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手指白皙修长,缓缓把烟夹在两指之间。片场一片寂静,所有工作人员都屏息看着这出默剧。白昱邈黑眸有些空洞,他仿佛静止了,困惑地看了那根烟片刻,而后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又缓缓把烟掉了个方向,找到正确的那一头对着自己。
这是白昱邈灵感所至加的一个小小的细节。他其实并不确定效果会不会好,但随着他把烟掉过来的那一瞬,看着监视器的王梅清突然感到一阵鼻酸。那种心酸和落寞像是一张抻开的大网,缓慢甚至温柔地盖下来,却把人的心逐渐锢死。
年轻男子手指微微抖着,生涩地把烟塞进嘴里。烟没点着,他就那样幼稚地干吸了几口,被自己呛了两声,低头骂了句“傻x”,然后回头走了。
“Cut!”
王梅清深呼吸一次,笑着对白昱邈说道:“这条可以过,收工了收工了。”
仿佛窒息般的工作人员们一下子也活了过来似的,大家迅速开始搭手拆镜头轨道,白昱邈绕开众人跑到监视器旁边,“导演,我想看看回放。”
王梅清嗯了一声,回放给他看。她本以为白昱邈会揪住几个细节跟她讨论一会,但却没有,白昱邈只是安静看回放,比平日里都要沉默。
王梅清挑挑眉,抬头看去,却发现他眉宇间还停留着一丝刚才的落寞。
她恍惚间忽然意识到,齐廷观好像是说过,白昱邈入戏容易出戏难,很容易被悲伤的情节带进去,半天都出不来。
她犹豫了一下,安慰道:“小白不要难过,这是整个影片里唯一的一块玻璃渣,也不大,就手指甲那么大一点。整条故事线其实都是很隐晦的,要不是为了过审,其实也不用安排男女主最后开始尝试约会……”
白昱邈点点头,把脸埋进掌心搓了搓,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的导演,我就是……本来也有点忧伤,我会好好调整状态的。”
王梅清一愣,“本来也有点忧伤?为什么?”
她咽了口吐沫,默默把“你刚才不是还跟助理嘻嘻哈哈吗”给咽了回去。
白昱邈垂眸正要倾诉一番,郝秃回来了,老男人风风火火地经过,哼了一声,丢下一句,“还能为什么?因为观哥没来接他放学,忧郁了!”
白昱邈:“……”
王梅清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她嗔怪地瞪了白昱邈一眼,“知道的以为你和廷观只是兄弟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真的怎么着呢。行了,快收工回去,衣服穿上别冻坏了。”
白昱邈脸色更加郁闷,心想每天秀成霹雳闪光弹,竟然还有人觉得他和齐廷观是纯纯的兄弟情,做人未免太失败。
白小少爷更丧了,他穿上外套,妆也不卸,一个人闷头往回走。
走了两步,路灯昏暗的光忽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白昱邈心一动,抬头,男人怀里揣着一个白色的餐盒,就在路灯下笑着看他。
刚才还忧郁的小少爷一瞬间就变成了笑模样,心情指数飙升,他小跑两步到齐廷观旁边,又撇了下嘴,“说好的有事不来陪我拍最后一条呢?”
“是有事啊。”男人淡淡地笑,“我去给你买宵夜,不陪你拍最后一条,只能来接你收工。”
男人声音温柔得化不开,白昱邈心里舒服了,回头看了眼还没跟上来的助理们,默默蹭到了他身边。
他伸手去掀开男人的衣服对襟,说道:“我看看,买什么好吃的?”
齐廷观笑着推他,“你怎么跟只小狗似的?买了份酒酿团子,很热的,你回去吃了睡。”
白昱邈被他推了两下,回头看工作人员仍然没跟上来,于是侧过头,鼻子在男人锁骨上蹭了一下。
齐廷观喉结动了动,清了下嗓子,默默把人推开一点,又压低声问:“让郝哥买了吗?”
白昱邈也蚊子声,看着路面,“跟他说了……他刚才从外面回来,应该买了吧。”
他顿了顿,又打暗号:“今晚郝哥查岗,是你不在还是我不在?”
齐廷观想了想,“还是你不在吧,比较安全。”
白昱邈随和道:“行。”
俩人正嘀咕着,突然听到身后一下子哗然,所有人瞬间嗨了,就像集体达到了人生的高潮。
白昱邈:“?”
