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贞低着头认真咀嚼,尝菜的滋味,不知道想从里面尝出什么,是怕厨房的菜不合周子轲的胃口吗?“我想尝一尝。”阿贞回头看到周子轲看他的眼神,解释道。
周子轲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忍不住笑了。
按说今天晚上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祸事,周子轲大难不死,这会儿居然也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什么时候筷子用的这么好了。”他盯着阿贞的手,又看阿贞的脸,觉得很幸福。
阿贞听了这话,也低头看自己拿筷子的手,他也看小周。
周子轲说,他想吃虾仁,于是阿贞又夹虾仁,说着“我先尝一尝”,又放进自己嘴里。
“还有这样的,抢病号东西吃。”周子轲小声嘟囔,佯装生气。
阿贞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菜有些凉了。周子轲看着阿贞下了床,踩着病房拖鞋,把饭菜拿到微波炉里去热,热好了才端回来。阿贞坐得离他更近了些,近到周子轲能闻到他头发里那股医院配的洗发露气味儿,阿贞用筷子一口菜一口菜夹到他嘴边,看着他吃。
汤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感觉自己坐在病床边一把椅子上,双手趴在床边,胳膊垫在脸下面,垫得发麻了,不知睡过去了多久。
“小周?”一醒来,汤贞就看到眼前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块儿,这多半是小周还在睡。
天都亮了,窗外一片莹白。汤贞站起来,看到小周背对着他,侧过身蜷缩在被窝里,一个手长脚长的大男孩,像小朋友似的头埋在枕头里赖床。“小周,”汤贞低下头,去扶小周的肩膀,汤贞有点担心,劝他,“你受伤了,大夫说不能侧着身睡——”
小周的身体好难翻动,睡得好沉,汤贞叫了好几声,也没能叫醒他,小周头发凌乱,双眼紧闭,身体好像一块大石,在床上僵硬得奇怪。“汤贞。”突然有人在门外叫道。
汤贞抬起头,微张着嘴唇喘气,望向了门外。
一位大夫,一身白的,脸模糊不清楚。
“他的尸体已经僵了,”大夫告诉他,声音远远传来,“你这样翻会弄伤他——”
周子轲对着主治医生办公室里的镜子稍微揉了揉头发。昨天夜里,一切发生得太仓促,这会儿周子轲看了看镜子,才确定他的脸居然真的没受伤。朱叔叔今早从家里给他拿了套衣服来,一件牛仔夹克就穿在他身上。如果完全忽略伤口的不适,周子轲也没感觉他的生活发生什么太大变化。除了,他的车子也送修了。
拿了些消炎药,周子轲出了办公室,往回走。
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周子轲抬起头,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病房外面,长头发披在肩上,因为背着光,周子轲只能看到一个大体的轮廓。
“阿贞?”周子轲问。
这条走廊上护士不少,还有些别的住在这里的患者,周子轲一说话,他们都听到了。那个人影乍一听见周子轲的声音,也忽然转过身来,他还穿着拖鞋,因为裤子不太合身,露出一截脚踝,特别细。他疯狂跑过来了。周子轲不知所措,往前走了几步,低头一把把他抱住了。
伤口有点疼,周子轲也没在乎,他低下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贞?”他的手埋进阿贞头发里,小声问。
香山脚下一所新大宅,一大清早就有园林工人登门来工作了。
“慢点儿,轻点儿!”十几位工人从车上卸下一株被方箱包紧了根系的大树,用车吊着,小心翼翼往院子里挖好的树坑里挪。
这棵树是大宅主人年初就在云南物色好了的,花了几十万买下来,专门等到深秋时候合适了,才请人千里迢迢运过来,移栽到北京。
“坏了。”包树根的箱子一装进树坑里,负责人一瞅这高度,傻眼了。
云升传媒老板,好莱坞著名影星梁丘云先生一大清早还没睡醒,就被门铃声吵醒了。放到往常,这时候他已经准备出门长跑,今天却睡过了头。
给未婚妻陈小娴回复了一条早安信息,梁丘云在睡衣外面套了个大衣,推开门,看见家里园丁站在门口。
“怎么了?”梁丘云皱眉问。
这园丁是个哑巴,姓蒋,家住香山本地。他常年戴一顶水手帽子,脏乎乎的,很多泥点和草叶。
园丁伸手指了指上面,梁丘云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园林公司把树给他挪来了。
园林公司的负责人远远跑过来,对梁丘云毕恭毕敬的,眼神都特别崇拜。他抱歉道:“云老板……这树我们一直保护得好好的,没有动过啊。我记得您原先说,想这棵树在三层窗户上正好冒个头儿,可您看……”负责人后退了几步,一脸无奈,“这树连您家三层都够不着啊!不可能长着长着还缩水啊?”
梁丘云往院子里走了几步,深秋时节,天有点冷,他抬起头,看到这棵树的树尖正正好好到了二层和三层窗户之间,那是一整面严严实实的墙,连一条缝隙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有人欣赏到树尖的美丽风姿。
“高度算错了,”梁丘云回头对负责人笑道,很豁达的样子,“没关系,再长长就上去了。”
负责人一听这个,心里庆幸万分,说:“您没让我们白干就好!”
