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一老一少的,你一言我一语吃酒斗嘴不干正事,大冷的天,罗用难得也在这边躲一回清闲。
至于唐俭,自打这常乐书院上了轨道以后,他一直就比较清闲,整日里吃饱喝足的,书院里待腻味了就到外边转转,最近还常常乘坐木轨马车去往晋昌城,在那边交了不少新朋友,跟那瓜州刺史陈皎也走得比较近。
所以现在他们这关系说起来也比较有意思,罗用归陈皎管,陈皎在唐俭跟前毕恭毕敬,然后唐俭的常乐书院又要从罗用那里要钱要粮。
所以陈皎现在在罗用跟前已经彻底硬气不起来了,归根结底一句话,有钱的就是大爷。
罗大爷这时候就跟唐俭讨教,说自己前些时候那封表书那么写,会不会引发什么不好的连锁反应。
“都与你说过几遍了,无事无事,怎的今日又来问。”唐俭不耐烦道。
“长安城离我常乐县这般远,我那几个弟妹年岁又小,家中又无长辈……”一说起长安城那几个小孩,罗用就很忧心。
前些时候邢二托了熟人,令人往凉州城的羊绒作坊送了一封信件,那边羊绒作坊的管事又托了赵家人的关系,让他们帮忙把信件带到了常乐县。
所以,其实罗用在罗四娘的信件到达之前,就已经了解到了长安城那边情况。
邢二在信件里给罗用说了不少消息,其中一条便是关于罗四娘的,言是圣人近日接连召四娘入宫,已有数次,依他之见是有一些不妥,不知罗用意下如何。
罗用当然也觉得不妥了,毕竟是皇宫那样的是非之地,像唐俭这样的老狐狸,都差点在那里边掉了脑袋,就因为跟皇帝下了回棋。
罗用觉得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就有些不厚道,又不是真的要给她多少好处,把她一个小娘子往那风口浪尖上推什么,所以当初在些那一封表书的时候,罗用其实是有些生气的,自家娃儿都知道要紧紧地护起来,别人家的娃儿就能推出去耍着玩儿是吧?
“你就不怕他真的给罗四娘封个官儿?”唐大人玩笑道。
“他若是能封了这官,你道我家四娘就当不起?”罗用咂咂嘴,话说他最近怎么觉着这酒越喝越好喝呢,莫不是有了酒瘾?
“啧,一个两个的,都不怕事儿大。”唐大人口里这般说着,其实他心里边何尝不想整一回大的。
在这常乐县待了这么久,唐大人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经略西域这件事,要通过经济文化另外再辅以些许政治手段的方式去实现,而不是光靠打仗。
唐俭觉着,像现在这样以常乐县为中心,向四周慢慢扩散延伸的发展形势就很好,假以时日,若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凝聚力,让常乐县这个地方之于西域,就像是长安城之于中原各地那般……
奈何皇帝好像是有些等不及了,派了郭孝恪来陇西,那郭孝恪是个好战的,前些时候刚刚上任,这会儿听说已经在高昌伊吾一带拉起了战线,就等着应战突厥大军。
结果这些时候过去,突厥大军没等到,就等来几个细作,捉了那几个细作之后,就连一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了。
现在大伙儿都说这仗怕是打不起来了,不管是商贾富户还是贫民百姓,大家都很高兴。
郭孝恪就不怎么高兴了,他这回来陇西上任,便是做好了要大干一番的准备,连自家长子都带过来了,打算要领着他一起立战功呢,结果乙毗咄陆那怂货,临了还是没敢过来。
无战可打,郭孝恪在边境上留了守备,自己只好又回那高昌城去了,眼下这西域都护府便设在高昌城中,郭家父子平日便是在这里生活办公。
一看今年这场仗好像打不起来了,麴氏家族连忙怂恿郭孝恪修路。
虽说现在高昌不归他们麴氏一族当家,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自己的故乡谋发展啊,毕竟他们麴氏一族依旧是当地的第一望族,再说万一哪天大唐的国力又衰弱了呢,咳咳……
早前郭孝恪在赴任途中,经过晋昌常乐的时候,就曾经乘坐过木轨马车,深知其便利。
考虑到这样的木轨道在运送粮草和兵卒上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郭孝恪也同意修路。于是双方一拍即合,高昌那边的木轨道很快也开始动工了。
原本郭孝恪是打算要铺两条木轨道,一条通往敦煌,一条通往伊吾,奈何这些高昌人死活不干。
“我高昌人少地薄,前两年刚刚经历一场战事,元气大伤,现如今即便只是铺设一条木轨道,都要倾尽全力,哪里又有那财力物力去铺另一条?”
