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看他, 问:“什么课。”
陶锐见周子轲理他,高兴道:“是关于全国巡演的事。”
汤贞被人带过来的时候,周子轲抬起眼看他了。十分钟前走的时候,汤贞还……这会儿汤贞穿着干干净净的演出服,不再是那种略透的被光一照能看到皮肤颜色的白衬衫了,而是很厚实的明黄色的套头文化衫,裤子把两条腿严严实实从腰部一直遮到脚腕,遮到靴子里面。汤贞的头发也披下来了,把脖子两侧全挡住。汤贞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了麦克风,眼睛垂下去,脸上很平静。
只有不经意间,与周子轲在台上四目相对的时候,汤贞才有些神情恍惚。在无人察觉时立刻低下头。
整场节目,采访嘉宾的部分全由肖扬和罗丞来完成。肖扬回答嘉宾的提问,说他们 KAIser 其实说不上感情多好。“我们是一群男士,爷们儿!”肖扬夸张道,对着台下粉丝,还撸起袖子展示右手臂那点纤细的肱二头肌,“每天如胶似漆的不是显得很奇怪吗!”
嘉宾是最近出道的一支少女偶像团体,五个女孩都捂着嘴忍笑,其中一人问肖扬:“你们真的私底下都不常联系吗?不会一起聚会吗?”
“从来不联系,”肖扬立刻回答,他注意到这女孩问他问题时,眼神一直往他身后不经意地瞥,肖扬回头,看到周子轲正在他身边坐着,不知又在思考什么人生,对他们的采访一点兴趣没有,肖扬立刻对那女孩说,“我跟他,那就更不可能有联系了,真的,一点儿联系都没有!!”
满堂爆笑。肖扬越是一遍遍煞有介事地撇清,台上台下的女孩儿们越是起哄,鼓掌。
周子轲多半能猜到她们在笑什么,他目光一转,看到舞台那边,汤贞就坐在易雪松和陶锐中间,汤贞还是那么一副在镜头前努力笑的模样,周子轲眼神挪下去,看到汤贞两条腿并得紧紧的,在人群中显得坐姿特别乖。
周子轲直接开着那辆雪佛兰载汤贞回家,当然是回他的家。车停在红绿灯口的时候,周子轲有好几次想问汤贞,你和梁丘云到底有没有分开,你一边和我保持着这种关系,一边和梁丘云陆陆续续地见面——他不是不要你了吗,你还总去见你这个“哥”干什么?
但到最后,周子轲瞧着窗外沿街的霓虹色彩,只问了句:“我下个月就不在北京了。”
汤贞抬起头,在帽子和口罩的掩护下,看向了周子轲。
帽檐把汤贞的额头都遮住了,只露出口罩上面,藏在阴影里的那一双眼睛。
“这段时间你先别回去了,”周子轲低头说,他声音放轻了,似乎是很温柔的,又不能拒绝,“也别和谁吃饭了,多陪陪我,行吗。”
红灯变绿,周子轲一推档把,车往前走了。
在这条街边,一家粤菜馆子的靠窗位置,有那么一桌子年轻人正在吃饭。
“诶那边儿……”桌边一哥们儿站起来了,他伸脖子瞧窗外,“我怎么看外面那司机,那么像周哥啊?”
做东的艾文涛正在吃好妹妹给夹的一只芙蓉虾,他满脸笑意,正美滋滋陶醉在温柔乡里,听了这话,艾文涛双眼一睁,扭过头就站起来,朝窗外赶紧看了一眼。
接着一巴掌呼那人后脑勺上。
“你哥可能开一破雪佛兰?”艾文涛问他,险些被吓一大跳。
那哥们儿感觉很冤枉,在一桌子笑声中坐回去了,还有点不甘愿地看着那雪佛兰开走。“那……哥连娱乐圈都能进,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一桌子人更笑了。艾文涛最近恢复单身不久,和眼前这位好妹妹实在有点情投意合的意思,正要吃第二只芙蓉虾呢,对面人问:“涛哥,涛哥,说正经的。周哥这回把他们家把他老子气成这样,就没什么后果?”
