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小孩跑开了,与不远处那两三个汇合,双方一碰头,不多时便跑没影了。
“这几个竟然也是?”罗用的一个弟子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不免就有些吃惊,那几个孩子看起来,哪里像是偷儿,分明就是天真烂漫的坊间儿童。
“你们不知道这底下,乌七八糟的事情多着呢。”邢二像是想起什么不爽快的事情,一口唾沫刚要唾出来,又想起罗用不让他们随地吐痰的规矩,生生又给咽了下去,把他自己给恶心的。
“这些人是什么来路?”罗用那弟子又问。
“他们那头目是个女的,最会哄小孩儿,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都让她手底下这些小孩儿去做。”邢二说了两句之后,便不再多言,转身往铺子里面去了。
相对于人来人往的一楼食品区,这个铺子的二楼更容易被偷。
二楼卖的主要就是各种生活用品,从纸张墨水瓶鹅毛竹笔,一路卖到燕儿飞羊绒毛衣裤,每一样物什都是挂个标价牌,然后就这么大喇喇地摆放在柜台上面。
对于心无恶念的普通百姓来说,提个篮子走在摆满了各种物什的货架之间,只觉十分富足十分享受,若是换了那些惯偷儿,啧……
“头儿,刚刚我看到……”邢二刚上二楼,便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孩凑到他跟前,与他低语了几句。
“你做得不错。”邢二夸了他一句,又道:“往后便是这般,若是良家子,便报与这铺子里的管事,看他们自己要如何处理,若是咱们熟悉那些人,便都来报与我,若是不知底细的,便找了人跟上去,这铺子外头就有咱们的人。”
“我知,前两日帮一个客人送东西下楼的时候,我便看到他们了。”那小孩笑嘻嘻说道。
“你知便好,他们开铺子的,最怕有人在店里闹将起来,你们自己也警醒着些,莫要被人寻着由头。”邢二拍了拍这个小孩的肩膀,让他继续干活去了。
邢二在二楼这些货架之间走了一圈,看着那些年轻的年老的郎君娘子们,慢悠悠在货架之间徘徊挑拣,就算是他,也分辨不出来这些人里面究竟有没有偷儿。
不过以他们目前的防范强度来说,大抵总是出不了什么大的纰漏,偶尔有那一两条漏网之鱼,应也不至于影响这一家铺子的营业,只要能将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相信罗三郎也是承受得起的。
邢二在这边待了一个多时辰便离开了,他安排过来的那两个弟兄,以及这些小孩们,继续留在铺子里干活。
那两个大人主要就是担任保安角色,小孩们则是理货员,待到晚饭以后,其中一个保安和五个理货员就可以下班了,他们这些人被安排成早晚两班,每旬一轮换。
“喂,你们吃完了?”
“吃完了,你们几个也快去吃,今晚有焖羊肉。”
“嘿嘿,吃完饭我们就下工了。”
“嗯。”
为了能让这些员工赶在坊门落锁之前回到家里,他们这里的晚饭也是吃得比较早。
这几个小孩吃完了饭,又从罗用的一个弟子那里一人领到了一文钱,然后也不着急走,一个个都巴巴往后院那个烤面包烤蛋糕的屋子望去。
“怎的,又想买蛋糕吃?”说话的这个弟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人瞅着也精神,还特别爱说话,当初南北杂货开张的时候,主持抽奖的就是他。
“嗯,今日还有吗?”一个小孩问他道。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那弟子说着,端着饭碗就进去了,他这时候也是过来吃饭的,不过也不差这一会儿。
“多谢卢大郎!”那几个小孩高兴道。
这卢大郎本名卢蓄,家里也是一群的弟弟妹妹,作为家中长子,当年他十几岁的时候,就与自家邻居杨四郎等人一同到太原府去给人盘炕挣钱,后来两人又一起拜在了罗三郎门下,这回也是一起来的长安城。
卢蓄自己也是穷出来的人,家里又有那么多弟弟妹妹,所以对铺子里刚来的这一群小孩,也是比较有耐心,像今日他们想买蛋糕,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他进去拿一些出来便是,后院那屋子闲人免进,卢蓄是可以进去的,这些小孩不行。
几个小孩巴巴在外边等着,不多时,便看到那卢大郎提着一个篮子出来,那篮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做残了的面包蛋糕,还有一些从蛋糕胚上面切下来的边角料之类。
这些东西其实也都是要放在铺子里售卖的,用半尺宽一尺长大小的油纸袋打包好,明日一早放在铺子里出售,一袋只要两文钱,不多时就会被抢购一空。
“说,你们都要些甚?”卢大郎把篮子放在廊下,又从一旁摸了几个油纸袋并一个夹子出来,笑嘻嘻问道。
“蛋糕!蛋糕!”那几个小孩呼啦啦围了上去。
“行,我给你们多拣一些蛋糕。”卢蓄倒是好说话,横竖都是要卖,好东西先紧着自家员工也是自然的。
五个小孩一人一文钱,卢大郎一人给他们装了半袋,手上装着嘴里还嘀咕着:“哎这还不够油纸钱的,这纸袋子用完了可别丢,下回自己拿袋子过来装。”
几个小孩笑嘻嘻应了,买得了蛋糕,撒丫子就往铺子外头去了,一路跑,一路嘻嘻哈哈地从怀里那纸袋子里头掏蛋糕出来吃,路上的行人一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便知这些小孩是在罗三郎铺子里干活的。
“喂,你们跑慢些,我肚子疼。”
“你怎这么多毛病。”
“快些,闭门鼓响了。”
“算了,还是走着回去吧,横竖这闭门鼓要响好久。”
“你们莫要把蛋糕都吃完了,留几块给家里那些。”
“我才吃两块。”
“我才吃一块,唔……那我再吃一块好了。”
“喂!你个猪!一点心眼子全用在吃上面了,这么大一块吃下去你也不怕撑死!”
