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魏北一动,单伍便问。
“醒了。”魏北说。
良久,两人没再说话。最终单伍收紧手臂,半无奈半怜惜地吻在魏北后颈。
“以后别这样。小孩儿。”
“傻不傻。”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包容。
魏北忽然开始颤抖。极力忍耐着,抓住单伍的手腕。他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像一座危房,陈旧腐朽,随时面临坍塌。他不要单伍看见自己红着的眼眶,也讲不清自己到底是不甘,还是什么。
可魏北明白,从这通电话开始,他与沈南逸之间将要天翻地覆,走向崩坏。
但没有回头路可选,真正的南辕北辙。
魏北不想承认,直到现在,他依然在赌。赌的不是真心,他真不图感情,图其他。
在南方玩到十二月底,单伍休完假期,因工作需动身返回。魏北跟着他,买同班机票回锦官城。两人在机场告别,临走前单伍给他一张支票。
数额很小,五十万。至少够魏北开销一段时间。
“你收着。不算包养费,别多想。”
单伍靠着车门,眼神没有落在魏北身上。
他盯着正在分娩的林立大厦,朝阳从楼与楼的缝隙间,艰难出生。
早晨空气冷。单伍又把围巾取下,系在魏北脖颈上。
“你的那位金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让你好过。”
“需要钱的时候,跟叔叔说。”
单伍是这样,他从不问魏北为什么,只会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他不会过问魏北为何这样选择,只叫他懂得承担后果。
魏北捏着支票,这玩意,第一次如此烫手。真叫人拿不住。
行李放回卧室,魏北照惯例去书房,意思是通知沈南逸,他回来了。
这栋大房子里的布置没有变,地板光洁铮亮,有人定期打扫。其实这般看来,有无魏北,并不重要。
魏北走到书房门前,敲三下。
“进来。”沈南逸的声音传来。他在。
魏北有点恍惚,许久不见,听闻其声,好似从一个世纪前传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推门进去时,沈南逸正环着辛博欧的腰,两人靠着书桌,阅读他的新作。
辛博欧见魏北进门,没有收起笑容。他朝魏北招手,“你回来啦,戏拍得怎样。”
“还行。”魏北说。他看向沈南逸,这男人依然高大,依然潇洒。
“那副导演是我老师的朋友,听说......”辛博欧兴致勃勃地继续开口,却被沈南逸突然打断。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沈南逸瞥了眼魏北,终将视线落在稿纸上。
“没事就出去,不要打扰我和博欧。”
“去做饭,干你该干的事。”
冬雨下起来,忽快忽慢。楼下常青藤枯了不少,像在生命关头垂死挣扎。魏北立在走廊尽头,光从窗口进去,风也进去,雨也进去。
他看着那些花啊草啊,摧枯拉朽,似一场等待冬尽春来的殉身大宴。远处是群山连绵,隔着雨帘,倒看不真切了。
看不真切也好。反正,魏北二十三了。
从那天开始,沈南逸再也没有碰过魏北。
再也。
第十四章
翻过元旦,新年即临。除夕夜前几日,几场嘈嘈大雪不停下。南北列车纵横而过,乌泱泱的春运将人潮送往全国。
春节期间,众多夜场人满为患,其中Blue Bar更比窑子还热闹。年轻人永远不缺激情,DJ一燥,喝酒跟你妈喝水似的。
夜店养得年轻人纸醉金迷,泡妞蹦迪撒钱比赚钱快。不少有钱人喜欢来找外围女,要是碰上几个模样出挑的MB,性趣当头也不管到底是男是女。有个洞就行。
以往魏北的节目基本压轴,今天是第三个,因为本不该他来。下午Blue Bar的老板打电话说人手不够,工资给三倍。魏北秉承跳几场舞就当卖个人情,没拒绝。
DJ搞得特狂放,魏北简直快要扭断腰,差点没跟上节奏。一小时跳下来大汗淋漓,水珠顺着鼻尖下落,这他妈比健身效果还好。
难怪如今年轻人嘴巴犟,说什么喝着枸杞热啤酒,脚下蹦个养生迪,回家睡觉不失眠。
跳舞换了班,魏北下台时有人故意撞他。当时黑灯瞎火看不清,魏北没理会。他知道自己在同行树敌不少,毕竟太招风,断人财路。一个行当有一个行当的潜规则,这种小事,不够入眼。
魏北将外套拿在手中,看时间。晚上十点二十分,去医院还来得及。明天是除夕夜,魏囡说今年想回家,魏北要去征求医生的意见。
只是他没料到,会碰上过来兼职陪酒的霍贾。
霍贾率先于人群中瞅到魏北,这人实在太出挑,一张脸清秀俊俏,化了妆,穿着学院舞蹈服,跟他妈刚从学校跑出来的大学生似的。
简直嫩得叫人色心四起。
“北哥!北哥!”
