了……他自己往刀上撞,是什么意思,柳静水很明白。
所以柳静水也知道,自己不能放下刀,不能去抱他。若成不了武林盟主,楚晏就痛得没了意义。
因此他强忍住了,可眼里的东西却藏不住。
楚晏那张脸上全是晶莹泪痕,柳静水心都狠狠揪起,每看一瞬都是一种折磨。
两人相视片刻,楚晏颤声道:“我……我走了……伤好了,再来找你。”
说完他霍然挥手,擂台上几下爆裂之声,顿时白烟弥漫,让人根本无法视物。
唯有柳静水看到白烟之中,红影一闪,穆尼不知从何处飞身而出,一把抱住了楚晏,便往外逃去。
待那白烟散开,早已没了楚晏身影,只有解忧刀上的血珠缓缓滚落。
第113章 悲喜交至
虽有人追来, 可穆尼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将他们甩下。接应的人稍微给他处理了伤口,便接着乘车撤离, 一行人护着楚晏直往营地里跑。
楚晏伤口疼痛无比, 加之失血过多, 意识愈发模糊。可他却一直留着一丝神智,强撑着没有昏迷过去。然而身体渐渐变得灼热, 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沸腾, 神智也快要被烧成灰烬。
他双眼只能隐约看到周围景观在不断变换,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被穆尼重新抱起, 走了几步复又放下。
“洛萨!”
楚晏听到穆尼在叫自己名字,勉强撑开眼,就见自己已经身在营帐里。那帐子门口此刻跟着穆尼进来数人,又听穆尼朝其中一人道:“宫主怎么样了?”
那人本是紧那罗的亲信医师,被紧那罗派来跟随楚晏, 方才便是他为楚晏处理了伤口。他听穆尼问起,闻言道:“宫主并无大碍, 多是小伤, 胸下那一刀伤口略深,但用上生肌散之后不出十日便可痊愈……只是宫主施展忿怒相诀消耗太大, 内力恐怕一时恢复不了。”
楚晏听着他的话, 低吟一声, 道:“我……觉得好热。”
那人一听他出声, 连忙上前来,却见楚晏双目充血,红得厉害,大惊道:“宫主……宫主可是想饮血?”
血……
听到这个字眼,楚晏脑中思绪骤然狂乱,他难以自制地伸出了手去,一把抓住了距离最近的穆尼。指甲一瞬间没入血肉,穆尼手臂上登时冒出血来,将他指甲染得鲜红。
血腥的味道轻轻飘入他鼻间,他呆愣着看了正顺着自己手指往下流的血液,脑子里炸裂了一般地混乱,什么事情都无法思考。
他想再用力些,抓破这只手臂,让血流得更多些。
然后让这温热的血液流进自己身体里,消解这种叫人难耐的渴望。
“宫主!宫主千万忍住!”那人见状连忙抓住楚晏手腕,试图将楚晏拉开,楚晏却抓得死紧,力道奇大。
他又不敢对楚晏用力,只能着急问道:“穆尼大人……你可还好?”
穆尼点头:“嗯,没事。”
穆尼说完,楚晏就开始有些茫然。接着缓缓抬起头,只见穆尼低头在看着自己,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微皱眉头强自忍耐。
他听见穆尼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回话:“宫主第一次施展忿怒相诀,又那样拼力,许是走岔了……便生了渴血之症。”
穆尼道:“喝了血,就会好么?”
那人摇头:“能暂且缓解,可不是长久之计。越喝血,越会渴望血……若是迷失神智,便容易走火入魔,为了血液大开杀戒。”
穆尼眉头拧得更紧:“那该如何?”
那人回道:“宫中一直留有抑制这症状的药物,我已让人去准备。只是还需些时间,宫主若实在痛苦,可先饮血缓解片刻,只饮些许血液不会有事。”
“好……呃……”穆尼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渐渐小了下去,又猛地收紧,指甲刺得更深,不禁低声痛呼,而后咬牙道,“你也去看看那药……先出去吧。”
那人看他们两人这般,一时有些犹豫,可还是退了出去。
楚晏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在死死抓着穆尼手臂。他只觉得身上烧得难受,只知道自己想要血。仅存的神智却又时不时拉他一把,他回神片刻又会立即掉回去,愈发痛苦。
穆尼看他这般模样,心里也是无比慌乱恐惧:“洛萨……你……”扶住他双肩,也不管楚晏的手还在抓着自己手臂,这一动,手上更是疼了。
楚晏似乎又清醒了些,手微微松开,呆呆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几分疑惑。
穆尼低下头来望着他:“洛萨……你是不是,想喝血?”
“不!我不想!”楚晏低低吼道,双目中尽是狂乱之色,却依然在苦苦压抑。
穆尼轻声道:“你若是想喝,便咬我……”
“我不想!我不想!”楚晏忽地抱住头,弯下了身去。身体不停地颤抖,用尽全力去抵抗那种引诱。
他手上还沾着穆尼的血,抹得脸上也有了血迹。
他双眸已经完全变成血红,点点血迹沾在那张近乎神明般完美的脸庞上,却将这张脸变得无比邪诡、妖异。
粗重的喘息声在这帐中清晰得吓人,他大口大口吸着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爪抓住,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双手猛地抓住床沿,捏得木板都碎裂。他像是一头暴怒的年幼野兽,又是躁动又是不安,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着。
“洛萨……”穆尼死死抱住了他,将他双手紧紧箍住,“洛萨!别忍了,你难受,就咬我。”
楚晏反倒因为这句话清醒了,咬紧牙关,眼睛里那点凶戾渐渐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平静下来,身体也完全脱了力。
穆尼唤道:“洛萨?”