“天儿挺冷的,弟兄们都冻坏了吧,”梁丘云道,笑了,“一会儿让他们给大家送点儿热饮料过来,都辛苦了。”
负责人感动坏了,就没见过哪家主顾这么照顾人的:“哎,谢谢云老板!”
梁丘云回了宅子里,把门从外面关上。
这所大宅买了大半年,再过上一个月,就会有女主人过来住了。
女主人,还会带过来一个小主人。梁丘云双手放进了大衣外套口袋里,抬起头往上看,看楼梯上方。
那么另一个主人呢。
梁丘云想了想,他觉得这有点像在家里造好了一个马厩,马却跟别人跑了。
门铃声又响,梁丘云以为是那个老园丁,他打开门,想叫老园丁把他那个脏乎乎的帽子洗一洗。
“请问梁丘云先生在家吗。”
门一开,两位警察站在外面。
他们身穿藏青色警服,头戴大檐帽,不像假的。梁丘云站在门里,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院外街边儿停了一辆警车,还有几位民警站在街对面。
“我是。”梁丘云对他们说,很遵纪守法的样子。
其中一位警察同志亮出了证件,给他看。
“昨天在护城河东段沿岸发生了一起恶性伤人案,根据受害人提供的线索,您涉嫌故意杀人未遂,现在请配合我们调查。”
梁丘云听了这话,十分茫然,简直闻所未闻:“什么案?”
两位警察面面相觑,对梁丘云说:“跟我们去公安局走一趟吧。”
第194章 日出 13
周子轲把阿贞紧搂在怀里。三个月前, 他一度以为自己窥见了一切——阿贞一直隐瞒着他的病, 终于暴露在他面前了。周子轲想,没关系, 只是病而已, 我们治好了,以后好好在一起。
可眼下, 他从梁丘云布下的重重陷阱中死里逃生。阿贞从昨夜就流泪不止, 今早在医院走廊上抱住他不再放手,是怕极了。
曹老头儿从以前就对周子轲说, 汤贞这个病人安静得不同寻常。他什么都不诉说, 也不哭, 也不闹。究竟是太能忍耐, 还是普天之下, 一直有座无形的牢笼困住他, 让他说不得,哭不得, 闹不得,最终,还真的只有死才是能够让人的灵魂得到喘息的出口。
也许汤贞自己也清楚,他没有救了。没有人能救他,只有神, 只有观音大士, 只有故事里不会存在的“命运的双手”,才可能把他打捞起来, 像从水草边用手舀起一只落水的蜻蜓,像从蛛网上摘下一只不起眼的小小蝴蝶。
周子轲坐在车后座,翻开朱叔叔带来的平板电脑,划开了,给怀里的阿贞看童益导演今早上紧急发过来的一些《此夜绵绵》未剪辑片段。朱塞坐在车前头,也不说话。他们这辆车开在北京街头,周围围的满满,尽是安保车辆。
街边不少市民看到他们。周子轲今早收到温心的短信,说昨夜有小道消息发在网上,称周子轲在周世友生日当晚酒后驾驶,路边肇事,坠河身亡,疑是带汤贞回家遭家族驱逐引发的事故:“不知道是谁编造的谣言,一秒钟就看不见了!”
周子轲手里的手机也是朱叔叔给他拿来的,里面有不少未接电话和短信,可想而知就算小道消息被火速洗掉了,还是曾掀起不小的波澜。周子轲搂着汤贞,手在汤贞背后看不见的地方点新闻,看到几张狗仔发出来的照片:
深夜里,积水的路面反射着派出所门前的灯光,阿贞罩在一件蓝色雨衣里,打着伞,穿着雨靴,抱着一把伞,匆匆跑进派出所。连拍的照片里,周子轲很快从派出所里出来了,他接过阿贞手里的伞,搂着阿贞,把伞撑着,两人一同走向了另一条街。
有网友评论道:“我之前领证儿也以为要去派出所,其实是去民政局!”
