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妖界大地在爆炸声中惊醒,黑色蘑菇云在王宫上空腾起的那一刻,一个旧的时代就彻底结束了。
西陵箫丧心病狂地在地底储存了三十吨乌金油,这些纯度高到可怕的能源几乎将整个王宫都付之一炬。
烈火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仿佛一个暴脾气的天神将沸腾的岩浆从夜空中倾泻下来。
整个妖王城都弥漫着刺鼻的气味,热浪从王宫向全城漫延,隆冬的雪夜,竟生出几分江南小阳春的错觉。
凌晨,天色渐亮,燃烧渐渐停止,倒塌的建筑物上还飘荡着屡屡黑烟。
陆行舟返回小院,踩着积雪融化后的泥水,翻找风极反的身影。
“陆叔,里面不知道有没有烧完,你先别进去。”攸昌给侍卫们分配好任务,转身看向陆行舟,“小心后续还会爆炸。”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
爆炸将那个通道炸塌,把出口完全堵住了,他脸色冷峻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心头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风极反百无禁忌,热衷于开发种种禁术,害人无数,按理说罪该万死,可是,又正是此人将自己带到这个花花世界,自己漫长而无趣的生命才有了种种鲜活的色彩。
这一刻,陆行舟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明知他死不足惜,潜意识里却还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去。
起码……不要这么遗憾。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行舟没有回头,感觉后背一暖,石饮羽从背后抱住他。
陆行舟:“小畜生们呢?”
“颜如玉带走了。”
“黄太吉还好吧?能顺利在人形和猫形之间自由转化了吗?”
石饮羽有些好笑地说:“就爆炸的时候化了一瞬间人形,可能是吸收了一点能量,然后就……再也化不出来了。”
“啧……这倒霉孩子。”陆行舟无奈,“回头搞点小药丸给他吃吃。”
石饮羽:“化形还是靠自身吧,药物催出来的根基不行,以后修行会辛苦。”
“也是。”
石饮羽摸摸他的脸,感觉到皮肤很凉,遂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两颊,轻声问:“你怪我吗?”
陆行舟沉默。
爆炸的前一秒,面对只容一人通过的狭小井口,石饮羽抢在风极反之前,化作魔气,将陆行舟和孩子们托了出去。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陆行舟感受到石饮羽胸口剧烈的起伏,知道他在忐忑,苦笑一声:“如果那时被风极反抢到先机,现在被埋在地下的,就是我们了,我为什么要怪你?让我来选,我也会这么做。”
石饮羽吻了吻他的鬓角,有些迟疑地说:“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那个时候,风极反好像往后退了一步。”
陆行舟一愣:“你说他把生还的机会让给了我们?”
石饮羽:“或许他比我想象的更加疼你。”
陆行舟感觉更微妙了:虽然风极反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但他鲜少表露出疼爱,甚至还曾无数次将自己遗弃在危险之中,这样一个人,在生死一线,将机会让给了自己?
“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感情,”陆行舟喃喃地说,“我对他……我还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石饮羽:“我试着搜查他的魔息。”
魔息是魔物会自然散发出的气息,当实力有绝对压制的时候,低阶魔物几乎无处遁形。
可是石饮羽和风极反都是顶级大魔,彼此的魔息都会很难感应到。
陆行舟:“不要勉强。”
“相信老公的实力啦。”石饮羽笑笑,凝聚精神力,微微闭上眼睛。
眼前仿佛看到了整个王宫的俯瞰图,余烟袅袅的废墟中,一个微弱的气息渐渐明显起来。
“找到了。”石饮羽睁开眼睛,拉起陆行舟的手,大步往那个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隐蔽的角落,本来是通道后半段的一个拐角,爆炸的时候,很幸运地没有完全塌陷。
石饮羽和陆行舟在附近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跳下去,沿着通道走了几十步,远远看到一个人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里攥着一个瓶子。
陆行舟蓦地皱眉。
石饮羽:“应该是他……”
“嘘。”陆行舟突然打断他。
石饮羽下一秒就知道为什么了。
一个若有若无的鬼影从另一个方向悄然走出。
在几十米之外,陆行舟认出那个清瘦的鬼影——顾曲。
顾曲走到风极反的身边,似乎对他的死活完全不关心,弯下腰,伸手拿向他手里的瓶子。
风极反已然昏迷,手掌却攥得死紧。
顾曲拿了几下都没能拿出来,不得不双手上阵,艰难地逐一掰开他的手指。
终于将瓶子拿出,顾曲叹出一声气,拿着瓶子起身要走。
“昏迷”的风极反突然动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哑含笑的声音沿着空气传来:“你是我的什么人,能从我手里拿东西?”
