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杜构过几天就要出发回莱州去了,罗用已经让人照着他的脚型做好了模具,就等着过两天杜仲胶做出来以后浇模做鞋底。
离石县中就有能做皮靴的匠人,到时候罗用只要把鞋底拿过去,花钱买对方加工好的皮子,让他加工一双皮靴出来,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杜构这段时间在西坡村学了不少东西,又是牡丹坐垫又是油纸伞的,连制草纸和制麻纸的手艺他也都学会了。
这年代交通不便,莱州当地也不像长安城是一整个国家的政治经济中心,想来这些技艺现在也还没怎么传到那边,杜构这时候回去,倒是可以将这些技艺传授给当地百姓。
其实按罗用的想法来说,像那样的沿海地带,要是能发展一下海带种植之类的产业那就最好。
只可惜海带这东西也不是说种就能种,野生海带品种对于生长环境的要求十分苛刻,水温太高的地方它们根本活不成,水温合适了缺少氮肥依旧不行。
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问题,罗用估摸着,至少也得等到有人把生物实验室鼓捣出来以后,新的海带品种才有面世的机会。
吃过早饭,四娘依旧带着六郎七娘那两个在杂货铺里待着,二娘喂过鸡以后就把它们都给撒了出去,等过些时候下起了大雪,这些鸡就只能在鸡圈里待着了,外头冷不说,也怕遇着野兽。
一说到野兽,罗用又有些担心起来,也不知道五郎他们几个到学校了没有,这年头也不像后世,家长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电话就打到班主任那里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实在是担心啊,年轻人只要一出门,很长时间都是杳无音讯,生死不知,家里头有个什么事情,待在外面的人同样也很难得知。
罗用心里想着事,缩着脖子袖着手,一路下了自家院前那个小土坡。
郑氏母女正在煮猪食,那郑氏这时候见罗用过来,就指着墙边两桶酱汁对罗用说道:“这是许家阿翁刚刚担过来的,说是腌胡瓜剩下的酱汁,拿来煮猪食挺好,我瞅着也挺好,就是听说胡瓜寒性,怕这些猪吃坏了。”
“无碍。”罗用对她说道:“你去院中取些生姜一起煮便是,刚好天气也冷了,让它们吃些生姜还能防病。”
“哎,我这就去拿。”郑氏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交代她闺女看着火,自己提上篮子就往坡上那院子里去了。
四娘这时候正对着一块木板皱眉头,阿兄说等过些时候,要给家里的兄弟姊妹一人做一双胶底皮靴,虽然不知道胶底是什么底,但是家里这些小孩儿都挺高兴的。
阿兄还说四娘最近很懂事,给家里帮了不少忙,这回这个鞋子头一个就给她先做,让她给自己的鞋底雕个模具,最好是带花纹的。四娘高兴坏了,这会儿她就在琢磨这个花纹的事情呢。
“四娘啊,生姜在哪里,你阿兄让煮猪食的时候放一些。”郑氏这时候进了院子。
“就在这屋里头。”四娘放下手里的木板,麻利下了炕,走到杂货铺最里边的一个角落里,掀开一个约莫三尺高的宽口陶瓮,伸手从里头扒拉了几个生姜出来。
生姜不算什么好物,这年头家家户户都要种一些,冬日里天气冷,放外头怕给冻坏了,屋里靠近火炕的地方又怕捂坏了,于是就这么用陶瓮装起来,放在角落里,在填上细沙,撒些清水,放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坏。
郑氏这时候已经把篮子拿过来了,四娘将那几个生姜放到篮子里,想了想,又从瓮中扒拉了两块出来添进去,问道:“这些可够了?”
