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汤贞有一次在迷迷糊糊中对他说。是我把你带坏了吗。
他只觉得心脏胀痛得厉害。
他想念汤贞穿着戏服,放下了剧组的庆功宴,和他一起奔跑在巴黎夜色的大街上。他想念他驾驶着小艇,和汤贞一起背着公司音乐节所有人,所有歌迷,星夜跑到远摊去冲浪。他想念他们在嘉兰天地步行街上的牵手,想念汤贞知道他受了些伤,便在《罗马在线》的例会上一再要求把外景改去温泉基地,汤贞想陪他一起去疗养。
他是在做梦了。这一种种过往,已经是很遥远的故事了。在他的梦里,汤贞还会开心地笑,哪怕吃过了“维生素”,汤贞也坚持着想要给周子轲更多快乐。
他梦到了海浪的声音,不是那片幽深冰冷的海,是有着白色沙滩的海。浪涌上岸,把泡沫一股股拍碎在沙滩上。周子轲脚陷进柔软的细沙里,踩过这些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泡沫,他从后面把汤贞抱住了。他听到汤贞说。
“我从来没觉得我也可以这么幸福,小周。”
周子轲从梦里睁开了眼睛。
第三幕《泡沫》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幕到这里就结束了,讲述了汤贞第一次自杀以后,接二连三引起的一连串巨大的风波。有想过要不要补一个后续,写到小周与汤汤相见,因为感觉追文的小伙伴们都蛮期待这个部分啊,但最后还是按照大纲原先的设定,停在了这里。算是一个节点吧,无论是小周自身,还是汤贞,还是 Mattias,还是亚星娱乐公司,几乎每个人物,在第三幕中都面对了困顿,都曾身处险境。对比第三幕开头和结尾,境遇都多少发生了变化。总之能写完这一幕还是蛮开心的!
然后,因为这一幕确实比较的,各方面,比较复杂。删去了相当多的内容。还是有一些遗憾的。想过等第三幕写完再整体修一下,但是一号楼锁了无法修改,以后修好会发到别的地方。
这里也想感谢一下一路追这个故事的小伙伴们,特别是第三幕中途停更了大半年,又修文,确实是比较难。我状态也不好,中间也发生了一些事情,谢谢你们鼓励我把这一幕写完。现在已经很晚了,第四幕再见:)
第四幕 小周
序曲
乔贺到达巴黎是在五月中旬。此前近半个月,他都在法国卢瓦尔河谷附近休假,和剧团的老同事们每天沿河骑自行车。几位同事这次是随着中法文化年的活动一同来的,他们让乔贺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在巴黎街头看到了自己和汤贞的海报,千万不要太意外。
巴黎,世界文化艺术之都,来自各国的艺术家们在塞纳河畔汇聚,这里每时每刻都在变幻着新的流行文化趋势。五月,时下最热门的词汇是“中国”。
乔贺在去往巴黎的火车上翻读报纸。报纸上写,来自古老中国的青年天才演员汤贞,去年依凭阎尚文执导的《丰年》一片在法国知名小镇捧起了世界表演艺术的大奖。年仅二十一岁的他在亚洲拥有着数量庞大到让欧洲观众难以想象的影迷群体。下个月,他的舞台代表作品《梁山伯与祝英台》即将在巴黎剧院上演。
中法文化交流协会的几位理事来为乔贺接风洗尘。夜晚的巴黎落在雨纷纷的窗外,乔贺一边吃晚餐,一边听理事们动情地和他描述这次活动组织的艰辛和不易。“当时陈赞老师突然说来不了,住院了,但是他的小七儿子,汤贞,三月底就来法国拍戏了。他一说,我们一听,这不是巧嘛!”
乔贺早前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中法文化年是政府牵头的高规格高级别活动,对于汤贞在国内的偶像艺人身份多少是有忌讳。乔贺身在剧中共统内部,对这种保守的办事作风一向也了解。“这还是考虑到他去年刚在法国拿了个不得了的奖,有了些地位了,”一位理事说,“要不然这事就算汤贞愿意帮忙,我们也难办!”
吃过了饭,乔贺撑起餐厅送的伞,和几位理事在酒店楼下道别。理事们问他,到了巴黎和汤贞联络过了没有。乔贺说还没来得及。他们给他一个号码,说是汤贞在法国的联络处的电话:“只要你留言,他本人肯定会回复。”
乔贺问,这是他的私人电话?
