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应年点点头,默默拉住了自家阿哥的手。
工商登记自然是要办的,但是李工商态度大变,又意有所指,不弄个明白,曹富贵哪里能睡得着觉?
他不方便直接去顾家,就让小乔悄悄和顾河岳去了一趟顾家,问问顾大佬有没有什么灵通的确切内部消息,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办事么!
乔应年一去就是大半天,下午两点多钟才回到自家院子。
他一向克制又严肃,此时神情居然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拉着抓耳挠腮好奇不已的阿哥回到屋里,跟他肯定地说:“……要领执照,越快越好!哥,说不定你就会是咱们国家领‘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的第一人。”
还有一个让人“惊喜”的消息顾青山暗示给他,却又没给个明白话,乔应年也不知道自己猜测得对不对,只能强自压抑着兴奋不告诉阿哥,免得他激动过头反而坏事。
“行啊!那就按你说的办,赶紧去办执照。能拿个全国第一,嘿嘿!就算是个体户,别人也得高看一眼。”
曹富贵乐呵半天,哪里还按捺得住,当时就冲出门去,让躲在角落里等着接应的捻子去通知躲到各处的哥儿几个,都赶紧的去领“执照”,合法经营!
他脚步匆匆地推上车子,就往城西工商所走,没让小乔跟着。再怎么个有执照,全国第一也罢,个体户再有钱也始终在别人眼里低人一头,也没必要让小乔去趟这趟子混水,一明一暗,有啥事也能相互照应着点,可比两人同进同出安全得多。
乔应年激动又期盼地望着富贵哥遥遥远去,等着他的好消息。
这一等居然就等了两天,等他焦虑不安地想要冲到工商所找人时,黄胖他们激动地拿着中X日报冲进了院子,一边鬼哭狼嚎地叫着“乔哥,乔哥!”一边话都讲不清地展开了报纸。
报上头版头条就是国家取消“统购统销政策”、开放个体经济的重大新闻。这些原本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国家大事,在后面角落里甚至还挂了一小块“豆腐干”评论——乔应年同学起草,几经多方层层修改的“论个体私营经济……”。
可是乔应年的目光完全没心思在这些字面上停留,眼睛紧紧盯住了中间的大幅照片插图。
在那上头,眉清目秀的曹富贵同志臊眉耷眼、羞羞答答地咧嘴傻笑着,一手举着那张光荣的个体户“营业执照”,另一手紧紧握着一号首长宽厚的手掌。
下头标注着:全国第一位领取营业执照的个体工商户曹富贵同志。
第124章 建厂
“哟!这不是贵爷么?听说您上中央报了?哎呦, 这可给咱杨树胡同的老少爷们儿长脸了。如今一提起您贵爷,那可都说是个体户第一人啊!”
五爷戴着白色的厨师高帽, 作势要给贵老爷请安。
“别切!您老这埋汰我呢!也就是上了回报,和首长见个面,照个像合个影,嘿嘿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红光满面的曹老板一手虚扶五爷,努力谦虚,又实在止不住得意的笑, 嘿嘿嘿了好一阵,扯开嗓门朝着店里对他高山仰止、满脸崇拜的店员们一声吼:“东家有喜, 本月奖金翻倍啊!各位客人,这餐我请了, 都吃好喝好啊!”
店里欢声笑语冲天而起,共享曹老板的风光和荣誉。
丝毫不把荣誉放在心上的曹老板,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 向笑得傻呵呵的齐振国招手。
“振国啊!你是个文化人, 你给哥帮个忙,把这篇报道剪下来, 弄个镜框让人好好裱裱, 挂到咱店里,这也是个历史的见证不是?”
“哎!好, 您放心!”齐振国小心翼翼地接过报纸, 正是那张刊登了首长接见曹老板的中央X报。
“记得, 报头和日期都要一块留着,这可是历史,知道不?”
贵爷笑眯眯地将两手拢在背后,一边点头笑着应和客人们的恭贺,迈着豪迈的步伐,轻漂漂地荡出店门,俨然一位谦虚和气的成功人士。
贵爷拍拍胸口,怀里厚厚一沓子当日的中央X报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他长叹一声,手下这帮兄弟还是眼界低,气度小了,小乔也不知道盯着点。
才买了两百多张的报纸哪里够用?亲朋好友、熟人邻居不得人手一份?家里店里还有老家公社、大队、生产队、家里不都需要么!