两人回头去看,却见大家围了一个圈,仿佛有人在中间弓着腰走来走去,喧哗声越来越大,百米外另一个还没收工的剧组都陆续有人看了过来。
“什么情况?”齐廷观皱眉,拉着白昱邈,“过去看看。”
两人又掉头走了几步回去,拨开围在一起的工作人员,却见人群中出洋相的不是别人,是郝秃。
地上是各式各样的花花绿绿,D开头五个字母的牌子散落一地,款式、数量之多,令人震惊。郝秃涨红着脸,焦急地猫腰捡,几个自家小助理也看傻了,一时间竟然没人帮他。
齐廷观心里咯噔一声,后背发凉。
郝秃也懵了,听着大家的打趣,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怪他傻了,他只想着不要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太扎眼,就把那一个个的小盒子拆了,留下里面的小包装塞进兜里。结果刚才好心帮人搬道具把这事忘了,怕把外套弄脏就随手一脱,结果下了这场漫天飞舞的彩色雨。
工作人员啧啧称奇:“郝哥,你咋回事?你偷着跑出去买什么了啊这是!”
“哈哈哈,郝哥,你怎么买这种东西还买散装的啊?”
白昱邈和齐廷观都没吭声,白昱邈完全是下意识地在一众人腰胯附近的高度环视了一圈,一眼看见对面某人身后似乎闪过一个手机的影子。
他突然笑起来,大步走到那边,用身子挡在郝秃前面,一脸恍然道:“郝哥,我早都劝你了,别买这种散装的,真的假的都不知道,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呢?”
郝秃一个大龄秃头母胎solo,被臊得满脸通红。但他知道自己闯了祸,生怕别人想到白昱邈和齐廷观身上,连忙配合,红着脸不说话。
白昱邈脸皮厚,厚如城墙,没有一点不自在。他顺手从郝秃手里抽了一枚出来,对着月光认真看了看型号,感慨道:“这么厉害的嘛?这么猛,我都不敢把我闺女嫁给你了。”
郝秃:“……”
大家伙笑翻了,“闹了半天郝哥的女朋友是小齐啊!”
“大家都是九年义务教育出身,为什么你能日猪呢!”
白昱邈也跟着笑,暗中给郝秃递了个眼色,意味深长道:“那肯定的啊,我就觉得肯定不是剧组里的姑娘。小姑娘都矜持,哪能让男朋友买这么多,这电影一共也拍不了那么久。”
郝秃心里一哆嗦,一瞬间明白过来,于是顺着白昱邈给他的台阶说道:“大家别起哄了,我一大龄单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新交的女朋友,还没相处过,提前买回来研究研究,买假货没关系,反正一抓一大把,按斤称重的这都是,也不贵。”
后勤小哥笑了,“我说呢。郝哥真够潮的,搞网恋啊。”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郝秃把东西收好了,白昱邈递给李斐然一个眼色,李斐然便顺嘴说起了隔壁剧组的八卦,成功转移掉所有人的注意力。
郝秃默默看了白昱邈一眼,又看看齐廷观,咳嗽了一声,小声道:“对不起,我……”
“没事。”白昱邈叹口气,看没人注意这边了,才说道:“郝哥,对不住你,让你出洋相了。这个月你的工资我翻三倍给你,算是一点小小的精神补偿。当然了,除了金钱补偿,还有小白源源不断的爱,希望能抚平你受到的创伤。”
郝秃闻言一愣,半天没说出话来。
和白昱邈、齐廷观关系再好,他也知道这两人是自己的老板。东西是白昱邈让买的,但出差错差点搞出大事却是他的问题。他无法想象如果今天这事没圆过去,网上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本以为白昱邈会发火,却没想到小少爷反过头来安慰他。
郝秃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白昱邈心知肚明,摆摆手示意不用太客气。他安抚完了自家经纪人,又不经意似的一回头,视线漫然扫过人群中的一个男子。
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管小型零散道具的,脖子有点歪,姓孙。
白昱邈声音冷下来,“我还以为剧组干净了,不出事不知道,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齐廷观刚才在人群中也注意到那个人了,轻声说:“可能不是墨星翰指使过来的。你不要出面,我去解决他。”
第54章 承
齐廷观也安抚了郝秃几句, 而后他就佯作接电话, 落后到了大部队的后面。他跟着稀稀落落的人群走回到宿舍区,眼看着那个姓孙的歪脖子也要进楼了, 他似是不经意地路过,随口说道:“你是管零散道具的吧?我昨天借回去用的那块怀表好像出了点毛病,你给我看看?”
歪脖子闻言没有一点戒备,答应了一声, 就让同事先回去。他跟着齐廷观到路灯底下, 齐廷观手伸进兜里,似乎在摸索那块怀表,等到大家都进了楼,外面再也听不到谈笑声,他才把手从兜里拿出来。
歪脖子问道:“观哥, 表呢?不在身上吗?”