理事们笑道,怎么会是私人电话,乔贺老师你不知道现在在巴黎,每天有多少欧洲的经纪人、媒体记者在想方设法地寻找他。
林汉臣导演带着一个小助理跟随嘉兰剧院派遣的大部队来了巴黎。他老人家身体微恙,年初排演《梁山伯与祝英台》春季档的时候就进了一次医院。他在文化协会举办的晚宴上见到乔贺,问乔贺在巴黎过得怎么样。“你还没见过小汤?”
乔贺说,他一周前给汤贞的联络处打过一次电话,昨天汤贞回复了电话留言,约定这周末见面。
林汉臣叫小助理把汤贞的私人联系方式直接给乔贺了。他一双老迈的眼睛抬起来,隔着花镜:“英台已经让你不敢靠近了,是不是啊山伯。”
晚宴上人来人往的,乔贺说:“您老就别再消遣我了。”
林汉臣说,这个小汤啊,比起十八岁的时候是真开窍了:“长大了,知道情爱了,不得了了。他把英台的爱演出来,你就接一接,乔贺。别怕,也不要怵。”
这次晚宴是由来自中国的新城影业公司赞助的。乔贺在晚宴上听几位老师提起,中国新城影业的方曦和方老板近来在巴黎动作颇多,这次中法文化年活动他也投注了不少心血,还通过官方渠道和法国国家电影中心及电影联盟洽谈了合作。“他是有雄心壮志,想在中国大陆办世界一流影展,也就是他能办得起来。”
有人说,听说新城影业要组建自己的经纪公司了:“陈乐山刚从新城那里挖走了几个评析师,方曦和接着从陈乐山手里撬走一个经纪团队。”
“他不是这么多年不开经纪公司吗?”
“肯定是有下定决心要捧的人了。”
“你们没看到刚才门口发的新城国际电影节的宣传手册。汤贞,一跃升为评委了!”
“汤贞那个经纪公司不行,什么小破偶像公司……”
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媒体记者蜂拥在晚宴的出口。文化协会早前安排了一位女记者兼戏剧评论家对乔贺做专访。她就等在晚宴外的走廊上。一见乔贺,她告诉他,那些人都是来找汤贞的:“他们以为你们国家的这种场合,所有人都会到场。”
乔贺问她不去找汤贞吗。
她说她已经找了汤贞一个多月了,本来打算今天通过乔贺打听一下汤贞的私人联系方式,不过就在刚才,中国新城影业的一位负责人听说她在英美出版过几本评论集,便给了她一张《罗兰》剧组的临时出入证明,汤贞已经在那个剧组拍摄了两个月了。
汤贞。汤贞。乔贺在国内每天都要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来到了异国他乡,依旧是听到这些外国口音,别别扭扭地念这两个字。女记者对他说,汤贞刚到巴黎的时候,还不是那么的不好采访,确实他在电影圈子里得了奖,在亚洲也很受欢迎,但在巴黎,人们对他那张美丽而又神秘的亚洲面孔还并不是那么的热衷。
乔贺在吧台边闷头喝黑啤酒,专访结束了,变成了他听她讲。
女记者手托着脸,从酒保手里接过她的酒,十分有兴致地观察身边这个高瘦拘谨的中国男人。她说,你们中国市场太大太诱人了,以至于令法国当下最当红的一位 DJ ——说到这里,她手指向下指了指他们楼下的夜店舞池,节奏强劲的舞曲透过地板的震动传上来 —— 找到汤贞合作了一支单曲,一经发行就成为了欧美地区本月的流行冠单。
feat.Tang Zhen 。她喝着酒,摇头晃脑地念,一摊手:谁是汤贞?
“他出演了音乐录影带,还在拍电影之余参加了几位大牌天后在巴黎高级夜店举办的私人派对,你知道那种派对,只有天后本人邀请你才进得去,”女记者意味深长道,“在巴黎,这就足够了。来自你们东方的汤贞。我可以立即宣布他是名人了。”
巴黎本月的时尚杂志把汤贞列入了全球百大排名,无论是百张美丽的面孔,还是百位有影响力的新新影人;参加派对的知名主编在社交媒体发布与汤贞的合影,还有与中国成功企业家方老板的合照;有狗仔拍到汤贞陪法国的华人商会主席一家打麻将牌,麻将牌在法国的销路顿时更走俏了,本来它就是不少法国人的钟爱。
“流行趋势就是这样,”女记者对乔贺讲,“谁也不知道下一阵什么风会从什么地方吹过来,也许从东方,也许从西方?没有人猜得到。”
女记者走之前对乔贺说,她对中国人还是很有好感的。汤贞在巴黎的联络处电话基本打不通,但只要留了言,汤贞本人或他的助理无论多晚都会给一个回复,虽然那回复往往是他的时间安排不开,他很抱歉。但起码他不会让所有人热火朝天无头苍蝇似的满城去找他。“这是你们中国人的特色吗?”她问。
“这是汤贞的特色。”乔贺说。
女记者眼睛瞥到了乔贺手上的婚戒。“乔先生,我还有个问题忘了问你,”她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开,“在你看来,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故事是真的吗?”
