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默语者之刃化作一道黑光,裹挟着姜永直接从那缺口中冲了出去,无人可挡。过了很久之后,激荡澎湃的水幕才逐渐恢复平静,浩荡黑河上的小船失去了踪迹,还未完全形成的魔神侵蚀直接烟消云散。而穹顶,遍布光阴长河的天空残存一道丑陋的缺口,难以愈合。
“还是小看他了啊。”
感叹声从后方传来,阿特曼抬头注视着那道经久不愈的缺口,无奈摇了摇头。
“算了,跑就跑吧。反正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了。”
放弃了追击,阿特曼立在这片已经千疮百孔的传承中,注视着滚滚长河。金蝶在他身周飞舞,时而远离时而接近,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阿特曼见状抚了抚它的翅膀,温声道:
“去吧,以后他就是你唯一的主人了。”
金蝶飘忽飞起,就好像一朵灿金色的晨曦花,翩翩顺着狰狞扭曲的缺口飞了出去。卡皇一直看着它消失在天际,抬手捂住嘴,咳喘出声。
“果然,不该在这里消耗太多力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啊。”
卡皇能听到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在自己的身体内响起,经历了安碧尔和姜永的两次战斗,原本所剩无几的力量有些告急。还好他原本已经预留了些,不至于完成不了接下来的任务。只是……
“不能再回奥兰纳看一看了。”
卡皇略带些遗憾地想着,他拍了拍旁边的空间,下一秒从中坠落的费镰身躯就被他抱在了手中。所有卡牌以及壮壮都随着灵魂离去,剩下的只是一个俊美青年的躯壳。然而就如之前所言,精神会潜移默化地改变身体,长久以来容纳从星际而来灵魂的躯壳,现在已经是最好不过的钥匙。
能彻底打开星际和西幻大门的钥匙。
真到了这一步,阿特曼不再有半分迟疑。他的身体也不能容许。玻璃碎裂的声音从最深处源源不绝,那是神核碎裂的声音。**被神罚击碎,早已通过光阴箭鱼碎裂好的灵魂残片侥幸逃生,攫取光阴长河力量最终凝结成的神核还太过稚嫩脆弱。毕竟整个世界的力量都差不多快被时光银蚁吸收殆尽了,又能留出多少给初生的神明呢。
而现在,他要将全部的力量还给世界,帮助它撑过这一劫。
这是个划算的交易。
身躯在逐渐碎裂,好似遭遇重击的精致人偶。阿特曼表情平静无波,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灵魂逐渐裂解的痛苦也没什么不能忍受,总比世界毁灭要强的多。如何将整个安第斯忒大陆的人全部转移到新世界,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很久了,才最终想出这样的办法。
可能会有牺牲,可能会有战火,那也没有办法了。
这是他最后能为世界做的了,再往后发生的事情,他无力去干涉。这样想的话,心里竟然还有点轻松。浑身放松下来,阿特曼盘膝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灵魂碎片渐渐将费镰身躯包围,目光略有些放空。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回忆过去,现在看来就算神明也不例外。
他想起斩杀混沌大帝后,战友同伴欢呼激动的笑声,无数硬汉淌下热泪。得知刃和凯莉雅消失在大雪山深处时,仿佛要被剜出般骤痛的心脏。漫天飞雪的坎多拉山脉,尖耳朵雪狐抖落身上的积雪,奥兰纳导师带领刚入学的小萝卜头们安营扎寨,忍不住打起了雪仗。以及初见姜教授时,保温无菌室里那个虚弱的婴孩。
灿烂耀眼的金色,宛如耀耀烈焰,绚烂怒放在枝头。那一树好似燃烧火焰般的晨曦花,还有站在树下的那人。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俊美的人了,虽然初见时还年幼,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那玫瑰金发丝映照着满树晨曦花,竟然让自己感觉耀眼到不可直视。灰蓝色眼眸好似朝阳还未升起时的天空,深邃迷人。就好像众神亲吻过的容颜,远比他更像是神明钟爱的命运之子。
相比之下,自己棕色的头发和眼睛,甚至鼻梁上的小雀斑都显得太过泯然众人矣。
能在学院里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确实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了。想到自己最后欺骗他的事实,卡皇忍不住颤了颤,无奈摸了摸出现裂痕的鼻子。
果然啊,还是不敢去直面他的怒火。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已经死了吧。不是精灵,也不是什么寿命悠长的种族。就算是天资出众的星徒,百年后也不过是一捧尘土。原本只是逃避着,不敢去面对他的怒火,却没想到一逃就是几百年,甚至没有见过他最后一面。
后悔吗?