高昌当地的官吏仕绅们众口一词,只肯铺一条木轨道,另一条说什么都不肯出钱出力。
郭孝恪自己手里也没有钱,他刚刚当上这个安西都护,成了这片地方上的头头,都护府所在的高昌城,从前是高昌国的国都,麴氏一族能乖乖把王权让出来就算很不错了,难道还能指望他们把国库也让出来?
郭孝恪父子虽然从中原那边带了不少金银器物奢侈品过来,一路显摆,十足的暴发户做派,然而真正要叫他们掏钱出来去做修路那样的大事,那肯定还是不够的。
关于高昌当地不够钱粮去修两条路的说辞,开始的时候郭氏父子确实是相信的,虽然这地方看起来并不是很穷的样子,但是铺路这毕竟是件大事啊。
直到几天后,他父子二人坐在一家酒肆之中,偶然间听闻几个醉酒的商贾大声谈论此事。
“那新来的都护究竟是如何想的,怎能叫我们往伊吾修路?”
“伊吾过去与我高昌还曾有过仇怨。”
“即便无那仇怨,也用不着去修那一条路。”
“把那条路修好了,只会使得他们伊吾更加便利,于我高昌又有甚好处?”
“横竖有路没路,那边的商贾都要来我们高昌。”
“不修不修,修了伊吾那边就兴盛了。”
“就是要叫他们那边的商贾过不来,不便利。”
“要修他们自己修。”
“……”
郭孝恪倒是忘记了,西域这一片原本就是一个一个的小国,国与国之间难免会有摩擦。
高昌和伊吾从前也曾有过宿怨,现如今他俩都成了大唐的州县,当地人却依旧忘不了从前的恩怨,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好歹是打不起来了。
第355章 听闻孙神医常常哭泣
现如今在常乐县周边这一带,从那高昌城通往敦煌的木轨道刚刚动工,从敦煌通往常乐县的那一条则已经修了大半,从常乐到晋昌那一段,早已经投入使用很长时间,从晋昌到伊吾那条木轨道早前也已经通了。
伊吾虽然也是属于大唐国土,但毕竟是在关外,从晋昌方向去往伊吾城,并不像中原各地那般,每隔三十里就有一个驿站。
这一次这条木轨道铺好之后,考虑到路途较远从晋昌这边出发,即便是一路通畅,至少也要三四日以后才能抵达伊吾城,所以伊吾方面便在沿途设置了几个可以供商贾行人投宿休憩的中间站,同时也便于这条木轨道的维护和管理。
后来郭孝恪上任,听闻了这件事,便做主在这些地方设立了驿站,因为那时候到处都在传突厥人要打伊吾的消息,所以伊吾方面对于这些驿站的设置,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排斥的态度。
这些驿站有一些靠近村庄,生存条件相对好些,有一些则是完全处于戈壁荒滩之上,食物水源全都要靠轨道输送,像后面这一种驿站,规模一般就比较小。
这条木轨道通了以后,伊吾与晋昌常乐一带的联系登时就变得紧密起来,因为往来十分便利,运输成本相比过去降低了许多,行路也比从前更加安全,所以商贾往来十分频繁。
常乐县这一带这几年发展得好,当地百姓原本就很活跃,待这条木轨道一通,便有许多卖针的卖酒的卖酱的各种商贩前去伊吾那边做买卖,听闻也有一些人投了那边的亲戚,跑去伊吾做豆腐卖的。
亦有伊吾那边的商贾前来常乐县做买卖,主要就是卖粮食和卖铁的比较多,因为他们听闻常乐县这边的粮价铁价相较伊吾当地要贵出不少。
常乐县这边现在还有一个规模很大的罐头作坊,县里去年产的那批白叠布,全都运去长安城卖了个好价钱,然后又折成一批杜仲胶运了回来。
这些杜仲胶足有几十车,不做他用,全都用来做了罐头坛子里的胶垫,可想而知常乐县当地今年能做多少肉罐头。
入冬那会儿,罗用便让人大肆收购羊肉,那真真就跟一个无底洞一般,有多少要多少。
作坊里干活的都是一些当地的乡下农户,还未入冬之前便登记好了人选,秋收过后交了税,再过几日便收拾行囊进城干活去了,管吃管住,待遇也还算不错。
因为这个罐头作坊,今年入冬后,常乐县当地的羊肉价钱并不十分贱。
那段时间刚好赶上伊吾这条木轨道通了,那边不少牧民听过往的商贾说起常乐县这边的羊肉价钱高,这县里头又有羊绒作坊收羊绒,又有罐头作坊收羊肉,价钱都很公道,于是那段时间便有不少牧民赶着羊群往常乐县这边来了,若非如此,今年这常乐县中的羊肉价钱还得稍高一些。