他低下头去,这才发觉身上一片湿,全是楚晏伤口流出来的血。
“洛萨!你别动,我给你换药。”穆尼见他伤口裂开,慌忙去拿绷带伤药。
没了那人让自己靠着,楚晏便软软倒了下去,无力地闭上双眼。伤口好像很疼,但他好像又感觉不到……似乎已经麻木了。
都是混乱的,他连自己痛不痛都不知道了。
穆尼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痛不痛,可身体却依然有着反应,额头在不停冒着汗,他还是痛的。
穆尼看血被止住,这才道:“洛萨,你先歇会儿……等药送来,我再叫醒你。”
“不必……留下监视的人回来了吗?”楚晏望着帐顶,忽地开口轻声说道。
穆尼叹息道:“没有。”
楚晏便吩咐道:“他回来了,让他立即过来见我。”
“是。”穆尼应声之后,往楚晏脸上一瞥,却见他眼眶旁边几滴晶莹,便是怔住了,“洛萨……不哭了。”
楚晏一愣:“哭?可能……太疼了……”
穆尼眼神一动,更是担忧。
“我现在……很想他在我身边。”楚晏眨了眨眼睛,汗水和泪水一起打湿了眼睫,“可我知道,他不能来……我睡一会儿,有消息了,就叫我。”
穆尼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在帐里继续守着他。
最后还是药先来了,楚晏身上剧痛,心中焦虑,根本没睡着,也就省了穆尼叫他。
一口喝完那苦到让人难以忍受的药汁,他放下药碗,便自嘲地一笑。
这还是他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受这样的伤。
身边的人,谁舍得让他受伤了,平日里擦破点皮都一堆人担心着。每个人都护着他疼着他,从来没人让他涉险……这次被刀戳了一回,都还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楚晏喝下药之后便好了许多,体内的气息不再那么狂乱。许是那药中又加了些止痛的,他伤口处很快也没了那剧烈疼痛之感。
这时有人进帐来,穆尼一看那人,便问道:“如何了?”
那人先前被留下监视那武林大会,楚晏见他回来也是一喜。他低头道:“回宫主,回穆尼大人,各门派已经定下柳静水任盟主一职。”
“那便好……”楚晏轻轻地低喃一句,松口气又问,“还有呢?”
那人道:“那些正道中人里,有几个人觉得柳静水是故意要放走宫主。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最后的确是他将宫主击退,那几个人就算有异议,也不得不服。”
楚晏闻言一笑,更是安心了,又道:“好,你先出去吧,再让人好好看着那边动静。”
那人应声后便退出营帐,楚晏见大事已成,也就不再担忧,这回终于是安稳睡了过去。
营地所在的地方难找,正道一时半会儿也寻不过来,他沉沉睡到第二日天亮,才被来送药的穆尼叫醒。喝完了药,那去书院里打探消息的人又回来了。
这回他告诉楚晏,书院那边几个正道元老吵了一架,隐山书院的祭酒似乎对柳静水很生气,要带书院所有管事的去大成殿。
楚晏就怕那些个元老闹什么事,把柳静水那武林盟主的位子给撤掉,便想过去看看。穆尼还说他伤都还没好,过去太危险,可楚晏却是打定了主意。
他也不是任性,不是感情用事。若正道真的想把柳静水换下去,他去了还能再出面砸一回场子,保住柳静水的位子。若是不去,到嘴的鸭子不就飞了么?
穆尼心想也对,只好陪着他过去了。两个人飞速赶路,进入大成殿时书院中人都还未到,便收敛了气息早早藏在大成殿中。
过了半柱香,才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两人往大殿门外望去,便见一群白衣人往这殿中走。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楚晏曾在明伦堂见过的,全是书院的老先生、教习先生,倒没有外人。兴师动众搞那么大阵仗,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众人进殿之后都往两边分开站定,中间最后只剩了洛先生与柳静水二人。楚晏见柳静水这么被特殊照顾,便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只见洛先生望着柳静水冷冷道:“跪下!”
柳静水依言弯下双膝,跪在他身前,也跪在了圣人像之下。
在大成殿中,众人都神色严肃,不发一语。
洛先生先朝圣人像行礼作揖,接着便从那案台供的盒子里取出一物拿在手中。那物乃是一块细长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刻了许多字,都是些告诫之语。
这是风先生的遗物,不过一把普普通通的戒尺而已,但因主人身份特殊,早已成了书院代代供奉之物,也是书院中惩戒之象征。
戒尺本就是作训诫学生之用,书院里的学生,有不少都被抽过两下,可都不过是被几位教习先生打打,还没到能被风先生这把戒尺打的地步。这把戒尺也只有身为祭酒的洛先生可以动用,看老先生这模样,明显就是要惩罚柳静水,众位教习都倒吸一口凉气,互相看了一眼,大气不敢出。
果然,洛先生转身便道:“抬手。”
柳静水颔首低眉,而后恭恭敬敬抬起了双手。那戒尺顿时重重落在他手心上,声音极响,周围众人只是听着,都觉无比疼痛。
柳静水却只闷哼一声,双手不过微微一晃,腰都依旧挺得笔直。
洛先生何等功力,便是不用内力打一下,也是极痛的。他此时是要惩戒柳静水,自然不会留力,这一打的痛苦更是叫人难以想象。饶是柳静水这般常年练武皮糙肉厚的人,手也立刻泛了红。
楚晏也被洛先生此举吓到了,登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