“撑不死。”
“这小子找打!”
“打他!”
“你莫跑!”
第228章 甚的芝士
要说南北杂货这家铺子的开张,给谁的生活带来了改变,那首先肯定是丰乐坊周边的居民了。
这日一早,晨鼓未响,坊门未开,南北杂货也还未开张,便有不少人排队在铺子前面等着了。
从那门缝里,隐约可以看到铺子里已经点了灯,约莫是伙计们正在摆货。
“葛大,今日怎的比往日来的迟些?”那边又过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儿,有几个排队的便笑嘻嘻与他打招呼。
这丰乐坊的面积小,约莫也就光德坊那些大坊的一半,住户有限,各家各户是个什么情况,相互间多少也都有些了解。
像这葛大,便是丰乐坊西南边,一个梁姓小官家中的仆从,他们那家里除了葛大,另外就只有一个老婆子并一个小厮一个婢女,那老婆子是煮饭的,小厮是跟在他们家郎君身边的,婢女则是给家里的娘子帮忙,葛大算是他们的头儿,不过他也得看门。
听闻他们梁家在江南那边也是颇体面的人家,不过这坊间的左邻右舍却也瞧出来,他们家的日子这两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不是家里那边出了事,便是那梁大郎在家中失了宠信。
不过他们家郎君娘子为人都还不错,邻里之间处得也算融洽,大伙儿背地里虽有欷歔,当面总是要给人留着脸面的。
“哎呦,今日睡迟了些。”葛大说着走过去,排到队伍最后面。
“你年岁也大了,怎不让家里那个小子出来买?”有人说他。
“年岁大了觉少,他们那个岁数的小子,正是贪睡的时候呢。”葛大笑着说道。
事实上那小子贪睡是真,但若是果真将这每天早上来南北杂货买东西的任务交给他,那小子还不得高兴得蹦起来。
前几天葛大身子骨有些不适,便让他来了一回,结果那小子进了铺子甚都想买,待回去的时候,怀里就抱了一堆物什,郎君娘子都是宽厚的,也就说他两句了事,葛大确是心疼坏了,现如今家里头都什么情况了,哪里还能经得住这般花钱,那小子还当是从前在江南的时候呢。
正月里的早晨也是颇冷,一群人缩着脖子排着队,相互间说说话,时间过得倒也很快,不多时,前面的铺子便开了门。
从那入口进去,入眼的依旧是一大片亮堂堂的厅堂,摆满了各样吃食,像葛大这种年轻的时候饿过肚子的,从前那是做梦都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地方,最近这每日清晨来这个铺子购买吃食的时间,便是他一天之中最最享受的时光了。
他现在这年岁也大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还能活个几年的,不过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并没有什么遗憾。
家翁信任他,叫他跟着郎君娘子来了长安城,住在这丰乐坊的生活也不错,尤其近来又开了这家南北杂货,更是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
葛大在入口处提了一个篮子,进了铺子以后,熟门熟路就往甜品区去了,那边有一个特价区,每日清晨都有一些特惠包,成年人两三个巴掌那么大的一个油纸包,里边放的大多都是一些形状不太好看的、或者是做面包蛋糕的时候切出来的边角料,价钱实惠得很,只要两文钱一包,他们这些街坊最喜欢买那个。
每日下午的时候,特价区这边还会有一批半价处理的甜品,主要就是为了保证他们这铺子里的吃食的新鲜度,稍稍多放了一日的面包蛋糕,瞅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便都半价卖了,不少街坊也爱买那个,葛大倒是不怎么买。
每日清晨这个特惠包好是好,就是限购,每人只给买一包,纵是这般,每日也都是早早就卖完了,来得晚了根本买不着。
葛大拿了一个特惠包,然后又去柜台那边看了看,挑了一个十五文钱的小蛋糕,他家小娘子生辰到了,从前两日开始,就一直跟他说,叫他今日要记得给她买个奶油蛋糕,生日就要吃奶油蛋糕,这事好像还是皇宫里的圣人先起的头。