载誉归家来的头一件事自然是好好抱着小乔安慰一番,第二件事就是给家乡打电话,这么为家乡父老长脸的事,曹富贵同志从来不会推辞。可惜现如今都不让记家谱造牌坊了,不然就这能让一号首长会见的风光大事,不得焚香祭祖告诉祖宗十八代,儿孙可出息大发了!
平安接到阿哥,小乔放下心,满腔担忧和郁愤都在欢愉中烟消云散,好好抱着阿哥一道浇灌完“姻树”,终于回学校上课去了。
乔应年同学现在也不是一般学生,而是在知情人眼中“简在帝心”、得上头青眼的人物,只要自己不作死,那简直一条金光大道铺在他脚底下,就等着他顺当毕业踩上去,直上云霄。
某些人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微妙,比如伍玉珍伍书记。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落在自己眼里,还算看得上眼却又有着泥巴底子的男人,转眼就能让他哥甩掉土腥气,冲上云霄成了首长都关注的人物。小小的个体户她当然看不上眼,牛牵到北京也始终就是头牛。
可是站在眼前的这个高傲的男人,始终都没将自己放在眼里,无论她有意或无意地做了什么事,终究不过四个字——干卿底事。
伍玉珍轻轻咬着唇,将目光从乔应年俊朗的面庞上挪开,何必放在心上呢!不过是一个不识抬举的泥腿子。
……
富贵哥可没功夫管小乔在学校里的烂桃花,腰酸腿疼地送年轻人回了学校,他好好躺在床上歇了半天,开始琢磨起如何有效充分地利用如今这顶冠冕堂皇的金帽子。
个体工商户虽然合法,可是树大也招风,头上顶着金灿灿的“第一人”,明里暗里都不知多少人盯着他的动作,想要再用炼庐大批量的倒买倒卖肯定不行了。这么个宝贝怀璧其罪,万一被人发现了,可不是惹一身骚这么简单,让人抽筋扒骨都是轻的。
不做“搬运工”,做什么呢?
尝过日进斗金的滋味,如今他也实在看不上一星半点的蝇头小利。
曹富贵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人生在世,重要的也不过是吃穿住行这几桩事。餐馆这一块可以加大力度,有炼庐的各种方子在手,再把经营管理抓牢了,“随园居”慢慢开出几家分店去,这是细水长流的好生意。
“住”这块国家虽然现在没有商品房,可以后土地和房产跟火箭蹿天似的增值是必然的趋势,有余钱了没事囤点房子,简直躺成亿万富翁啊!
曹富贵觉着,自己还是有点事业情怀的,不是说成功的事业是男人最好的X药么,等小乔日后大学毕业,他哥怎么也得有个相当的“事业”来配,不然还不成了一朵鲜花插在那啥啥上?
想来想去,服装行业大有可为。
展眼看看这一片青黑蓝绿中偶尔闪现的港式漂亮衣服,人民群众对时尚的追求从来可没有停止过脚步,哪怕是在前些年,流行起布拉吉时,姑娘们就算饿半个月肚子,都要攒钱给自己买一件。
前些日子从州城买来的一大堆货品,除了电子表、磁带之类的小电器、日用品,最好卖的就是女装,利润也是相当高。
电子表或是其他电器之类的,单纯倒卖虽然利润高,可是市场饱和也快,只要撑起胆子敢跑广省的,就能背回一大堆。
曹富贵和手下们是占了先机,吃了头口汤,如今看出门路的人越来越多,摆摊的人越来越多,专卖家电的小店都开了好几家,利润也逐渐薄了。要想自己造这些玩意,技术含量还是相对比较高,投资又大,进入门槛太高。
倒是服装,这玩意技术含量不算大,重要的是品质和款式,慢慢打响牌子后,看人家资本主义国家那些个奢侈品牌,血赚啊!
要好看的样式,梦里“乔应年”经历过光怪陆离、纸醉金迷的港城未来生活,眼里看到的,电视里出现的,商城里挂着的……漂亮的衣裳款式简直乌泱泱的满眼都是,不怕不时尚,怕的就是太时尚啊!
借鉴时尚的元素,结合时代气息,再采用好的材质和做工,还怕京城人民,不,全国人民不拜倒在他富贵哥的裤腿下?!等到品牌大成,咱就进军世界,让歪果仁们也看看古老东方的时尚。
如今人民群众也没到挑肥拣瘦的好口味,只要是还看得过眼的漂亮衣裳,都不论品质,抢到篮子里就是自家的菜。这么大的市场不去占领,简直愧对嗷嗷待哺,饥渴难耐的人民群众啊!