有一点点吧。
毕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私心。
看着费镰的身躯在金光笼罩下不断缩小,卡皇费力站起身,他的右腿和左手已经完全碎裂了,身体上剩余的部分也出现一道道裂痕。屈起手指,他将还在传承中探索的其余人全部送了出去。再过不久,这里的平静就将会完全打破。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光阴长河与死灵深渊再度起了波澜,就好像有狂风刮过,泛起道道涟漪。
费镰的身体现在看起来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他体型缩小,一直到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就像个格外精致的人偶。在他身前,一扇足有数十米高的金边大门正在逐渐显现,虽然还有些虚幻,但却渐渐成形。当这扇门完全形成后,原本只有精神体能够通过的域外大门就可以让**通过,而且钥匙在他们这边。
只有安第斯忒的原住民才可以以**通过,而星际除了精神体外其余力量一切都不被允许通过。这样一来,他们那些大型机甲战舰就不能对安第斯忒造成威胁。在他生死后银蚁至少还能再压制十年,这十年是最后能争取到的时间。只要按照计划实行,安第斯忒的居民一定能在星际找到新的生存空间。
眼看着这扇大门逐渐落到实处,阿特曼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他大半个身躯已经快化成碎片,金蝶们用纤细的足肢抱着那些碎块回到光阴长河中。当力量完全回归本位的时候,世界就将会迎来新生。
嗤……
好似布匹被划破的声音在右侧响起,阿特曼瞬间抬起头,已经快要被金色充满的目光全是警惕戒备。这个关键时刻,会来到是谁?
是姜永吗?不,传承已经完全封闭,即使是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搬来救兵。到底是……
他的目光突然愣住了,就见那划开缺口的位置出现一点金光。再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根表针。金色指针十分纤细,尖端呈桃心状。看到这根表针阿特曼的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眼睛瞪大,似急切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缺口,就见它被慢慢划开,一人从中走了进来。
“找到你了。”
“森……森兰……”
阿特曼好像得了失语症,嘴唇蠕动,最后才艰难吐出了那两个字。眼看那人向自己走来,容貌不似记忆中的稚嫩,俊美无双到凌厉,玫瑰金色发丝被丝带束紧。阿特曼贪婪地看着他逐渐走来,步伐越来越快,脸上忍不住透出惊喜期待。
“森……”
砰!
右脸挨了重重一拳,毫无防备的阿特曼被直接打偏过头去。紧接着还懵逼的他领子被用力提起,黑影笼罩下来,森兰几乎是凑到了他脸前,近到可以嗅到身上的晨曦花冷香。就连气急败坏地怒斥听起来也格外悦耳:
“这算什么,我的等待究竟算是什么?!”
“说好的后天就会回来?我等了你几百年,这里有多少个后天你心底有数吗!阿特曼你这个大骗子!呵,我竟然真被你骗到了,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很得意,聪明的森兰就这样被你骗的团团转,找了几百年最后才终于找到你。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嗯?!”
话语越来越急促,到了最后尾音接近哽咽,森兰半跪在阿特曼面前,狭长双眼固执又恶狠狠瞪着他,那灰蓝色的眸子却有些微红。看到这样的森兰,阿特曼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试图抚过他染上红的眼尾,手却被一下子挥开。
“森兰,我也没有想到能再见到你。”
他的话好像按下了什么按钮,青年看起来更加暴怒了,咬牙切齿到脸都微有些狰狞。他冷笑一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目光扫过阿特曼已经破碎不堪的身躯,那些话就好像肿块梗在喉咙中。到最后,之前的暴怒激动嗤地一下就完全冷却了,只剩下丑陋的灰烬。
森兰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攥着阿特曼领子的手指松开,竟有些心灰意冷。
“大英雄,哈,大英雄。”
他短促地笑了笑,嘴唇紧抿,竟再说不出什么。只是又重重看了阿特曼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一直以来挺直的脊背,竟有些佝偻。
“阿森。”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如往常。自己本应该直接果断离去,毫不留情,就像他当年做的那样。但森兰却该死的发现,听到这声音后竟下意识停住了步伐。太久了,太久都没有听过了。身上残存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欢欣雀跃,而他却感到浓重的悲哀涌起,几乎要将那颗钢铁心脏完全淹没。
“阿森。”
呼唤再次从背后传来,温和犹豫,还有满满的担忧: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心跳。”
“呵,因为它看见你就觉得恶心,懒得为你跳了。”
“阿森。”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倏然转过身,森兰厉声呵斥,咬紧牙关,似乎想要绷住最后的骄傲。
“要死你就快点死,别磨磨唧唧的!”
