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陷在絮好的窝里懵了三秒,咻地跳起来,身形不稳险些掉到床下,被侧方及时探出的手臂稳稳扶住。
清冷的雪松香气透过衣料,安静地环拢周身。
林竹放了点儿心,扒着护在胸前的手臂,余悸抬头:“钟老师,有人刺驾……”
“看你像刺驾!”
话音未落,卫导的暴栗已经当头敲下来:“刚才怎么回事?一睡一下午,怎么叫你也不醒——”
钟杳及时抬手,接住了卫导捶下来的手臂,不轻不重让回去:“卫导。”
怕林竹是真不舒服,卫戈平原本也没打算真打他,却莫名看不惯钟杳凡事都得护着经纪人的毛病,越吼越硬气:“是不是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吓死钟老师了!衣冠不整就跑去砸我们的门,不请医生就要抱着你开车去医院,拦都拦不住……”
钟杳:“……”
钟杳:“卫导。”
卫戈平梗脖子:“冤枉你了?!”
钟杳一滞,没反驳,给林竹倒了杯水润嗓子,低头揉他头发:“觉不觉得哪儿不舒服?”
林竹刚醒一会儿,思绪还停在卫导刚才爆料的“衣冠不整”和“抱着你去医院”上,心跳莫名有点儿快得过头,脸上瞬间有了血色,囫囵摇头:“没有没有……”
长大以后,他还是头一次把能力用到这个程度,一不留神就没能把握好身体负荷。
读心后的睡眠既是梳理潜意识接收的内容,也是将对身体的压力调整恢复到足以承受的程度。林竹原本以为和平时一样睡上一两个小时就没事了,却没想到竟然一觉就睡到了整个剧组下戏回来。
身边一圈人都还神色关切,林竹振作精神,借着钟杳手臂的力道一跃而起:“真没事——这几天都没睡好,一不小心睡沉了!我睡沉了放鞭炮都叫不醒的,就得泼凉水才行……”
“听见了吗?”
卫导被洗脑而不自知,冷冷总结:“钟老师下回不用着急,直接把人抱浴室,扒了衣服放浴缸里,打开水龙头——”
林竹一口气呛在嗓子里,咳得天翻地覆。
卫导难得逻辑清晰的指导被突兀打断,神色尚自茫然。一旁编剧忽然抬头,把笔心悦诚服塞他手里:“笔给您,您来写。”
卫戈平今天被没有经纪人的钟杳折磨了一上午,一度想要立个林竹的等身人形立牌放在片场边上。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闻言大怒:“我写什么?你是编剧!自己写!”
编剧吹了声口哨,低头飞快记录素材。
副导演为人厚道,出声解围:“好了好了,回去再吵。小竹这些天也累着了,让他再休息休息……”
睡沉了叫不醒的事也不少见,见林竹醒了,众人心里也就松了大半。守着医生替他检查了身体,各项指标也都没见什么异常,彻底放心下来,嘱咐林竹好好休息,你一言我一语打趣着陆续出了门。
林竹想象力丰富,脑海里还在循环播放着卫导的总结指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吸了口气。
浴室什么的……
编剧应该不会疯狂到写到剧本上的。
冷静下来的林竹被自己一闪而过的惋惜吓了一跳,本能要埋进枕头里清醒清醒,被胸前手臂轻轻一勒,才发觉自己居然一直都靠在钟杳的身上。
林竹:“钟,钟老师——”
他的话音忽然停顿。
钟杳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双手按在他头侧,拇指在太阳穴上慢慢按揉着,力道放得不轻不重。
属于钟杳的体温和气息静静拢着他,耐心轻缓的推揉渐渐缓解了太阳穴的胀痛,依然盘旋在脑海中的眩晕悄然散去。
林竹张了张口,声音轻下来:“钟老师……”
“还难受吗?”
钟杳温声询问,一手遮了他的双眼,干燥温暖的掌心覆上年轻经纪人微颤的眼睫。
林竹顺从的闭上眼睛,心口忽然有点儿疼。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服软,想要告诉钟杳他还头晕,过度用脑后的疲倦和无法集中注意力让他本能地不舒服,越难受就越着急,越着急越难受得厉害。
这些事原本没任何人知道,也没一个人看得出来。
林竹紧紧闭着眼睛,生怕不争气的潮气沁出来被钟杳察觉,深呼吸了两次,把那一点儿因为不舒服而生出的短暂脆弱抛开。
“总是头晕吗?仔细查过没有?”
钟杳的手法专业,换了单手逐一给他按过穴位,一边温声唠叨他:“听他们说要是脑供血不足就麻烦了,得保证休息时间。回头给你泡点枸杞喝,下回不准关了灯还偷偷在被子里玩儿手机了,上次没忍心管你,以后得多注意……”
林竹呛了一下,那一点儿敏感脆弱瞬间烟消云散:“钟老师。”
钟杳其实不太想让他叫老师,却也不急于这一时纠正,俯身把裹在被子里的印章捡出来,放进林竹口袋里:“嗯?”