“在真实的中国历史上,他们甚至有可能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乔贺道。
女记者被乔贺回答问题的角度逗笑了。“这么可惜,”她看着乔贺的脸,“所以这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了。”
汤贞和乔贺约定了这周末见面。但汤贞实在是太忙了,事务繁多,乔贺接到林导通知的时候,两人的晚餐已经变做了中法文化协会组织的《梁祝》剧组与《罗兰》剧组的交流聚餐。
汤贞身边跟着一个中国小助理,还有剧组指派的保镖。他和林导坐在一处正说话。一见乔贺来了,汤贞抬了头,爽朗地叫他:“乔大哥!”
汤贞身边的中国小助理乔贺也是认识的。祁禄,他戴了一顶绣着中国龙图案的棒球帽,帽檐把眼睛遮着。《梁祝》复排期间,乔贺经常在片场见汤贞陪他一起学手语,祁禄遇到了些灾祸,不会说话了,也无法继续留在偶像公司做偶像,汤贞去哪里,就把祁禄带到哪里。
“你的梁兄呢,怎么没过来。”乔贺看了看汤贞身边,问。
“云哥在国内有工作,他最近挺忙的。”汤贞说。
明明祁禄是助理,端着托盘夹食物的人却是汤贞。标签上写着叫人看不懂的法文,汤贞用手语对祁禄解释,每样菜都问他要不要吃。祁禄站在他身边,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很明显,汤贞是带着“弟弟”来吃饭散心的,而不是“助理”。
祁禄还是很有礼貌,摘下帽子和乔贺低头问好,乔贺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汤贞把祁禄安顿好以后,就到乔贺身边来和他说话。汤贞自己也拿了个盘子,但迟迟没拿东西吃。
我本以为你要六月份才来。汤贞说。
乔贺说,闲着也是闲着,就提前过来了。
这一周在巴黎做什么?汤贞问。
乔贺脑海中莫名的一个念头闪过:梁丘云不在你身边,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巴黎能工作?他没有问出口,这个荒唐的念头很快便消失了。乔贺说:“念念剧本,骑自行车。你呢,是不是工作很忙。”
汤贞点头。乔贺注意到汤贞在巴黎待了两个月,话比以前更少了。
中法合拍片《罗兰》的导演是位法国人,会讲粗浅的中文。他来了以后就在和林汉臣导演表达他对《梁祝》一剧的热爱,尤其是喜爱那些有中国元素的舞台服饰。聊着聊着他们又聊起了汤贞,这是他们共同的主角。翻译为导演解释汤贞所在的偶像组合 Mattias 在亚洲的人气有多么的高。“我知道,我知道。”就听那导演对一旁的林导讲,他说汤贞昨天还在片场向他推荐了那个小伙子:“叫梁,对不对,梁!”
他此言一出,《梁祝》剧组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在笑了,这种笑容颇有默契,反而是中法文化协会的理事们表情正经的,不笑。乔贺看向身边的汤贞,发现汤贞也不笑,神情甚至有些尴尬和疲惫。这种不笑只停顿了一秒。汤贞对大家笑了,他说了一句法语,他的舌尖在口腔里动,字眼是巧克力般从他嗓子里滑动出来,动听的语言。
那导演听到了,立刻满口答应:“好的,好的。”
餐会上热热闹闹,又有媒体记者堵在外面,被保安拦住。乔贺同《梁祝》剧组的众人一一见过面,他们也都是才到巴黎的。饰演“四九”的年轻人小褚和乔贺碰杯时小声问他,认不认识嘉兰剧院的少东家:“周子轲。”
乔贺乍一听见这名字,愣了愣。他说在《梁祝》后台经朱经理的介绍,见过几面,但不认识。小褚犹豫了。乔贺问,怎么了。小褚纳闷说,来前在嘉兰,他们几个小演员去打包戏服装箱的时候,那位少东家在后台出现,问他们,乔贺是不是提前去法国了。
乔贺有些莫名。“不认识,”嘉兰剧院的少东家,那是山尖上的人物。“我怎么会和人家认识的。”
汤贞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一个人溜了。林导遣乔贺去找他,发现汤贞正躲在外面走廊上一处阳台的窗帘下面打电话。
“你还在生气?”就听汤贞问,他把脸贴在手机上,声音压低了,小心翼翼。
乔贺无意听汤贞讲电话。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听到汤贞对手机那端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哄”道:“别生气了,在家好好吃饭,我想我很快就可以请假回去了。”
汤贞把手机按在身前,他从窗帘探出头来,回头看见了乔贺。
他的眼睛里有慌乱,有些撩动了的情思在里面,看见乔贺,汤贞立刻把眼神收回去了。
汤贞对手机里的人匆匆道别。乔贺站在原处,无端端地想起林导那一句:“小汤恋爱了,褪去青涩了,变成大人了。你想过他将来会蜕变成什么模样吗,乔贺。别说你吓到了,我也没有准备。”
乔贺告诉汤贞,林导身体还是不太康健,所以大家合个影,结束今晚的餐会,林导就回去了。
汤贞很有歉意,他说一会儿由他送林爷回去:“没从国内带大夫来?”