“你再多拿几个。”郑氏笑道:“那猪食得有好大一锅,一顿就煮好几锅,就这几个,那些猪怕还吃不出味儿。”
“也是哈。”四娘也笑了起来,若按人的食量,这些生姜确实不少,但那些猪可不一样,一头猪一顿都能吃一大桶了。
“这些应是够了。”郑氏看着篮子里的生姜差不多了,便道:“你阿兄说是要防病,我今日便多放一些,把味道煮得重些。”
提着小半篮子生姜出了院子,郑氏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像他们这种给人干活的,要从主人家那里领点东西,总是没有那么容易,若是遇着刻薄小气的,少不得就要说上几句。
好在罗家人并不那样,今日若是换了二娘在杂货铺这边,应该就会让郑氏自己去那陶瓮中挖生姜,二娘平日节俭归节俭,倒是能信人,无论是对于彭二还是新来的郑氏母女,都很和善,也能信任她们。
四娘倒也不是不相信她们,大约就是性格使然吧,小小年纪已经很精明能干了,整日见她在杂货铺里卖东西,却从未听闻她出过什么岔子,经过她手底下的东西,她心里头向来都是有数的。
说起来,郑氏这次带来的小女儿平日里也唤作四娘,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那罗家四娘也就比自家闺女大一岁而已,郑氏与她打交道的时候,却也要透着几分小心,好在罗四娘也是个讲道理的,一般就是多问一两句,并不会无故刻薄于她。
这一边,郑氏继续煮猪食,另一边,罗用去那几个处理杜仲叶的水槽检查过一遍,又查看过水泥厂的情况之后,便去了许家客舍。
近来秋收结束,来他们那个水泥厂干活的人又多了不少,整个水泥厂的规模扩大了将近一倍,新建了好几个土窑,石磙也添了一些,照这个速度生产下去,除了每日卖出去的那些水泥,应该还能有一些剩余的,修路的事情,也是时候要提上日程了。
早前罗用就想过集资捐款,主要目标还是那些城里的商贾和大户,但是事到临头,却又不知该要如何开口了,总不能直接开口管他们要吧,这多不好意思啊。
罗用这些日子正犯愁呢,然后马九就回来了,马飞阳这小子在外头浪荡了快有大半年了,这几日刚回离石县,在家里待了没几天,就跑西坡村来了,说是要来参观水泥路和罗家的水泥作坊,这会儿他就在许家客舍住着呢。
罗用过去的时候,马飞阳也已经起来了,正在厅堂里吃早饭。
大半年时间没见,这家伙倒是长高了不少,瞅着也比以前强壮一些,长得还是一副唇红齿白的模样,昨日罗用见他骑马过来那英姿勃发的气势,就觉得这小子必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心里边还不知道装了多大一张地图呢。
“三郎今日起得早啊。”马飞阳见罗用来了,便笑着与他打招呼,在他的印象中,罗用这小子的身子骨有些弱,从前常常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罗用笑眯眯走过去,脱了鞋子上了炕,麻溜儿坐他对面去了,这个集资捐款的事情,还得从马飞阳这里下手。
“我瞅着你倒不像是想吃虫,约莫还得是想吃肉。”马飞阳咧嘴冲他笑道。
“哪儿能啊,大早上的。”心思被人戳穿,罗三郎半点都没感到不好意思,继续跟他搭话道:“我们的水泥作坊你也参观了,怎么样,有什么建议没有,毕竟你也是出去看过世界的人了,见多识广。”
“我能有什么建议。”马飞阳喝了一口粟米粥,含糊道:“昨日不都跟你说了,过了苏扬杭州,再往南去就穷了,江南地区好是好,不过跟长安城还是没得比,你不已经去过长安城了,那就是最好的了。”
“倒是可惜了。”罗用玩笑道:“我还当你是个见识广的,打算与你结交一番。”
“三郎何出此言,咱们的关系莫非还不够好?”马飞阳摸不准罗用到底想说啥,只好笑嘻嘻把话接下去。
“好是好,就是没好到让我想送你一双胶底皮靴那份上,头一批杜仲胶做出来,大概也只够做十来双鞋底的,除了自家兄弟姊妹,就连我那些弟子一时也是没有的。”罗用叹了一口气,一脸惋惜地说道。
“什么胶底皮靴?”马飞阳登时来了兴致,他知道罗用最近又在鼓捣什么新物什了,也很想抢个先机。
“……”罗棺材板儿笑而不语,想要皮靴,那就得先看看你值不值那个价了,天底下哪里会有免费的午餐,不给他出点力就想要皮靴?
