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瑄按了按眉心:“但他……但……”
凌凤箫说:“嗯?”
萧瑄道:“对你我来说,天下城池,皆归一朝所有,算是一统天下。”
凌凤箫:“嗯。”
萧瑄继续道:“但……对大巫来说,天下人都变成活尸,那也算是他一统天下。”
第159章 圣人不死
话音一落, 房间中就陷入了沉默。
萧瑄耸了耸肩:“大巫此人, 行事不能以常理揣度……他也并不受王朝辖制。”
凌凤箫微微蹙眉:“前些日子, 尸人军队进攻锦官城。”
“嗯哼,”萧瑄“唰”一下展开一面扇子,一边摇, 一边回答凌凤箫的话:“滇地,地势高,日头极盛, 故而滇人体质特殊, 比常人阳气稍重一些……”
凌凤箫沉吟一下:“故而大巫将血毒散布于滇地,是为了……得知血毒的传染能力?”
“正是。”萧瑄咧嘴笑了笑:“若是在滇地, 血毒都能够传播顺利,那换成其它地方, 自然不在话下。大巫想没想攻打锦官城,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滇地满城活尸……前往散播病毒的巫师必定按捺不住去攻打一番南夏。”
这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然后又看看凌凤箫和林疏,将心理压力转移给了其它人,就轻松了许多, 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懒洋洋道:“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诚然,天下人全变成活尸,他就成了天下的共主,可那样也太没有意思。这世上若是没有美人, 那还成何体统。”
凌凤箫没管这人的胡言乱语,问他:“你可知大巫的生平。”
萧瑄便讲了。
“那时候我也还小,前任大巫和父皇关系还好,时常一起议事,巫师们也听命于我朝……那天父皇正在考校我读书,有人通传,说尊主来了。我一转头,就看见前任的大巫,牵了一个青衣的少年过来——就是咱们现在的大巫。”萧瑄微闭上眼:“……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说罢,道:“我第一眼,差一点被他吓到。”
萧瑄笑了笑,说:“很邪性。”
凌凤箫:“怎么说。”
萧瑄道:“第一眼,我就觉得邪性。他的眼睛,像血那样红,他看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不像个人,像个……”
他疲惫地吐了一口气:“我也说不上来。”
他顿了顿,继续讲。
说前任的大巫告诉他父皇,这是他的亲传徒弟。
他父皇就让他和那邪性的家伙认识一下。
他知道这是父皇有事要和大巫商量,便拉了拉那家伙的手,说,哥哥,我们去后殿玩。
那人就任他拉着,去了。
到了后殿的莲花池旁边,萧瑄问他名字,他不说,问他年龄,也不答。
萧瑄说到这里的时候,打了个寒噤,说:“我那时候,只当他不爱说话,就自己喂锦鲤,他只坐在一旁……我就招呼他,说哥哥过来一起喂鱼。只记得那时候,他一走过来,满池的锦鲤,全都逃命一样散了。我被吓了一跳,就看他。他就看着我,笑了笑,回头走远了。再后来,过三天,我又到父皇殿里,听见宫女说,好端端的,一池锦鲤,怎的全死了。”
他脸色有点白:“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人,绝非善类。我便各方打听他的来历,像我老师,向父皇,乃至向当年的大巫……却谁都说不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巫也只说,偶遇一有缘之人。后来,前任的大巫死了,他便接过位子,成了新的大巫。他境界高,能服众——不服的也被杀了,总之不出一年,那些巫师,全成了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也渐渐与王朝离心了。”
凌凤箫道:“还有么?”
萧瑄点了点头:“还有一事,我觉得颇为重要。”
按照林疏的观察,萧瑄确实比萧灵阳能拎得清轻重。
便听萧瑄道:“我及冠那天,按照规矩,太子要由大巫加冠……我便由他加冠,加完冠,要说些赞美之词,他没说,却问了我一些话。”
说是大巫问他,殿下,来日登基为帝,你待如何。
萧瑄说了些面子话,我来日勤勉云云。
说完,又有些战战兢兢,觉得自己说得不好,需得结合一下实事。
便补充了一下,大意是收复南夏,一统河山,使天下百姓从此免于战乱饥馑,安居乐业。
说完,自觉说得不错,引颈待夸奖。
但大巫淡淡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他当时就毛骨悚然,后来更是愈思愈恐的话。
大巫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萧瑄说完这句话,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如同一条死鱼一样,说:“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有问题。自那以后,便派人对其暗中监视,监视到如今……他果然,果然打的就是让天下人都变成活尸的念头。前些日子,巫师们大批制造活尸,城中人心惶惶,甚至没人敢出门,我怕他彻底丧心病狂,不得已,向你们两人传了信,若你们不回,我恐怕就要将信递到南夏皇宫了——不过想来你们两个与那里也关系匪浅。”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凌凤箫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萧瑄用袖子掩住了自己的脸,没有说话,更像一条死鱼了。
这句话林疏倒是知道,是《南华经》中的一句,学宫要学的。
圣人乃是制定礼法的先王,贤者。
而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大盗则指“窃国”之人。
这句话的本意很是直白易懂,若是没有圣人制定国家法度,三纲五常,那也就没有国家,没有国家,也就没有争斗。
但大巫的意思,肯定不止于这个本意。
凌凤箫道:“世间有圣人,故而有大盗。人心有贪欲,故而数千年来战乱不止。战乱中,百姓皆苦。即便太平盛世,世间亦无桃源……”
林疏看他,见他微微笑了笑,语气飘渺诡异:“若天下无人,或人皆化为无知无觉之活尸,确实天下清静。”
萧瑄惊恐道:“你也????”