第244章
顾曲吃了一惊, 下意识想要甩开他, 然而风极反的手指却始终死死扣在他的手腕上。
“你甩不掉我的,”风极反道, “就算我死了, 也会从地狱爬回来, 紧紧抓住你。”
顾曲漠然道:“你是魔,死后不会去地狱。”
风极反:“我这一生都在地狱。”
顾曲沉默, 两眼放空地看着虚空, 不知在想什么,半晌, 回过神来, 淡淡地说:“请放开我。”
“你知道我不会放。”
“你也知道你留不住我。”
风极反单膝跪在地上, 仰脸看着顾曲的背影,脸上流露出掩藏不住的难过,他声音里却充斥着恶劣的嘲讽:“我留不住你吗?”
顾曲仿佛突然被激怒,蓦地转过身来:“你以为……”
声音戛然而止。
他冷不丁撞上风极反的视线, 地底微弱的光线照亮眼前的双眸, 里面痛楚至极, 又充满渴望。
风极反笑问:“我以为什么?”
顾曲没有出声,单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线。
风极反语气里有着与眼神截然不同的轻松,悠然道:“我以为我虽然留不住你的人,但我能留住你的心——这么多年,除了我,你爱过别人吗?”
“爱过。”顾曲坦然承认。
风极反眼神一凛:“谁?”
“陆行舟。”
几十米外的结界里, 陆行舟猛地打起精神,有种上课打盹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的惊愕。
石饮羽吃惊地看着他。
“我……那个……你听我说……我是无辜的……”陆行舟双手焦急比划,竭力想要自证清白。
风极反低笑两声:“小曲儿,你很恨他吗?在我面前说喜欢他,不怕明天就看到他的尸体?”
顾曲平静道:“这确实是你会做的事情。”
“你吃行舟的醋?”风极反突然问。
顾曲一顿:“……笑话。”
“你肯定是吃醋,”风极反笃定地说,“嫌我疼他?那我可要提醒他离你远点,省得被你算计,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顾曲素来温和的脸上露出不为外人所知的刻薄,“呵,我明白了,原来是在为你的阿箫鸣不平。”
风极反:“什么我的阿箫……这就是你毒死她的原因?”
“你心疼了?”
“什么?”风极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顾曲讥诮地看着他,嘲道:“我毒死了她,你心疼?”
“如果我说是……”风极反拖长了声音,饶有兴趣地问,“你会怎样?”
顾曲眼神冷漠:“我只会请你节哀顺变。”
“酸。”风极反含笑直视着他的眸子,笑道,“太酸了。”
顾曲没有反驳,目光避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腕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放开我吧,没意思。”
风极反脸上带着笑,手指却越发攥紧,笑着说:“小曲儿啊,你觉得还能放得开吗?”
“就这样吧,”顾曲漠然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害死了我的阿琴,我今天也终于杀了你的阿箫,从此以后,我们一笔勾销、两不相……”
“住口!”风极反厉声打断他,眼神一瞬间狠戾起来,“顾曲,你说这样的废话是故意折磨我吗?”
“是你在折磨我!”
风极反咬牙道:“你要自由,好,我离开你;你不愿见我,好,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我已经这么克制了,为什么还是不够?你现在甚至要把我们的一切都抹去,要跟我两不相欠?”
顾曲垂眸,没有再出声。
“不可能的,小曲儿,从你给我取了名字的那天起,我就成为了你的奴隶,永远都不能分开了。”风极反沉声说,“别再激怒我。”
顾曲仰头,深吁出一口气:“你不累吗?”
“还没有求得你的原谅,我不敢累。”
顾曲心头狠狠一抽,仿佛有大片飞鸟呼啸而过,尖锐的爪子在心脏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血痕。
风极反叹息一声,放低了声音:“事情已经不会更糟了,不是吗?现在西陵箫也死了,我们之间的隔阂又减少了一个,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总有一天我可以赎清罪孽,到时我们……”
“别装了。”顾曲语气复杂地打断他,“你当真觉得自己有罪吗?不,你只是觉得这样说话可以讨我的欢心。”
风极反被无情戳穿,脸上滑过一丝无奈,笑起来:“真是怎么都骗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