“嗨,不就是想要一点建议嘛,我想想哈。”马飞阳登时改了口风,这丫从前虽然不学无术,但毕竟是商贾之家出来的,父兄对他的培养也称得上精心,再说他本来就是个聪明通透的,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富二代。
关于这一次南下的见闻,他是不打算与人多说的,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好容易才增长起来的见识,要是都说给别人知道了,那他不是很吃亏,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他将来还怎么显得自己比别人见识多呢?更何况这里边还藏着不少商机。
不过罗三郎这回想要的,显然并不是那些南方的消息,他的重点还在那个水泥作坊上面。
马飞阳想了想,对罗用说道:
“我觉得吧,水泥这个东西实在很好,但如果仅仅只是用它来修建庭院的话,用量就比较有限,买的人不够多,你又怎么能赚到足够多的钱呢,但如果有人愿意花钱买水泥铺路,那就不一样了,你们村子里铺着的这条小路我也看到了,确实是非常好啊。”
“出去游历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真是见多识广,说出来的话也特别有道理。”这个方向就很对嘛,于是罗用连忙鼓励他继续说。
“不如先铺一条从离石县到西坡村的水泥路,到时候大伙儿见过用过了,就都知道这种路的好处了。”马飞阳乐颠颠往坑里跳,那坑里头有胶底皮靴嘛,不跳下去怎么拿得着。
“此计甚妙!”罗用拍着手,大声说道,完了却又叹起气来:
“主意是好主意,但是从西坡村到离石县,那得多少水泥啊,这又是人工又是材料的……唉,说来惭愧,年初从你们那里借来买树苗的钱,我到现在还没还清呢。”
“这……”涉及到钱的事情,马飞阳这个商二代就没有那么爽快了,用修一条路的钱去换一双胶底皮靴,这显然是一笔亏本买卖啊,于是他含含糊糊道:“要不然我过两天回城帮你问问。”
“如此,便多谢马兄了!”罗用一脸感激地拱手说道:“这条路若是修成了,我到时候一定让人给你修个功德碑。就立在路边上!”
“嗨,嗨,那倒不用啦。”
“要的要的。”
“那怎么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凡是出过力的人,我都让人把名字刻上去。”
“……”马飞阳愣了愣,突然间灵关一闪福至心灵,原来这棺材板儿并不是想从他身上掏钱,而是要让他从别人身上掏钱,这还有什么好为难的,当即拍胸脯保证:“三郎安心,此事便包在我身上了!”
“如此,全赖马兄帮忙了!”罗三郎登时眉开眼笑,这修路的钱可算是有着落了。
第124章 功德碑
关于修路一事,马飞阳这一次在南方那边,也听说了不少这方面的事。
南方不比北方,北方因为一直作为这个国家的政治经济中心,各种基础建设自然也就比较齐全,在加上北方边境常常要打仗,就算是为了方便士兵的行军以及粮草的运输,修路这件事也是必须要做的。
比起北方多官道的情况,南方那边则有不少私人铺设的道路,这样的道路大多也不是免费供人行走,通常都是要交过路费的。
马飞阳听他的朋友说,那些收过路费的人,有时候看情况也会客串一下强盗劫匪,在这个交通闭塞通讯不便的年代,随便杀那几个人,一般也不怎么担心会被官府查出来。
北方的官道虽也要收过路费,但那好歹是官府在收,就算是遇到心黑的吏员,最多也就是多收些钱帛,杀人劫货的事情鲜少听闻,相对南方来说,北方这边的治安还是好得多。
所以这时候很多北方人都很害怕去南方偏远地区,这时候的南方还有很多原始森林,多瘴气,当地人多排外,社会秩序又比较混乱,外地人在那样的地方,人身安全往往得不到保障。
但是从这一次的南方之行中,马飞阳依旧看到了不少商机,回到离石县以后,马上又从他兄长那里听闻了占城稻的事情。
占城稻这个东西在离石县当地也许只是种来吃个新鲜而已,换了在南方,绝对就是一个产粮利器,这种稻子可以在旱地种植,颇耐贫瘠,生长周期也比较短,对一些南方山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马飞阳与他兄长商量过这件事,兄弟二人都认为,如果他们马家能给南方人带去这种可以在旱地种植并且一年可种两季的稻种的话,肯定就能与那些南方土著打好关系。
说起来,他们马家想要扩张市场也不是一两天了,尤其是那些寻常商贾到不了的地方,利益最是丰厚。
没见那朔州赵家,仅仅只是经过小几十年的积累,无论是财力还是在地方上的影响力,都要超出他们马家一些,仅仅只是在长安城那边的经营还不如马家。
所以马飞阳这一次来西坡村,真正的目的还不是水泥,他看上的是罗用家里的那些占城稻稻种。