买完了这两样,葛大便不在甜品区多待了,先是拐到旁边那卖豆腐的地方,买了两文钱豆腐,然后又买了些许卤水。
最后又到最角落那几个货架那里,取了一罐色拉酱一罐豆瓣酱,色拉酱是用来拌菜蔬吃的,豆瓣酱自然就是用来做菜,用这豆瓣酱做出来的肉菜豆腐菜,家里的小郎君小娘子都挺爱吃。
“特惠包并蛋糕十七文钱,色拉酱十文钱,豆瓣酱八文钱,豆腐两文钱,卤水六文钱,总共是四十三文钱,纸袋要不要?”前面柜台负责收钱的年轻人,一样一样帮他把东西从篮子里拿了出来,又报了价钱。
“不要不要。”葛大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叠整齐的大号油纸袋,打开来抖了抖,柜台那年轻人连忙接过去,帮他把东西往袋子里装。
葛大又从怀里摸出一串钱,这钱他是提前数好的,一串便是五十文,这时候只需从那里面数出七文钱便是。
一下子花出去四十三文,他心里也很是心疼,他家郎君每月也没多少俸禄,这两年江南老家那边也不怎么往京里给他们送钱帛过来了,于是这一家人的日子便越过越拮据,好在早年家里还肯给钱的时候,郎君娘子省吃俭用,又与人借了一些钱财,在丰乐坊置下了这一处宅院,现如今生活虽不富裕,日子总还过得。
今日恰逢家中小娘子的诞辰,多花了些,又赶上厨房里的色拉酱豆瓣酱都快用完了,平日里倒也不需花费这么多。
葛大怀里抱着一个油纸袋,一路往自家方向走去,心里还嘀嘀咕咕地算计着,明后日是不是少花几文钱,别的不能省,便只好少买一些卤菜了。
“葛大,你今日可记得给我买蛋糕了?”一进院子,便听到家里那五六岁的小娘子脆生生问道。
“买了买了。”葛大笑着回道。
“在哪里?与我看看?”小姑娘迫不及待道。
“就在这袋子里,最上面放着呢,我怕给压坏了。”葛大说着,拨开怀里那油纸袋,把奶油蛋糕给拿了出来,却并不直接给了这小娘子,而是唤了平日在娘子跟前伺候的婢女过来:“这个你先拿去娘子屋中。”
“色拉酱可买来?”这时候做饭那婆子也从厨房里出来。
“买了。”葛大把自己怀里那个油纸袋直接给她递过去,那婆子看了看,转身又回厨房忙活去了。
不多时,家里的郎君娘子也都起床,做饭的婆子已经把早饭给他们备好了,这时候便与那婢女一起,将那些吃食端去堂屋外间。
先是端了一盘蔬菜色拉和一叠小咸菜进去,然后又把葛大方才买来的特惠包开了,用一个藤编的盘子,装了端进去,然后又是几个水煮蛋,并每人一碗粟米粥。卤菜却是没动,那个是今天晚上的菜。
主人家在堂屋吃饭,并不要家里的仆从伺候,让他们也都吃饭去了。
仆从吃饭的地方就在厨下,这边也砌了一个土炕,炕桌一摆,粟米粥配杂面饼子,再有一叠小咸菜,每人还能有一个鸡蛋,便也算是不错的吃食了。
“葛大,这些蛋糕与你们吃,阿耶让我端来。”这边正吃着,家里的小郎君用盘子装了几块面包蛋糕端过来。
“也不是吃不完,又端来这边做什么。”葛大叹道。
那小郎君笑了笑,也不说什么,放下东西便走了。
说实话这一袋子两文钱的面包蛋糕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爱吃,耶娘也爱吃,要说多,那真是一点都没得多,不过偶尔少吃一两块也没什么就是了,葛大前两日身体又有些不好,少年人多少也有一些担心。
待这一家人吃过了早饭,天光早已大亮,开门鼓也已经敲过,郎君带着小厮出门去了,小郎君回自己屋里读书,娘子就带着两个小娘子在屋里头,做做绣活说说话,婢女也在一旁伺候,帮她们绕绕线,哄哄家中年岁最小的小娘子。
他们娘子绣工好,前两年在城里的成衣店找了个给店里的衣服绣花的活计,每月也能挣些钱财补贴家用。
“葛大,明日一早你还去罗三郎家的杂货铺买蛋糕吗?”家中的小娘子没耐性待在屋中跟自家阿娘学绣活,没一会儿又跑到院子里,与正在舂米的葛大说话。
“去啊,怎会不去。”葛大笑道。这才刚吃完,就又想着下一顿了。
“你明日也带我去不行吗?”小娘子问他。
“这事你得问过了郎君和娘子才行。”葛大觉得这事基本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