“阿森。”
棕发少年笑了,他张开双臂,目光腼腆忐忑,被金色浸染的暖棕眼眸温柔,好像包容一切的海洋:
“我想抱抱你。”
我应该走的。
森兰心想,这个人总是这样狡猾,能通过甜言蜜语逃脱应有的惩罚。他应该走的,让这个混球想为世界牺牲就为世界牺牲,他才不在乎。
他一点都不在乎。
为什么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似畏惧又似激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自己的手,一定是这些老旧的机械出了故障,它们该更新换代了。
要不然自己为什么会走到那个该死的骗子面前,跪倒在地将他狠狠抱在怀里呢。
头深深埋在他的颈侧,森兰控制不住地颤抖,玫瑰金色的睫毛被泪水浸湿。
丢人,现在的他,实在是太丢人了。
“骗子,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嗯嗯,不原谅,不原谅。"
拥抱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妙。时间都想要停留在这一刻。然而下一刻,阿特曼却看到不远处,之前被森兰身躯挡住的地方有一团银雾,又好像薄纱。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阿特曼瞳孔骤缩下意识把森兰藏到身后,数十金蝶腾空飞起毫不犹豫就将展开攻击。
“没事,它们不会攻击我们的。”
还带了些许哽咽的声音响起,相较于之前已经平静了许多。森兰还是紧抱着阿特曼,没有抬头。听到他话的卡皇却愣住了,先是迷茫,再是惊愕,到最后他抱着森兰的手轻颤,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不,不应该是这样。”
他梗了梗,棕眸罕见露出无措的表情。他推开森兰,直直看向他的眼睛,目光中有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祈求。
“不是我猜的那样,对吗?”
“为什么你的反应会这么大。”
森兰的面色已经平静下来,除了有些湿漉漉的眼眶外看不出半分端倪。面对阿特曼第一次露出悲恸的神情。他显得无比冷静。
“我只是在做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只是不如你做的好而已。”
咔。
阿特曼恍惚听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不是已经千疮百孔的神核,而是更深处,更柔软的东西。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年前,少年高傲稚嫩的声音。
‘我的本源卡牌可不比你的差,它拥有最强的伪装能力,能够变化成我所见到事物的模样。并且极大程度的模仿该生物的气息与外形,几乎完全相似。而且除此之外,它还可以选择一样东西进行完全的模仿,到最后甚至可以以假乱真,无论是能力还是特质,都可以变得完全相同。’
‘才不会羡慕你那娘乎乎的蝴蝶卡呢,我要是想要的话,可以自己变!’
是了,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当时脑海里勾勒镇压银蚁计划时,阿特曼想到的就是这句话。时光银蚁吞噬世界构建蚁巢,为的是让蚁后诞生。它们的一生完全都为蚁后服务。那如果开始,就有蚁后呢?如果森兰的卡牌能够完全模仿蚁后,那是不是就可以解决这次世界的危机?
虽然没有见过蚁后,但若是从森兰和刃两个人做出选择的话,森兰才是最好的人选。虽然这样做的话他必须要深入银蚁巢穴核心,并且一旦模仿成功,将会被永远禁锢在蚁窝中。但只要能成功,隐藏在安第斯忒大陆下的银蚁就不会再有吞噬筑巢本能,两百年后没有新蚁诞生,最终就会全部死亡。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划算的交易。只要牺牲一个人,这个世界就安全了。但当时,阿特曼却犹豫了,以至于最后,甚至做出了相反的选择。他想过很多,如果刃拒绝的话,那就自己去光阴长河中镇压银蚁,成功的几率也很高。自始至终除了最开始,他没有再想过将这个计划告诉森兰。
他能为了世界牺牲自己,却舍不得这一个人。
他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私心。
现在却成为了对他最残酷的惩罚。
到现在,为了填补光阴长河的漏洞,镇压剩余银蚁,森兰最终还是选择将本源卡牌变成了蚁王。只是并不完全模仿的蚁王却只能吸引部分银蚁,不能拯救世界即将毁灭的未来。
“阿森。”
阿特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越来越多的金蝶驻足停留在他身上,衔走一块块碎片,即使森兰不断挥舞驱逐也不能停止。他几乎要被满身的蝴蝶压垮,视线已经模糊,却用最后的力量捧住森兰的脸,目光哀求:
“你要替我,看着这个世界好不好。”
不要死,一定要活着,好不好。
“阿特曼,你真是个太自私的人。”
森兰转开头,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驱逐金蝶上。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他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这般憎恨蝴蝶。怀中人的重量越来越轻了,碰触自己脸颊的指尖也逐渐冰凉。但森兰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专注又热烈,就好像一把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焰,蓬勃释放出自己最后的热量。
最终他低下头,发丝掩盖住了表情,发尾微动,似乎是胡乱点了点头。下一秒,怀中一空。他竭尽全力抱拢,却只有数百金蝶从他怀里飞出,扑簌簌扑簌簌,金翼遮盖了视线,好像漫天飞舞绚烂晨曦花。
他张开双手想要去捕捉蝴蝶,到最后,怔愣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指尖,手指一根根收拢,攥紧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