想着想着,富贵哥两眼朦胧起来,要不是殷三在外头一声喊,他美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贵哥,贵哥!花布还有么?我手里的一点不剩了,胖哥和捻子那里也没剩多少,他们让我来问问。”殷三气吁吁地扒在墙头问。
自打这小子扒墙头通风报信之后,他发觉这么说话特别省事又有个性,不用再拐出门进贵哥家的院子,如今殷三紧跟着贵哥也去领了个“执照”,更是光明正大作买卖,半点不避讳了。
曹富贵眯眼望着这小子嘴角缓缓弯起,招招手:“三子啊!来,哥跟你说点事。”
这么机灵的小伙子光是摆个小摊卖点鸡零狗碎的多么大材小用,完全可以肩负起老曹家“伊人”服饰的销售经理重任么。
至于厂房修建、布料进货等种种苦力活,富贵哥决定交给黄胖他们来干。至于工厂的管理他倒是看好青柱,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舍不舍得下国营厂的工人身份。
衣服的设计理念有他曹老板来掌控,可具体的设计却是需要有人来实现他脑海里的种种设想,光靠他那鸡爪子式的画图功力哪行。
苗儿虽然有这本事和爱好,可她毕竟还是学生,又有数学的天分,耽误学业,花费大把时间做服装设计图可就本末倒置了。
要请一位专业的,再得有个能领会他这老板精神理念的……曹富贵眼珠一转,想到了自家的英子妹妹。
这丫头当年学过裁缝,女红拿手,这两年嫁了人,也没去上工,就在县城的家里接点裁缝活,日子过得还算宽裕,可至今只生了个女儿,在婆家就有点抬不起头。幸好男人还算是个有良心的,说是生儿生女一个样,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在老婆老娘间缓和周旋,这才让英子过得舒心。
富贵哥挺欣慰的,不算是委屈了自家妹子。如今有这机会,他也想着能拉拔妹妹一把,娘家能撑腰,女人的腰杆子自然就能挺起来,生儿生女又有什么要紧?
现在的政策,想要悄悄办小作坊自然行,可是要正大光明办私营企业政策上还有难点。
曹富贵本来就是个机灵人,直球难打,曲线救国也成啊!办不了私企,就承包集体工厂,街道里半死不活,做点针头线脑的小工厂还真不少。
奔波了半个来月,曹富贵同志终于选定了一家在京郊的街道手套厂,签了承包协议,厂子改头换面、大兴土木,改建成了“伊人”服饰厂。
至于为啥叫“伊人”这么个名字,曹大爷嘎嘎笑着挑起小乔的下巴,赞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伊人”挑起如剑的浓眉,一把摁住作怪的手,噙住了阿哥越来越贫的甜嘴。
第125章 招工
听说老大要建服装厂, 手下的兄弟们纷纷表示支持, 哪怕就是不看好富贵哥贸贸然进入这个行当, 也存了个万一的心思, 万一要是成了呢?
现在转手南方服装的利润虽然丰厚,但是比起做这买卖时已经下降了不少,竞争者越来越多,运输方面的关卡也越来越紧,要是富贵哥能在京郊就弄出一家漂亮衣裳的厂子,他们可能省下一大半的成本。怕就怕这一帮子大老爷们弄不出什么好看花样来,要是光做什么列宁服、短衬衫,这玩意能有人要么?
服装厂也不是说开就能开的, 要人手、要机器、要布料、款式,可如今除了一个破厂房啥啥都没有, 这……
兄弟们支持归支持, 肯掏出真金白银来入股支持的, 那真是凤毛麟角。
黄胖和猢狲两个富贵哥铁杆掏出了五千八,黄胖四千,猢狲一千八。明明两个人销售都在一道, 收入也差不离, 猢狲这家伙更没什么心眼,怎么钱差这么多?