也有网友说:“这么晚了在派出所干什么啊,担心啊。自从了解了六年大戏内幕,现在吃瓜的心情都很沉重。”
社交媒体账号@嘉兰国际昨夜发布了一张照片,是众多家人围绕在周世友老人身边的一张温馨合影。在这张“寿宴照片”上,太子周子轲身着一件衬衫,个子很高,站在众多堂兄弟的后排,注视着镜头。@嘉兰国际祝贺创始人周世友先生生日快乐,评论里却涌进大批网友问,子轲是不是去了派出所,你们对子轲做了什么。
外界舆论一天一变,关于周子轲“酒后肇事伤人、坠河身亡”的传言倒是不攻自破了。这天早晨,@KAIser_OFFICIAL 发布新照片,称 KAIser 全员集结,正式开始巡演排练。@Mattias官方后援会也公开了新内容,是近半个月短片《此夜绵绵》的拍摄花絮,杀青时子轲站在剧组中央,与汤贞及所有人合影。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子轲的人生从一出生起就顺风顺水,当太阳升起,日光普照大地,所有关心子轲安危的粉丝歌迷们都逐渐松了口气。关于汤贞“灾星”“不详”的传闻刚冒出个头,也被果断扼杀在萌芽里。
车窗外,安保车队一路随行。周子轲过去总不想看到他们,无论周子轲离开多远,这些人也总甩不掉,好像父辈的一双眼睛,总在上空监视着他。
现在,周子轲开始明白,这是他的出身所无法避免的。
朱叔叔、吉叔,这么多人……如果不是父辈的庇佑,他不会轻易脱险的。
手机上发来新的邮件,是安保团队的领队。周子轲低头陪阿贞看了一会儿《此夜绵绵》的片段,然后余光去看邮件。
“子轲,我们协助警方连夜抓捕,抓到了七个人,同乡,外地来的犯罪团伙。策划人姓巨,41岁,劫持了一辆京牌出租车作案,目前人还在昏迷中。据其余人交代,他们一共七人,在外景地时就想下手,没有成功才跟到北京来。”
“警方也已经勘查了事故现场的路面,抓扯、殴打的痕迹虽然被昨夜的小雨洗去了一部分,但仍然能提取到犯罪分子的 DNA——”
“如果我在现场,如果我想要谋杀谁,”梁丘云坐在一把椅子上,抬起眼直视面前负责问询的警察,平静道,“我相信以现如今的科技手段,你们一定可以将我绳之以法。”
其中一名警察看着他,没讲话,另一位在手册上匆匆记录着什么。
“如果证据确凿,你们现在可以直接逮捕我了,”梁丘云说,脸色不太好看,似乎也有点生气,“警察同志,我很忙,要忙工作,忙和太太的正式婚礼,今天早晨还在忙婴儿房的布置,忙家里院子的装修,”他笑了,似乎觉得这一切十分荒谬,他把两只手腕并在一起,举了起来,“你们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外,说我半夜去杀人——”
“梁丘云先生——”
“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受害人是谁。”梁丘云直视着面前的小警察,又转开视线,望向房间里的摄像头,把他带来问话,连个手铐都没给他带。梁丘云说:“我很同情他的遭遇,但我不能接受这种诬陷,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
审讯室外,刑侦总队支队长瞧了瞧身边嘉兰天地安保负责人的脸色——这么多年来,在嘉兰天地片区的安全工作上他们也算是老伙伴了,周子轲在辖区出事,亲口指证梁丘云杀人未遂,这种破天荒的大事,没有人能怠慢。
但是没证据。梁丘云这样国内外知名的电影明星,又是万邦驸马,一旦闹出什么事,民警们恐怕很难收场,也要面对很大社会压力。
说着话的工夫,外面儿电话就打进来了,说万邦集团派了辆车来,到门口儿了,要接驸马爷回家。
嘉兰天地安保负责人与支队长握了握手,上楼去另一个部门了,他们似乎想查阅一些老案卷,但走的手续比较复杂。梁丘云结束了问询,脸色温和了不少,他站起来,扣好西服扣子,与两位小民警握了握手,像举行完一场小型影迷见面会一般。
支队长也进门去了,与梁丘云握了握手,送梁丘云下楼。
支队长在楼梯上说,他是《狼烟》系列的忠实观众。
梁丘云脚步很轻盈,他说他很理解警察们日常工作的难处,希望《狼烟》系列能让普通观众喜欢,让警察同志们也喜欢。
“梁丘先生,”支队长说,微笑着看他,“我从刚才起就发现,你好像完全不害怕警察。”
“害怕?”梁丘云听了这个问题,一停顿。
随即他放松下来了。“我们拍电影,警察见得多了。在好莱坞拍戏的时候,天天泡在片场搭的美国警察局里,我见到你们不会害怕。”
“可那不都是假的吗?是搭的景啊?”支队长好奇问道。
常年在外办案,饱经风霜的一张脸上,忽然扮起了天真来。
梁丘云沿着楼梯往下走,低着头。
“不能因为我拍过几部犯罪电影,”梁丘云抬起头,轻松道,“您就要怀疑我吧?”
“不,您是在好莱坞拍戏的,好莱坞怎么训练演员,我们可管不着,”支队长说,陪梁丘云走下楼梯,走出了公安局大门,“但如果在国内拍戏,把演员一个个都练得被警察问话还脸不红心不跳,可就真要去片场走一走了。”
大门外,地上洒满了阳光,人的影子就连在脚下,无所遁形。
远处,万邦集团的车就停在那里。
梁丘云眯起眼,对支队长笑道:“我刚在国内拍完了《狼烟三》,警察同志要不要今天就去看看啊。”
“开个玩笑,”支队长笑了,亲自把梁丘云送到车边,“去看也不会提前告诉你。”
车到了家门前,有人开了车门,周子轲下车,然后拉着阿贞下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