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苑把剪报接过来:“我们问子轲,为什么半夜待在康复中心里不回家,是想做什么。然后子轲说,他要进 Mattias,他说用任何方法都可以,他想留下亚星娱乐。”
曹医生听了这话,突然回想起周子轲在新闻播出的那天深夜,在他办公室里对着一碗肉丝面狼吞虎咽。
“哎呀,也许他早就想得很明白了。”曹医生说。
周子苑看他。
“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他也第一时间抓住机会做了,行动迅速,目标明确。”曹医生讲,他的肩膀稍微放松下来。
“那子轲现在是……”周子苑问,回头看汤贞病房的门外。
曹医生年纪大了,笑的时候,眼角额上都是皱纹:“他只有二十三岁,还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窗外,阳光照耀在病房走廊上,周子轲眉头微微皱着,他看见窗里汤贞被自己的队友们包围,嘘寒问暖时露出的笑容。周子轲扶着栏杆,他跳上去,两只手交叉着,无所适从地攥在身前。
周子苑要走的时候对曹医生说,她是经过这件事,才第一次如此深入地了解了弟弟的生活:“他实在没有多少金钱概念,不知道自己平时花多少钱,也不知道收入多少。妈妈留给他的钱,爷爷留的,外公留的……全是朱叔叔帮他打理。基金会那边每个月给子轲发一封邮件,他也不打开看。”
曹医生送她:“他平时花销多吗?”
周子苑摇头:“比起家里其他子弟少得可怜。”
周子苑说到这,停下脚步。
“我最近……还在上课,”周子苑看向曹医生,“咨询师在课上说,很多富裕家庭给了子孙后代‘金钱’,却没能给他们‘财富’。”
“需要长辈教给他们,信任,沟通,托付……否则……”
曹医生轻拍周子苑的肩膀:“放松点,别太紧张。”
周子苑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我看着子轲这段时间以来的生活……文涛说,子轲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大半年了,生活一团糟,心情也不好,特别汤贞自杀以后,更是……恶化,子轲就好像走不出来了一样,连文涛都没有办法。”
曹医生说:“任何一个人,在他自己的人生道路上,都有遇到难关的时候。踟蹰,犹豫,跌倒,退步,一段时间的停滞,太正常了,你难道没有过吗?”
周子苑愣了。
“只要他最终还是继续向前进的——”曹医生看了身后的走廊,“你的弟弟,他已经开始往前走了,你发现了吗。”
*
吉叔摘下头顶的帽子,抬头看了眼前的裁缝店。
司机在后头把车开走了。吉叔推开店门,搅动了一阵风铃声。
老裁缝在里头正忙,看见吉叔沿着进店的走廊一路进来,他放下手里的笔和设计图,摘了眼镜。
几个徒弟还在旁边继续做着绣工。
“吉叔,吃了吗?”他问。
吉叔瞧着身边四处柜子上堆放的各式布料,还有衣架上挂的一件件客人送来,正等待修改的西装、礼服。他把手里的帽子往旁边一搁,找了把椅子坐下了。
“叶师傅,近来忙不忙啊。”吉叔问道。
老裁缝一翻身边日历,看向吉叔:“再忙,误不了你穆家小寿星的工期。”
吉叔呵呵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
已是七月中旬。老裁缝把吉叔的纸接了,展开看:“你老穆家的活儿,我什么时候有没做完的?”
纸面上是一组完整的身体数据,是少女的笔迹。
老裁缝戴上眼镜细看:“这是什么意思?”
“您依着这个,再给赶工做一套吧。”吉叔道。
老裁缝默念了那组数据,问:“这你们家谁啊,这么瘦?”他反应过来:“再做一套??”
吉叔笑着点头。
老裁缝道:“开什么玩笑,时间来不及!”
“哎呀哎呀,叶师傅。”
“交不出来,”老裁缝回头检查墙上日历,摇头道,“22号交不出来!”
“是这样,叶师傅,我们家孩子要上电视——”
“你们家孩子哪天不上电视?”老裁缝道,“也没见他哪回上电视穿我做的衣裳了。从小到大,哪年生日我不给他做成套的,穿过几回?”
吉叔道:“这次肯定穿,肯定穿!这次很严肃的!”
“怎么个严肃?”
“要到电视上开新闻发布会。”
“哟。”
“所以啊,这不是,来托你叶师傅帮这个忙。”
“小祖宗长大了啊,都开新闻发布会了,”老裁缝说,又扶了眼镜,检查吉叔纸上的数据,“这个人……这个身高、裤长……这袖长……”
吉叔说:“哦,这是子轲的——”
“是汤贞吧!”老裁缝抬起头来,问吉叔。
吉叔一愣:“哎呀。”
老裁缝眼睛穿过镜片,说:“他可好些年没来找我做过衣裳了。是不是他?”
这家裁缝店在街上铺面不大,但只要走进来就会发现,里面是一间套着一间,楼上楼下连带着后院,别有洞天。在这个地面有这么大一间铺子,可想而知这老裁缝的手艺有多么稀罕了。
“我得领着所有孩子一块赶工,才能给你做出来,”老裁缝一边在日历上画日子,一边对吉叔讲,“但你还是要把他本人请来试穿,你家那小祖宗也是,俩人一块来。穿上身之后好改一改。”
吉叔说:“还不一定汤贞什么时候能过来。”
老裁缝说:“那我也不给你卡着日子了,什么时候能来你叫他来。”又说,“他跟我这儿熟,原先见天儿过来,我给他做过多少戏服啊。你给我那纸,我看一眼就觉得熟。”
又喃喃道,比以前瘦了吧,多长时间没来过了?