艾文涛眼皮都不抬,说:“能有什么后果啊。”
另个人说:“还是人牛逼啊。换成我,早担心被扫地出门了。”
夜深了,房间里没怎么开灯,只有窗外冷白月光,透过窗帘投射进来一条缝隙。周子轲穿着浴袍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他低下头,刚洗完澡,他有点喘,借着这点月光,他看着汤贞半湿的长头发披在肩上,看着汤贞笨拙的手。
汤贞坐在地毯上,细手腕抬起来。本章省略很多。周子轲在沙发上低下了头来,他先是用手指蹭了蹭汤贞的脸,然后顺着耳朵,撩起汤贞耳边的头发,让汤贞的一整张脸都在眼前抬起来了。周子轲又托住汤贞的后脑勺,这把头发像丝绸似的,缠住了周子轲的手。
“我们以前在日本见到过汤贞老师,”两位从日本来的年轻电影演员说着说着话,突然站起来对汤贞鞠躬,他们又坐下了,很兴奋地讲,“汤贞老师那时候演一部电视剧,《不可思议的王子》,改编自日本的漫画,在日本的电视台播出——”
肖扬几个人“哇哇”惊叹起来,说听说当年在日本的收视成绩也很好。
《罗马在线》节目组在大屏幕上放出了一系列汤贞当年作为 Mattias 成员赴日发展,登上报纸头版,发行日文专辑,在歌会登台表演等等的照片。
镜头一闪,出现了当年只有十九岁的汤贞青涩的面庞,他在日本几位综艺主持人的对话中不停地笑,回答每一个对方提出的或正经或不正经的问题。当回答到是否喜欢“性欲旺盛”的对象时,汤贞自己先在镜头里笑了一会儿,才认真地说:“我……比较冷感,喜欢工作。”
他的日文太过于规矩了,说什么都显得很郑重其事。“不喜欢SEX,”十九岁的汤贞毫不犹豫地轻声回答,“也不想找喜欢SEX的对象。”
汤贞的眼睛被蒙住了。……
周子轲已经连续第四次在《罗马在线》上直接打断嘉宾关于《花神庙》和汤贞的玩笑了,他看起来实在很严肃,因为他平时不爱讲话,偶尔说一句就容易成了新闻。粉丝们说,子轲是个富家子弟,教养非常好,不爱听到任何低级的玩笑,更别说是关于前辈的了,子轲是最最尊重前辈的人。
Mattias 的后台休息室里,汤贞坐在更衣室门里很小的地板上。……
KAIser 这次出道巡演从十二月一直持续到一月初才返回北京,这意味着接下来很长时间里,汤贞和周子轲每天都见不到面了。
临行的前一晚,汤贞原本还在写他的法文功课——这一个月里,除了夜里陪小周以外,汤贞白天时连吃饭都在听法文的CD,但是他记忆变差了很多,注意力也难集中,无论怎么用功都不见成效,写字也不时出错。
不过汤贞有他自己慢慢寻找平静的方法。
“汤贞。”小周在卧室里突然叫他了。
汤贞听见了,放下笔,走过去。
周子轲坐在床边,左手拿着一个手机,正在往右手的手机里导入着什么。
导入了一会儿,成功了,周子轲便把左手拿的旧手机关掉,随手丢进了抽屉里。
“你的手机呢?”周子轲突然问他。
汤贞愣了愣。
也许是感觉小周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很疏远,让汤贞有点紧张。
周子轲冷静看他:“你是不是把我和你以前的短信都删了。”
汤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看他。
周子轲瞧着汤贞的反应,估计着自己是猜中了。
“我明天就走了,”周子轲抬起眼,看着汤贞的脸,今天的他一下子变得与过去这些日夜里判若两人,“等一个月后我回来,你还会变吗?”