霍贾喊地特得劲儿,魏北本想装作没听见。谁知骚霍不依不饶,跟身边抱着他的男人说了几句,直接拿上外套追出Blue Bar。
“北哥北哥!我说你今天干嘛走这么早。”
霍贾追上魏北时,已在街面路口。这地儿不好打车,别看豪车里三层外三层,多是来捡尸的。
魏北裹紧外套,捆好单伍之前送他的围巾。他顺着街道往主路走,瞥一眼霍贾。
“你不去陪金主,跟我出来干什么。”
“嗨,北哥你哪的话。那不是金主,今晚买家而已。我跟他说有朋友,出去讲两句。等会儿再回去呗,大不了我今晚在床上叫大声点。”
霍贾摸根烟,递给魏北。
“你怎么跳完就走。”
魏北累得不想出声,沉默走到主路口,停下等车。他抽去半根烟,两人稍稍适应夜色安静。
不断流过的轿车尾灯与路灯拖出长线,像摄影快门曝光过长。雪粒夹雨,落满行人发梢,晶晶莹莹。世界像一颗巨大水晶,无数折射面,亮着无数光。
烟头猩红闪了闪。
魏北才说:“我去医院看囡囡。”
霍贾正准备插科打诨,荤段子涌到舌尖,一顿。囡囡二字似洗洁精,瞬间洗去他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噢,去看囡囡啊。”
语气有些艳羡。
霍贾比魏北小三个月。听说有个弟弟,六岁时被人抱走,从此杳无音信。他跟魏北不算同命相怜人,怜什么怜,命运安排而已,可怜有个屁用。所以霍贾活得比魏北还要潇洒。甚至有点玩世不恭。
他们本不是一类人,当初也并非因同一经纪人而相识。
说起来魏北是霍贾的“救命恩人”。那年在ZNOE吧,魏北替素未谋面的霍贾喝了一瓶纯伏特加,差点吐成傻逼。
那晚的前因后果讲不清了,特乱。事后了解霍贾这人,魏北倒挺希望自己是个傻逼,居然会救他。
一来二去,两人相熟。常去同样的酒吧跳舞,常陪一样的客人,魏北觉着霍贾也不是那么不着调。
虽然这人骚得要命。
霍贾热爱社交软件,各大同性交友网络,无论是名媛如云还是群1举抢,他总能打出属于自己的天地。偶尔跟人网上撕逼,非要撕得“披头散发”才爽快。
口头禅是“姐妹凭本事做鸡,当然也凭本事抢男人”。
锦官城著名骚鸡,大V认证。
跟魏北不同,霍贾喜欢又骚又活儿好的男人。毕竟这是上床,不是去鸿达影城试戏。没事爱约炮,美名曰尝鲜。
上回霍贾约了个邻城的S,据说高富帅特威猛,调教老手。他屁颠屁颠地坐飞机就去了。
结果当晚S下手太重,一鞭子过来皮开肉绽。霍贾没忍住,反手就是一个过肩摔。S被M给摔懵了,这他妈说出去多丢人。
两人大概同时沉默三四秒,接着揪起对方头发,又是薅毛又是扇脸,整整打了一夜。
霍贾回来后,喜滋滋地跟魏北分享干仗经验。
魏北:“心甘情愿挨顿打,傻逼。”
霍贾被戳到痛心处:“我操!魏北我操你大爷!”
诸如此类蠢事,简直多得数不过来。比如金主要他玩花样,霍贾就说那咱们玩得暴力点。您先讲几句粗口,助助兴,提提劲儿。
金主也乐呵,张嘴骂了句:我操你血妈嗨!小浪贱蹄子!
结果霍贾呔一声,直接踹翻金主:你居然敢骂我妈!个大猪蹄子!
然后两人你来我往,对骂一整夜。冲动地连口水都没喝。
魏北不太知道霍贾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估计在床事方面真是个人才。否则也活不到今天。
霍贾一句既艳羡、又拖拉声音的“去看囡囡啊”落地。魏北从杂七杂八的思绪里挣脱,他用围巾裹住半边脸,看着霍贾立于路边流动的光影里。
“骚霍,有什么话和北哥直说。你要想看囡囡,就去看。”
霍贾踮了下脚,故作轻松道:“我这不是,听说你和你那个金主闹大了么。嗨,有钱的男人都是傻逼!”
“我......我在想囡囡的医药费,够不够。又怕你不好开口跟我说,不够我可以给。”
魏北没料到是这茬,呆怔几秒弯唇笑了。
“听谁说的,经纪人?”
“你还真当我只有他一个金主?单伍是干什么的。”
霍贾猛地拍手,“所以我就说你该多发展几个啊!找点更靠谱的,省得一天瞎折腾。”
“我不知道你看上他哪点。来来来,北哥你看这儿——”
骚霍就翻出微信花名册,联系列表的备注五花八门。什么锦官城富二代1,京城第一骚男,云城养汉专业户,渝城火辣小钢炮......看得魏北晃眼睛。
“不是,骚霍。你他妈留着自己用,啊。哥哥最近没心情。”
魏北大笑,拍拍霍贾的脸。他攀着对方肩膀,顺势按下霍贾的手机,锁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