这稻种的出处也是个谜,早在那杜构来到西坡村不多久,马四郎听说了占城稻一物,就着手开始打听了,只是以他们马家的关系网,一番联络之后,竟然全无收获。
马四郎猜测,杜构的这些种子,要么就是从南方某个部落流出来的,要么就是从海外而来,听闻昆仑一带亦能产稻。
马家人想要罗用手里的稻种,却又不好直接开口,于是便决定先由马飞阳来西坡村探探风向,罗用若是并不十分看重那些种子,他们便花钱从他那里买来,或者是以别的条件交易也行,反之,罗用若是十分看重这些种子,那么马家这边就要另想办法了。
现在种子的事情没有进展,倒是牵扯出了修路一事,罗用甚至还许了马飞阳一双胶底皮靴。
事实上无论有没有这双靴子,马家这一次肯定都要帮罗用出力的,这件事还得交给马飞阳的兄长马四郎,目前马家在离石县当地的产业基本上都由此人经营,相较于马飞阳,他与城中那些商贾富户更能说得上话。
这件事做起来也简单,马四郎约上城中的几个商贾富户,在酒肆中小坐了一番,把事情跟那些人说了说,然后当即就有人表示:
“修路乃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某虽不才,却也愿尽绵薄之力,三郎已经为我们离石县做了这么多事,修路这件事,如何还能叫他为难,我们几人凑一凑便是。”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当然也有人在心里腹诽漂亮话都被这老小子说完了。
修路本来就是积德行善攒名声的好事,他们这些当地的乡绅商贾做来也是寻常,再说此事又关系到罗三郎,在座这些人,谁又不想给罗三郎卖个好。
第二天一早,这些人就带上钱帛,赶着自家的牛车马车一同前往西坡村,这队伍可比昨日在酒肆里头壮大了不少,都是后来得到消息,决心要与众人一同出力的。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到西坡村的时候,就遇到不少村民在村子外面修路,这条路从水泥厂那边出发,这会儿已经修到许家客舍前面一点了。
前两天罗用在于马飞阳商量定了之后,便去找他们村正说了这件事,然后又道,毕竟是本村的事,也不能干等着别人出钱出力,刚好这两天大伙儿地里头的庄稼也收完了,赋税也都交上去了,这便开始忙一忙修路的事情吧。
田村正也觉得是这个理,他还说,就算果真有人愿意集资捐款,他们村的人也不能不出力,这两天他还要去前面几个村子走一走,见一见那些村子里的人,与他们商议,这修路的事情,大伙儿要各自负责一段,能有人帮忙出钱买水泥就已经很好了,铺路的事情大伙儿肯定还得自己做,总没有他们自己在家闲坐,却要别人花钱雇工帮着几个村子修路的道理。
从西坡村到离石县,总共也就三四十里路,几个村子分一分,确实也不算多,等到这条路修好了,村民们出行也就方便许多。
在这个年代,很多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只在一个村子里生活,对于农民们来说,土地就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绝对不会轻易离开,又因为商业不够发达,户籍管理严格,出门打工也是很少发生的事。
对于这些人来说,如果能有一个机会把他们村子附近的路修得更好,大伙儿自然也都是很愿意的,钱财多了出不起,出点力气总不成什么问题。
西坡村村民这两天一边铺着路,一边也是有心担心,怕那些城里人不肯出这个钱。
以罗三郎的财力,怕是不足以支撑这一整条路的铺设,再说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罗三郎倾家荡产为大伙儿修路啊。但如果要他们自己出钱……乡下人挣几个钱可太不容易了,少少拿一些还行,若是多了,那可就太心疼了,再说也未必家家户户都能拿得出来。
这会儿看到前边来了这么多一群人,大伙儿可都高兴坏了,一个个的甭提多热情了。
罗用高高兴兴将这些人请到许家客舍,又让上了许多好菜,从离石县到西坡村,刚好肚子也该饿了,于是大伙儿便一边吃饭,一边商量这个集资修路的事。
罗用给他们说了说自己和村正的意思,后来田村正也赶了过来,与众人说了说他这几天与其他几个村子商量的结果。
大伙儿的意思,还是很感谢有人愿意捐资给他们修路,到时候他们就把这条路分成几段,谁认捐的哪一段路,到时候就在哪一段路的路边立个功德碑。
“无妨无妨,只要能把路修出来就好,那些虚名又有何妨。”大伙儿都说功德碑这个没什么要紧。
结果等到认捐的时候,从离石县出来的那一段路,以及从西坡村出去的这一段路,两段路都被人抢疯了,光有钱财没有身份那根本别想抢得着,还说什么虚名无碍,无碍还抢着这两段路认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