汤贞的头发很长,别在耳朵后面,汤贞站在门边,隔着很远距离,静静地望着小周。
周子轲其实不太喜欢看汤贞……汤贞有一张甜的嘴唇,喜欢唠叨,喜欢笑,喜欢用汤匙尝锅子里还未煮完的饭菜,喜欢念着小周小周两个字,喜欢喘着,在周子轲吻他时发出闷闷的声音。
汤贞喜欢唱歌,喜欢主持节目,喜爱与人聊天,与后辈们说笑,也喜爱演戏,喜爱在观众面前鞠躬,喜欢谢谢每一个人。
汤贞对每一个人都好,对周子轲总显得没有那么特别。所以当汤贞跪坐在地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当汤贞……——周子轲似乎就掌握了某种东西,某种可以让汤贞牢牢记住他的东西,某种即使一个月后才回来,汤贞也不得不承认的东西。
周子轲曾经和汤贞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也不过半年,六月份在巴黎短短地相爱,七月回了国,一切都改变了。
三更半夜,周子轲还是睡不着觉,他睡前把……,结果自己越来越清醒。周子轲索性从卧室里出来抽烟。
汤贞的法文书就在客厅的桌头上放着,周子轲夹着手里的烟,随手掀开了封面,翻了翻汤贞抄写的法文笔记。
几乎每页都满是涂涂改改,很难找到一句完全写对的。周子轲翻了几页,过去他听过汤贞说法文,总觉得不至于出这么多错。就在周子轲要把笔记合上时,从里面突然掉出张纸。
这张纸写得满满当当,周子轲拿起来看,从纸的左上角到右下角,从正面到反面,以一种随心所欲的秩序,写满了“小周”两个小丑字。
第163章 英台16
汤贞回想起过去的一个月,还常觉得很不真实。他每天醒过来, 在祁禄的监督下吃药, 忍受药物的副作用, 吃一点饭, 等待一天的结束。
看上去, 汤贞的一切和重新遇到周子轲之前没什么分别。
就连那个时不时走神、恍惚的精神状态都相似。
只有夜里, 只有当汤贞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坐在床上, 在窗帘缝里透出的一丁点月光中, 汤贞把下巴贴在自己的膝盖上。虽然在家总严严实实穿着睡裤,汤贞也感觉自己腿上的伤口正在结痂。
小周在电话里问:“你想我吗。”
汤贞不知怎么回答。他现在的生活早就不同以往, 像个勉强粘合起来的,其实风一灌就会散开的破败的壳子。小周突然出现, 占据了他的每时每分,又骤然离开。
也许汤贞曾经欺骗自己,他幻想自己没有那么孤独, 也一点都不害怕被所有人忘记。
“想……”汤贞回答。
小周“嗯”了一声,像在验收一个还算满意的答案。
小周在工作, 在参与出道之后的第一次全国巡演。汤贞站在电视机前,看娱乐新闻的报道:KAIser 队长子轲再一次演唱会迟到,这是他第四次迟到了……唱歌中途也没声音, 让歌迷怀疑是话筒出了问题, 但演唱会承办公司的工作人员在电话采访中爆料称,周子轲根本就没有张嘴唱歌:“……没来, 他彩排没有到,和 KAIser 几个小孩子和我们的工作人员之间也都没有交流,他这个队长很不称职,演出当晚本来就迟到了,别的人着急换衣服上台,他懒得去就不上去了……他不是不尊重这份工作,我觉得他根本看不起这份工作,现在我们整个团队压力很大……”
娱乐节目播报员称,尽管 KAIser 队长周子轲的工作态度遭到了各方面的质疑和诟病,但粉丝们热情高涨,丝毫未受影响,今天 KAIser 演出团队抵达广州,接机的歌迷将机场层层围堵,热情高呼着偶像的名字:“而当歌迷们发现,队长周子轲并没有在机场现身的时候,竟有女粉丝当场痛哭,情绪失控,被送到机场医务室急救。”
肖扬在演唱会后台接受群访。如果说有关周子轲的争议让越来越多中国的普罗大众注意到了 KAIser 这支团体,那么肖扬,这个由亚星公司钦定的官推ace,无疑是受益最多的那位。
几乎所有媒体在批判周子轲的不敬业时,都要拿同团的肖扬在演唱会上的杰出表现作为对比。肖扬今年二十一岁,与周子轲同年出生,歌舞技艺在亚星内部被评为A++,据说上一个在亚星练习生部拿到这个评分的人曾被称作“国民偶像”,获得过无数至高无上的荣誉。
公司的宣传策略也好,真实的等级分数也罢,媒体笔下的肖扬,这位最新型号的“小汤贞”,在镜头前数次爆发惊人之语,他的性格,竟与前两位“汤贞”没有一点儿相似。
“汤贞老师对我们很好的,这次巡演之前他有传授给我们很多经验。”肖扬捧着手里的话筒,站在自己的队友们中间,面对媒体们“听没听说外界对于队长周子轲缺席迟到的争议”这样的问题,肖扬滔滔不绝,讲了十几分钟在汤贞老师家听汤贞老师上课的内容,像在汇报学习成果。
他实在太能说了,话一讲起来就不停,和他的演出风格一样专注而热情。“无论是换装的技巧,或是控制演出的时间、节奏,汤贞老师懂的非常多。整体曲目的编排,舞台的布置,还要怎么想象着台下歌迷的视角,去考虑我们自己的走位、演出,这都需要很多年的经验,而我们还是新人,过去只有伴舞的经验。汤贞老师还说,歌迷们来追看不同的演唱会,一定有不同的期待,一次比一次的期待更多。所以偶像歌手不仅要考虑如何更完美地演出,更重要的是,去满足,去突破,甚至超越,歌迷们的期待。就是这样,”肖扬在镜头前汇报完了,也不知是对谁汇报的,还加了句,“谢谢大家我们会继续加油的!”