老裁缝的徒弟来了,拿着一本表格。老裁缝边说,徒弟边做标记。西装上衣、裤子、领带、马甲、衬衫四件……“长大衣和防雨外套也做吗?”他问吉叔。
吉叔正低头瞅老裁缝桌头上一个八音盒。八音盒一开,伴随着音乐,一列木质小火车从山洞里摇头晃脑闯了出来。
听到老裁缝这话,吉叔抬头道:“做。”
“面料纹路颜色图案钮扣这一些……都要和子轲一样的?”
“好。”吉叔用手一戳火车头。
老裁缝嘱咐徒弟,再加上手套一副,手帕三条。“你不要动!这个火车头它容易掉,掉了好几回了!”老裁缝赶紧上前制止吉叔。
吉叔走之前说,叶师傅,童心未泯,一把年纪还是这么爱买小玩具。
老裁缝有点害臊了,说这是他小孙子,在商店橱窗里看见了,非要买:“孩子把自己零钱罐都砸了,我还能拦着不让他买?买了放我这,还得我给他保管着。”
吉叔听了,深以为然。
“孩子非得要,你说怎么办?”老裁缝把吉叔送到店门口,把两只老手一摊。
外面司机把车开到跟前来。吉叔戴上帽子:“零钱罐都砸了,做家长的没法儿办。买。”
第84章 泡沫 26
法务部把周子轲的合同送来了,郭小莉在电话里对温心讲:“不用担心阿贞的妈妈,她颇要面子,只有记者被她哄出门外的份儿,她不可能主动找上记者的。”
温心急道:“那现在怎么办,她一出火车站就打电话要见汤贞老师,说如果见不到,见梁丘云也行!”
“没有梁丘云了,”郭小莉把手边刚送来的合同翻开,“你告诉她,阿贞的人生里已经没有梁丘云这么个人了。”
康复中心给汤贞做了一次中期检查。金护士长给周子轲看体检报告,告诉他,汤贞需要继续输液。“主要是补充营养,”她讲,“体质这么差,又不怎么吃饭,营养不足,以后问题比较大。”
周子轲到曹医生办公室喝个咖啡都差点睡着。他问:“他的手还能扎针?”
前几天周子轲就发现了,汤贞两只手背发青,全是针眼。
金护士长为难道:“他太排斥留置针。我们说服不了他。又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他绑在床上,你们同意吗?”
“汤贞性格比较固执。”周子轲对金护士长道。
他好像在劝她,多一点耐心。
金护士长说:“我们一直按你的要求尽量不去勉强和为难病人。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他毕竟是个病人。”
周子轲看她。
“适当的勉强和为难,是为了让他更快好起来,”金护士长说,“病人不清醒的时候,你们要清醒。”
朱塞和吉叔轮番电话找周子轲。朱塞问他,Mattias 重组的事情和汤贞说过了没有。
周子轲开着车,车内导航指向城里一条老胡同。他闷声道,还没有。
“子轲啊,”朱塞无可奈何道,“你告诉他吧,你在犹豫什么呢?”
周子轲不说话。
“新闻发布会总要开的,他出了院也会知道,你迟早要面对,”朱塞说,“如果你还有什么顾忌和疑虑,我请郭女士去和汤贞谈?”
吉叔找周子轲,说的是蕙兰当年留下的惯例,每年都请叶师傅给子轲做身衣裳,今年子轲生日也快到了,吉叔就请叶师傅给汤贞也做了套一样的:“我想着,你们正好也要到电视上开发布会?”
老胡同连入口都藏得深,教人辨认不出。周子轲边开车边朝窗外望。他问:“什么一样的?”
吉叔呵呵直笑,说他在电视上看亚星娱乐的年轻人出来表演,都要穿一样的衣服的:“你和汤贞也需要一套吧!”他又说他没有打扰病人,是在康复中心问汤贞的助理小姑娘要的制衣尺码。
周子轲说:“还没定,早着呢,吉叔!”
吉叔毫不介意,仿佛听到子轲这样认真与他讲话,他就很高兴了,多一个字是多一分的高兴:“我知道,我知道,先等汤贞出院嘛。小朱和我们讲了,发布会总要开的,提前准备一下!”
他又问周子轲还在康复中心吗,吃饭了吗。周子轲说,他去见汤贞的妈妈。
吉叔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联想到哪里去了:“见妈妈?”
汤贞的妈妈姓文,五十的年纪,不知是天生丽质,还是保养得特别好,外表看顶天三十来岁。盘着一丝不乱的头发,大夏天,穿长袖长裙,也不出汗。来了北京,不住酒店,偏要住到当地老同学家里。用郭小莉的话说,阿贞妈妈在阿贞走红这些年没少受各种狗仔记者的骚扰:“她是个体面人,高贵的人,是个知识分子。在香城那个小地方,像阿贞妈妈这样的名校毕业女大学生是很少见的。她憎恨那些俗人。”
周子轲把车停在胡同口,亲自登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她咬着手里的馒头,看见周子轲的脸,两只眼睛一下子圆睁了,馒头含在嘴里,几乎是僵立当场。
屋里头有人在聊天。
“以前觉得小汤贞做个明星挺好的,现在才知道里面的苦……当年要不是你们家小汤贞面子大,还肯开口帮忙,文文,我家买不着这么一座屋。”
“妈,大舅哥不让咱们去看,这梁丘云也不来,咱们一家就这么晾在这儿?那个温助理没说别的?”
“文文,这样,你们一家要是不急,我这两天先带你们逛逛。什么景点,想买点什么东西,都行。小汤玥也没来,我上班地方离嘉兰天地很近,里面什么国外的高档奢侈品都有,小汤贞每年给你寄那么多钱,你也得找地方花,我下午带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