乔贺说:“那花费太大了吧。”
汤贞点头。
合影结束,乔贺见汤贞扶着林汉臣往门外走。汤贞说,他给他在巴黎的一位医生打了电话约了时间,请他给林导做些检查。林汉臣说,我身体好着,不用检查,只是困了想要睡觉。
汤贞说,您不要嘴倔,不要讳疾忌医。
林汉臣说,你个小毛孩倒教育起我来了你。
《梁祝》在法国的首演安排在六月中旬。那次餐会结束后,乔贺一直没再怎么见过汤贞。他随大部队去了巴黎剧院内部实地彩排,参观了几部戏。直到临首演前一周,剧院那边突然出了件事情,不知是因为仓库管理员保管不善,还是些别的原因,女主角祝英台的两套戏服的下摆和腰身全被撕破了道缝隙。
林汉臣是个要求颇多的人,特别这回《梁祝》走出国门,对他来说是万万不能出岔子。他打电话给国内的嘉兰剧院经理朱塞,要求朱塞把剧院收藏的那套戏服空运过去。可嘉兰剧院正在办戏服展,英台的戏服每天有大量观众参观,借不得。林汉臣又要求把制作戏服的裁缝班子空运到法国去。这更让朱塞哭笑不得。
裁缝班子的老板叶师傅打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下详细情况。他说他在法国有几个朋友,可以帮忙修补,但要汤贞亲自过去试才行。
代表《梁祝》剧组陪同汤贞去试衣服的任务又落到了乔贺肩上。正巧,他们两个一直约不出时间单独见面。汤贞身边跟着的还是那个安安静静,戴着中国龙棒球帽,遮住了眼睛的祁禄。他们一同来到巴黎一条时装定制街上,一进了店,乔贺便在等候沙发上坐下了,他没来过这种地方,仰头朝四处看,看裁缝店里各式各色的衣料与富丽的装潢,看到裁缝店老板与某国王室成员的合影。
汤贞先是在落地镜前试了补好的英台的戏服。接着他又试了几件别的。这家服装定制店的老板约是汤贞原先就认识的,乔贺听见他们在说话,就服装上的绣工和设计进行一些讨论,汤贞在镜子前长时间地站立,老板亲自蹲下,带着几位助手,往汤贞的衣服上谨慎细致地别针。
汤贞走的时候和老板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日期。他们很亲热,这让乔贺感觉汤贞更加地陌生了。但这种陌生很快又被打破。因为汤贞回头道:“乔大哥,进来看看吧。”
乔贺进去了。裁缝店的老板盛赞乔贺身材高大完美,是“东方美男子”。
乔贺对汤贞耳语:“我可买不起。还是走吧。”
乔贺问汤贞,做那么多衣服是为什么准备的。汤贞说,为今年下半年 Mattias 的亚洲巡回演唱会。
不来法国办一场吗。乔贺开着剧院借给他的汽车,说。
汤贞坐在副驾驶上笑。法国哪有人听我唱歌啊。
你现在在巴黎挺受欢迎。乔贺说。
汤贞笑了笑,摇头。
乔贺大约能想象得到,从中国到法国,汤贞这一步一步里面隐藏着多少看得见看不见的门槛,走到如今这一步又有多难。里面也一定有着更多乔贺还意识不到的苦处和难言之隐。
每天这么忙,不累吗。乔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