凌凤箫恢复了正常表情:“没有,我与大巫有血海深仇。”
萧瑄大出一口气。
凌凤箫道:“你在信中说,有法对付大巫。”
萧瑄点头。
凌凤箫道:“说。”
萧瑄这人也有点变态——反正他们萧家整体都有点不正常,林疏就静静看着被美人支配的萧瑄痛并快乐地把事情一股脑交代出来。
“大巫身体不好。”萧瑄首先这样说。
林疏觉得不错。
大巫那次约他在大龙庭相见,没披斗篷,只穿一身青衣,看身形居然有些单薄。而且还没开口,先咳嗽了几声。
萧瑄继续道:“我便查了他的药,到如今,已经十年。”
林疏肃然起敬。
光这一点,萧瑄就不知比萧灵阳高到哪里去了。
失敬,失敬。
下一刻,萧瑄说出了惊人之语:“我怀疑他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庄子·胠箧》
第160章 何罪之有
不是人?
那这确实是一个意外的消息。
萧瑄“哼”了一声:“我就说, 一个好端端的活人, 怎会像他一样古怪?”
凌凤箫问:“为何不是人?”
“他用的那些药, 很古怪,不是普通伤病之药,察觉不对之后, 我便多方查阅典籍,三年前,更是向见多识广的黑市商人询问了其中的几味药, 结果发现, 那些药,全都是稳固神魂, 加固形体之用。人生天地间,三魂七魄与肉身乃是一体, 何须加固?”
凌凤箫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萧瑄得到了认可,说得更加起劲:“发现了此事之后, 我又多方证实,甚至遣人捉来了一只道行很浅的兔子精,那兔子精的术法学的稀松平常, 每月只有月圆之时, 才能化成人形——化完形长得也很难看。我照着大巫的药方,给兔子精灌了一碗下去,结果,这兔子精竟维持了三月有余的人形,对我感激涕零——可见那药的药性之烈。”
凌凤箫:“然而天地间有规矩, 精怪化人,法力比人要略低一筹。”
而大巫的修为么……可能比平均水准略高九筹吧。
萧瑄点头:“所以,这人肯定不是寻常的精怪,而很有可能是非常厉害的魔物。”
凌凤箫姑且同意了他的观点,点了点头:“知道他非人后,你待如何?”
萧瑄说:“我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凌凤箫:“嗯。”
林疏觉得凌凤箫还是很欣慰的。
萧灵阳游手好闲,凌凤箫没有一个聪敏上进的弟弟,时常为此烦忧,而这位萧瑄殿下,远房表弟,可以说是填补了这个空缺。
萧瑄道:“大巫来历成谜,又修为高深,我和他斗,无异于以卵击石,然而我想,任他如何可怖,总会有一二弱点,我必揪出。”
凌凤箫:“你揪出了?”
萧瑄骄傲挺胸:“我自然揪出了。”
凌凤箫:“嗯?”
萧瑄:“每月十五前三天,后三天,他所居之处,防守便无比严密,而他本人也在府邸中不出一步。每当这七天过去,他才会重新出来走动,而此时,他的气息,就会比往日虚弱许多。我观察多年,终于确定,每月十五,必然是他最虚弱之时,若此时下手,胜算便大大提高。”
林疏看见凌凤箫蹙了蹙眉头,眼中有思索之色。
他便也想了想。
说来也是,拒北关、大龙庭,他每次见到大巫,都不是在十五前后,而多是在月末、月初。
天照会的时候,他和凌凤箫两人与北夏的巫师打成一团,城中的动静无比之大,大巫的左右两个护法都被废了,也没见他出面——现在一想,那年的天照会,正是在十五的前后。
所以说,月圆的时候,大巫会出现一些状况。
那么这个大巫,不仅是个狠人,还是个狼人。
“眼下,十五将近,”凌凤箫看着萧瑄:“故你邀我二人前来,乃是想要借我们之手,除掉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