齐廷观淡定地看着他, “在你身上。”
歪脖子:“啊?”
男人果断地劈手伸进他外套口袋里,一把扯出了他的手机。
那是一部国产安卓机, 不知名的牌子, 市价也就几百块钱, 连密码都没有。
齐廷观脸色微沉, 在这不熟悉的操作系统里找了一圈才找到相册, 打开看, 果然里面有几张郝秃撅着屁股弯腰捡避孕套的照片。
这人不是专业走漏八卦的, 他甚至没有拍到郝秃的头, 几张照片里全是屁股, 背景里的人也普遍只拍到了腰部以下部位,倒是地上的杜蕾斯,商标、款式,清清楚楚。
歪脖子慌了,“观哥我……我不是故意要留证据嘲笑您的经纪人,我只是……”
齐廷观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开口,却是不容辩驳的坚定,“你只是接到的通知是看着白昱邈,觉得郝秃毕竟是白昱邈的经纪人,下意识就想把这一幕拍下来。是这样想的吗?”
歪脖子:“……我……”
“好了。”齐廷观利落地删除了那几张照片,停顿一下,问道:“雇你的人是墨星翰?他给你多少钱?”
“墨星翰?”歪脖子愣了愣,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您想多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无耻的事,我是咱们剧组的,我肯定要对咱们剧组的人负责呀!白少对大家伙都挺好的,我害他干什么?”
齐廷观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急得要命,又尽力压着嗓子不敢喊,似乎不像是装的。
齐廷观:“那你……”
歪脖子无奈道:“是白董事长找到我,说白少叛逆,让我帮他留意一点白少的动向。”
齐廷观愣住,“白董事长?”
歪脖子点头,“对啊。其实董事长也没让我干什么,他就叮嘱了一通看着白少别让出事什么的,都是寻常家长的叮嘱。”
齐廷观沉默。
白霆威确实很关心孩子,但他犯不着找这么个剧组游离人士来帮忙照看。真要有什么动向,这种管道具的小哥搞不好还没微博知道得快。更何况白昱邈大事从来不错,值得白霆威费心关照的那些芝麻小事,又怎么可能被他观察到?
齐廷观突然想到什么,掏手机点开洪志高的对话框,往上刷了好一会,终于刷到了三个多月前洪志高的一条语音。
他点击播放,里面传来洪志高虚伪客套的声音:“廷观,你上次说的定期年化收益率是几个点来着?”
齐廷观放一边,问道:“是这个白董事长吗?”
歪脖子闻言皱眉,似乎有些不确定,于是齐廷观又放了一遍,“是这个吗?”
歪脖子这回听清了,“是。他电话找到我,要走了我的银行卡号,说每个月会给我打两千块钱,杀青后再一口气给我五千。”
齐廷观皱眉把手机扔回那人怀里,说道:“我知道了,白董事长关心小白,我这个做老板的不好插手,你就当我没问过吧。但是以后不该拍的照片不要瞎拍,郝哥是我经纪人,你要是留下什么东西害他以后没脸做人,你也别再在任何剧组混了,听懂了吗?”
歪脖子忙不迭地点头,“听懂了听懂了,对不起啊观哥。”
齐廷观摆摆手没再说话。他转身走了两步,心中还是觉得不对劲,忽然又回头问道:“白董事长难道就没有什么具体一点、特别一点的嘱咐?”
“具体一点特别一点的?”歪脖子想了想,“还真有一个。他说,担心白少累坏了,如果白少要去医院,让我告诉他一声。”
“医院……”男人低声念叨了两遍,“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医院?”白昱邈愣了下,放下吸溜到一半的酒酿团子,“天啊,洪志高不会担心我要给别的猪做什么芯片植入手术吧?”
“有这个可能……”齐廷观迟疑着点了下头,叹气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些不安定,总觉得或许没那么简单。”
“除了猪鼻子安芯片,也没别的事了啊,他总不会真的关心我的人身安全吧。”白昱邈撇了下嘴,用勺戳着滑溜溜的小圆子,“我知道了,我们要给方圆几十里内所有宠物医院和屠宰场的猪全都买猪身意外险。洪氏是真的魔障了,我真怕他们偷走附近所有猪,带回去挨个切开鼻子研究。”
齐廷观唉了一声,脱掉外套,“这件事留个心吧,那个小孙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回头给点钱拉拢一下……”
白昱邈认真点头,“这件事让郝哥去办吧,这样更显得今晚的乌龙确实是郝哥自己的情况。剧组人多眼杂,就怕有一个人多想,再带出节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