钟杳声音好听,拍戏都没有导演舍得给他用配音。现在少了对外人的高冷寡言,醇厚磁性的低音炮在耳边响起来,让林竹的呼吸微微有点儿急促。
“脑供血--脑供血不足。”
呼吸急促的年轻经纪人挣扎起身,顽强扒开粉丝滤镜,给朋友圈充斥着养生公众号推送的老艺术家科普:“多发于60岁以上的男性群体……”
钟杳:“……”
林竹爬起来,振作精神:“您平时可以屏蔽那些朋友圈的……您会屏蔽吗?我帮您,这种东西看多了不好。还好您平时不转,不然回头和那些青年演员没法联谊了……”
钟杳咳嗽一声,及时截住:“我会。”
“那就好那就好。”
林竹松了口气,把手伸进口袋里,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个印章,冷不防想起正事:“糟了——我跟那几个人都签了初步合同,还准备叫他们跟您谈的!”
“我知道,你把他们的资料合同都发给我了。”
钟杳扶住他,手上稍稍使了些力,把事业心太强的经纪人放回枕头上:“我和他们都谈过了,没什么问题,都很好。”
他中午赶完了戏匆匆回来,见林竹睡着才稍稍放心。没舍得把人叫醒,自己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完,回来看到林竹还睡着不醒,脸色又不好,就有些失了分寸。
钟杳停顿一刻,望望林竹依然泛白的唇色,掌心落在他发顶,轻轻揉了揉。
卫导口中的“衣冠不整”,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那时回来,见林竹手里仍攥着那个印章,怕一不小心刮伤了林竹,就想拿出来先放在桌上。坐在床边哄了半天,好容易哄得林竹松了手,一不留神,衣角就又被牢牢攥紧了。
钟杳想动,却没舍得。
直到发现林竹的状态不对,他急着出去叫人,原本想把外衣干脆脱了,却又怕自己一时的无意之举再被人捕风捉影,连累林竹让人指摘。好不容易抽出衣服,仓促间也来不及再换上一件,就这么急匆匆赶了出去。
“您别担心了……”
林竹喜欢被他摸头发,蹭蹭钟杳掌心,眼睛满足地弯起来:“我都没事儿了。就是有点累,现在不难受了,真的。”
钟杳低下头,朝他轻轻一笑。
狠下心拽衣服的时候,林竹其实没怎么反抗。
他攥得牢,可那件衣服真要抽走了,也不挣扎着去找,只是蜷得更紧了,死死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钟杳就在边上,却连一声抽噎都没听见。
钟杳又想起那天自己在卫生间外,看着年轻的经纪人一动不动埋在水里的一分钟。
林竹从来不是难受给别人看的。
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疼。
哪怕真难受的厉害了,林竹也不需要旁人陪着安慰。只要自己有一小块儿地方,自己吃块糖,安安静静地恢复好了,就又能精精神神地笑起来。
……
对着公司派来的人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寸土不让替他抢资源的经纪人。
锋芒耀眼,灼得人心里跟着发烫。
钟杳依然坐在床边。
林竹的被子折腾得有点儿乱,被他放在床上就老老实实的不敢动,眨着眼睛望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灯下泛起暖暖澄芒。
钟杳替他掖了掖被子,从口袋里摸出块糖,细细剥开递过去。
林竹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动作,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今天的剧情。
展源和吴桥接头,掩饰身份参加聚会,趁着发放餐点的午茶间隙,借机接头获取情报……
林竹奄奄一息:“您……把道具拿回来了?”
钟杳点头,以为他是怕道具放得久了,出言解释:“是今天刚买的,包装纸是符合年代感重新定做的,里面装的都是新糖。”
钟杳不习惯说这种话,稍一停顿,又道:“郑凌阳NG了七次,场务一共买了五种糖……我都尝过了,这个甜一点。”
林竹正忧心忡忡想着剧组爆料出“钟影帝片场偷糖”这种新闻究竟该不该控评。闻言微怔,迎上钟杳安静认真的瞳光,心口蓦地一烫,忽然有些说不出话。
钟杳见他不接,拿着糖的手探过去:“尝尝。”
林竹仰着头枕在枕头上,被光晃得揉了揉眼睛,翘起唇角撑身,接过了那块糖。
分明沁甜在口中飞快扩散。
“现在没什么事要忙,再躺一会儿,听话。”
钟杳替他掖掖被角,温声唠叨一句,理好衣物起身:“我去看看剧本写完没有,跟他们道声谢,顺便给咱们俩订饭……”
林竹听话,往被子里缩回去,唇角还被甜意沁得止不住翘着。
钟杳笑笑,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起身出门。
然后正迎上了纠缠在门外的编剧和副导演。
“你看——都被人家看见了!”
副导演局促得要命,拖着编剧往回扯:“你卡剧情就卡剧情,上这儿来收集什么素材?快回去,人家两个难得一块儿待一会儿……”
钟杳:“……”
钟杳反手合紧了门。
“我上这儿取材怎么了?剧本早就写好了,你们负责拍经典,让我给观众发福利,要不是他跟男主一点儿CP感出不来,我犯得着死命往副CP上撒糖吗?”
编剧丝毫不觉理亏,被一路扯到楼梯口,笔尖往纸上一戳一个窟窿:“眼看第九集了!钟老师都要牺牲了!他家小少爷还管他叫老师呢!换你你不着急!啊!”
副导演被一连串气势恢宏的感叹号怼得说不出话,半晌讷讷:“那——那也得问问钟老师的意见……”
编剧气势汹汹扭头。
钟杳迎上他视线:“我有个不成熟的请求。”
他在想睡着的林竹。
太懂事的孩子是容易受委屈的,懂事得过了头,自己都忘了要怎么放松下来,怎么安心叫别人照顾,怎么好好地说出来自己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