猢狲理直气壮地瞪着富贵哥, 气势如虹, 吼道:“黄胖有老婆管着钱, 我要花钱找老婆!”除了出资的这点钱, 他身上精光一分没剩。
“你还有理了你!”曹富贵气歪了鼻子,一巴掌拍在猢狲脑瓜上,没好气地道,“全没收入股,以后分红你只能分一半,另一半我给你存着娶老婆,免得你老婆没找到,钱先糟蹋完了。”
黄胖的老婆就是去年暑假回去那趟找的,典型的江南姑娘,吴侬软语、娇小玲珑,关键还特别听黄胖的话,娶了这么个乖巧的媳妇,可把他乐了大半年。这小子娶了媳妇也收了大半往日的流氓性子,赚的钱全让老婆管,但是一听说老大要建厂筹股,二话没说就把钱全从灶膛里掏了出来——怕银行追问个人大笔现金的来源,兄弟们都没敢把钱存银行,就算是富贵老大,也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现金丢在炼庐里。
捻子虽然是本地的青皮混混,可自打跟着富贵哥做买卖以来,他就抖起来了。
贵爷说倒腾花布,他就倒腾!赚钱赚得他自己都心慌。贵爷说买房,他立马在家附近买了个小楼房,腾出屋子让大哥娶媳妇,自己带了弟妹、爹妈住新买的院子,连爷奶都能接过来住几个月。这两天大哥春风满面的,已经相上了对象,今年就能结婚。新家虽然也不大,可到处都洋溢着一股泼辣的精气神,连弟弟妹妹都敢调皮捣蛋了。
如今贵爷说要建厂子,他其实内心是未必能信这厂子能做出好衣裳,可贵爷带着一道混上了好日子,两肋插刀他不敢,把积蓄搭上大半他还不敢,那还是人吗?!豁出去赌一把,大不了回头再摆小摊去,反正如今他也是有证的人了!摆摊合法。
殷三一句没叽歪,把这些日子赚的六千元全拍给富贵哥了,说:“我爹说了,等我赚了大钱再孝敬他们俩,这点小钱拿来生崽。”
曹富贵也没跟各位废话,更没计较谁投了钱,谁没投钱,他笑眯眯地收了钱,立马把这几位只管分红不管决策的小股东指挥得团团转。
没工人,赶紧去找,要找熟练工;没机器,赶紧去四处看看,有没有歇菜的机器,把破烂收回来,捣腾捣腾不就成好机器了?
老大带着你们赚钱的机会都抓不住,到时可别眼红得扯着裤腿喊爸爸,哼哼!
英子看着大哥手下的男人们忙忙碌碌,她有些手足无措,抱着女儿悄悄倚靠在丈夫的身上。
“英子你不急,先住下来,好好适应适应京城的生活。”曹富贵摸摸外甥女怯生生的小脑瓜,转头吩咐诸妹夫,“这两天让妹夫跟着我先跑跑,摸摸京城市场,以后这厂子你可要和苗儿俩个帮我撑着点。”
英子身上没带多少钱,诸妹夫也是下定决心一搏,来到京城想跟着有大本事的大舅子学点赚钱的本事。工人的名头是好听,一个月二三十块还得上交一半给家里,老婆又跟老娘不对付,一家三口饿不死吃不饱。他这次破釜沉舟,除了想多赚点钱,也是想着带老婆孩子避开家里压抑的环境。
诸超美想得很明白,没钱入股,那就给大舅子卖死力呗!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大舅也不会亏了自己一家子。
至于钱青柱,他考虑再三,还是婉拒了表哥的招揽。他在家乡县城已经混出了点模样,又有老爹的人脉撑着,小日子挺滋润,实在没有抛开一切重新从零开始打拼的勇气。不过他对富贵哥办厂子倒是充满信心,再三叮嘱,等厂子做出衣服了,一定要让他成为浙省的服饰代理,帮着富贵哥把“伊人”服饰的名头打遍家乡。
不是他吹,如今在县城一亩三分地上,他钱青柱也算是号不大不小的人物了。
曹富贵手下兄弟们一窝蚂蚁似地撒开,没几天就有了各种消息。
找人的没辙,哪怕是有再多的待业的青年,社会上还是普遍的歧视个体户,虽说这个什么“伊人”服饰套了层街道集体的身份,街道也有占股,可是稍一打听还能不知道,这里头作主的是个外来的土包子个体户。哪怕这个土包子是首长接见认可,镀过金的土包子,这特娘的还是土包子啊!
土包子个体户还想开服装厂跟国营厂子竞争?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么?!
“伊人”想要招的是来之能用的熟练工,熟悉服装工厂的生产骨干,这种人在哪个国营厂子不是混得不错?就算等级低点,工资就三四十,可是国营厂那是人民群众的娘家,有福利待遇的。这个体户的开的厂子,万一发不出工资,黄了怎么办?就算能发高工资,那也不是个靠!
倒是有饥不择食的“待业”青年想来厂子里,可连帮着富贵哥招工的混混都看得出来,这是纯粹来混日子挣钱的,特么连面料的纱支数都搞不清什么玩意的,他要真招过来,还得从头培训上大半年,这不纯粹给自己找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