羊肉价高,照理说,对于常乐县城中的百姓并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事实并不是那样,大量外地羊的涌入,罐头作坊那边每天都要屠宰大量活羊,这就使得羊下水的价钱极贱,虽然不是不要钱,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除了罐头作坊,常乐县中还有一个熏肉作坊,每天同样也收很多活羊,有大量的羊下水需要处理。
这个冬天的常乐县,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在吃羊杂,街上的食铺也有卖羊杂的,甭管是多么三大五粗的汉子,一文钱管饱,还有城里头那些个大大小小的作坊里的食堂,基本上也都是日日都吃羊杂,偶尔再搭配点别的,就连那县衙里头,每天那三顿饭之中,也有一顿饭必定是吃的羊杂。
不少乡下百姓也从家里拿了杂粮到县中去换羊下水,不过几升粮食,便能换来整整一担。
还有一些老翁老妪,专门到罐头作坊前面那片空地上,去拣别人不要的羊肠等边角料,倒也未必就是吃不起更好一点的,主要还是过惯了穷日子,看到这好好的吃食没人要,就很想捡回家去。
这个冬天的常乐县,基本上是没人饿肚子的,这些个羊杂收拾收拾,节俭些的人家,就放点葱姜盐巴下去煮成白汤,宽裕些的,便可到县中的铺子里去换些酱料回来,偶尔做个红焖提提味。
入冬以后,城中那些个茶叶铺门口,免费的茶汤又煮起来了,每天早晨和傍晚来这里吃茶的人最多,因为中间那一整个白天,大多数人都要为生计忙碌奔波。
茶叶行所在的这条街如今也是变了一番模样,房屋大多都是修葺过的,也有一些是拆了重建的,格局样式大同小异。
前面就是一排的门脸,开着铺子,进去有个小院,接待贵客以及仆从雇工们的居所,后面还有一个大院,是主人家生活的地方。
寻常百姓不买茶叶,也不进铺子,就在门口大街边吃碗热茶,有些时候若是不着急走,便要站在街边说说家长里短,议一议这些个茶叶行里头,哪一家茶叶行门口煮着的茶汤最浓最香。
外地的商贾来往此地贩茶,见到这样一番场景,便很羡慕,在他们为着家人的生计奔波劳碌的时候,这常乐县中人人却是都能吃得饱,还有免费的热茶吃。
也有想来此地定居的,就是不知道那罗县令能够在任几年,听闻他早些时候在长安城那边得罪了皇亲国戚,一时半会儿怕是调不回去,不知真假。
“常乐常乐,如今这常乐县,才算是应了这常乐之名。”
大冷的天,商贾行人们坐在同一家食铺的火炕上,甭管是那天南海北的,只要语言能通,那就都能说得上话。
“有几日不见罗县令了,不知他在忙甚?”
“大抵又在那县衙里头算账。”
“言是要修水渠,奈何钱帛不够。”
“钱都拿去收羊肉了,甚时候那些羊肉罐头卖出去,甚时候才能有钱。”
“恁多罐头,又能卖去何处?”
“……”
这么多罐头,究竟要卖到哪里去,这确实也是一个问题。
罗用倒也不是很忧心,再怎么说,卖个成本价总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他还是想多赚些,最好能把修水渠的钱给赚回来。
现如今他不盼别的,就盼着周边这些地区赶紧把木轨道修起来,交通越发达,市场就越广阔嘛。
食铺这边,众人说着说着,又说起了那种牛痘一事。
“如今西域各国亦有不少种牛痘的。”
“我亦听闻龟兹焉耆等地皆种牛痘。”
“此法推行以来,便再未听闻有那得痘而死之人。”
“那孙神医真乃仙人下凡!”
“听闻他年岁颇高。”
“那孙神医现今如何了?”
“不知。”
“……”
“我倒听人说过一些,言是他家一名外门弟子与人道,师尊近日常常哭泣。”
“孙神医因何哭泣?”
“不知……”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