汤贞站在电视机跟前,瞧着肖扬说了这么多,肖扬似乎根本不屑于在媒体前做出一个矜持的有距离感的姿态,肖扬乐于去表达他自己,像一个新新人类,热爱生活,虽然有时显得胡言乱语。
媒体并不那么怕艺人沉默,反而头疼像肖扬这样的,以热情来兜圈子。
后辈们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而汤贞无事可做。他上周反复犹豫之下,展开那张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名片,给上面的号码打去电话。
接电话的并不是法国人,而是“世界电影艺术尖峰论坛”工作小组的一名翻译。
翻译没辨认出汤贞的声音,他问汤贞找谁。汤贞说,请问这是不是迪皮伊先生的联络电话。
翻译突然“哦”了一声:“你是不是云老板身边的那位秘书?”
汤贞没说话。
翻译说:“迪皮伊先生已经回国了,我们工作组现在在做一些收尾的工作。云老板具体有什么事找他?我可能要询问一下迪皮伊先生本人,才能给你他的私人联系方式。”
汤贞反应迟钝,想了一会儿,才把听筒搁下了。
汤贞是不可能有工作的。书房里明明有长椅,汤贞却选择坐在地上,他在一堆杂乱无章的书稿中间翻翻找找,没有任何目的地整理,这是他唯一看起来能做的事情了。
祁禄站在门外,瞧了一眼汤贞的背影。
他走开了,几分钟后又进来。
汤贞低着头,他太专注了,听不见人走路的动静,感觉不到有人靠近。祁禄伸手从背后把他抱了一下,汤贞抬起头,祁禄把一只软软的蒲团塞到汤贞下面,又把汤贞放在垫子上。
汤贞抬头看他,意思是知道他进来了,又低下头。
前些年汤贞刚生病的时候,很有些读书的欲望。朋友也曾送了不少书给他,以前没时间读,现在读,反倒是一个字一个字落在眼里,读不出什么意思。汤贞从这些书堆里拿出了一本封皮瞧着很眼熟的。
《梁山伯与祝英台》,作者是民国时期一位鸳鸯蝴蝶派小说大家。汤贞低头,对着书封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翻开,里面有张照片。
是大学时期的乔贺独自站在舞台灯光里演出,舞台上悬挂着横幅,“毕业演出”之类的。
照片翻过去,一行手写钢笔字出现在照片背面。
“英台小朋友,他叫乔贺,是你的山伯。”
照片在空气中微微颤动。汤贞把照片轻轻放回书里。
连《梁祝》的观众也散场了。汤贞这辈子都告别了这个舞台,没办法再演“英台小朋友”,给林爷,或是给任何人看。
白色的纸盒子用胶带封存着,里面装了一排排录音带。过去曾有人说,抑郁,悲伤,彷徨,痛苦……这都是艺术的底色,有助于人的创作。可汤贞后来交出的所有歌,都只有原路退回这么一种结果,它们被评价为“过时的”,“引人不快的”,“不合时宜的”,根本无法推送到市场上去。
汤贞也曾想过,是否要尝试,写一些积极的内容,写一些汤贞年纪小时轻轻松松能写出来的歌,也显得他有些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