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里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乌黑的发丝飘起来又落下,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不要弄乱我的发型。最讨厌别人摸我的头了。”
李少天放下手,几个师弟举着酒杯过来敬酒,李少天来者不拒,和这些一同长大的兄弟之间无需太多客套,也用不着方琳教导的那些察颜观色和五花八门的交际手段,只管敞开肚皮喝就是了。
以后这样无拘无束的时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
他即将踏进的那个名利场,和无拘无束这个词是天生的敌人。
“大明星,珍惜吧,这样的酒喝一杯少一杯了。”坐在身旁的乖巧小师弟适时地发声,仿佛是他心灵的发声筒。
李少天应付了来敬酒的最后一拨人,招呼大家开吃,看向身旁的墨里。
墨里没有喝一滴酒,白瓷般的皮肤上却映上了几分粉红,仿佛连闻着酒的味道都能让他醉了似的。李少天开始担心他成年以后不得不喝酒的时候,万一太容易被灌醉怎么办。
“以后能别喝酒就别喝。”他叮嘱道。
“哈?这话该对你自己说吧。你可是要当大明星的人,要是喝醉了被人拍下什么不好的新闻,我们就可以在报纸头条看到你了。就是不知道是娱乐头条还是法制头条。”
“小阿狸,你咒师哥啊。”李少天又习惯地抬手,想揉一揉那柔软的发丝。
墨里一抬手挥开他:“说了别摸我的头。”
李少天沉默地注视了他几秒,指尖有些微痒,却是不能动了。
“阿狸,你是不是一直生师哥的气?”
“我哪敢生大明星的气。”
“那就是生气了。”李少天拉住墨里的手,“你有生气的理由。”
“我没有。”墨里双手捧起饮料,让李少天无从下手。
“你不是第一个离开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们做的都没有错,我对谁都没有资格生气。我希望你们永远围着我,捧着我,最爱我。但那是你们的人生,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们爱我,你们没有义务和我、和老朽的戏班子永远绑在一起。”
任性的少年,心思敏感的少年,自我中心的少年,被溺爱的少年,永远知道怎么样让别人最心疼他,好像天赋一般。
让别人爱他不是他的权利,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李少天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让他呼吸茬了一息。
“阿狸,跟我一起走吧。”他突兀地开口,这些天来的心神不宁仿佛随着这句话落到了实处。
他对这个自幼生长的小城没有任何留恋,但是墨里,他放不下。
他大大咧咧,粗心大意,让人不能不担心他。小时候担心他乱跑摔了,担心他太张扬被别人欺负,他慢慢长大了,就要担心他以后跟别人喝酒喝醉了,担心他夜不归宿,担心他被不怀好意的人欺骗。
这个世界太危险,不放在眼前看着他,担心和不安会如影随形,让他不得安宁。
墨里却一脸惊诧:“哈?!你疯了吧,你去当大明星,让我跟着干什么。我还得上学呢。”
“在别的地方你也可以上学。”李少天迫切需要说服他,“我可以帮你联系,让你上最好的高中。”
“我不去。”墨里果断摇头,一丝犹疑都没有,“你们可以随便离开墨家班。”墨里还有点自豪,“我是有家业要继承的人,跟你们不一样。”
李少天无法再劝,墨里打定主意的事谁也劝不了。
墨里向来粘他,但他要走,墨里似乎对他也没有什么留恋不舍。
他甚至也不说以后再见面的话,仿佛这一次欢送就是诀别。
“以后——”李少天斟酌着用词,却被墨里打断。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说不准的事提它干什么。”墨里突然又不耐烦起来,“你别老烦我,说说说的烦死了,我要吃菜。”
李少天只能闭嘴不提,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聚餐解散的时候,李少天穿戴起全副武装,走到楼下的时候,方琳已经开车在外面等着了。
一众师兄弟看到方琳,纷纷冲李少天挤眉弄眼。
小窦一脸艳羡:“当大明星就是好,以后身边的人都是大美人哪。”
小春连连点头。
墨里抱着手臂站在台阶上,眉目疏离,冷眼旁观,仿佛组织了这一场欢送会他就已经尽到师弟的义务了。
方琳招呼李少天赶快上车,李少天看向墨里,墨里笑着冲他摆摆手,以作告别。
他的神情却仿佛牵连出无数细丝,粘住了他的手脚,让他无法迈开脚步。
顾不上方琳的连连催促,李少天走到墨里身边,帮他把衣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随便搭着的围巾也系起来,把墨里瓷白的脸庞遮起大半。
“阿狸,那我先走了。”李少天揽着他的肩膀。
墨里点头:“你快走吧,这门口不让停车。小心交警来罚。”
“……”李少天觉得走得更不甘心了。
墨里肯定知道他想听到什么话,可是他不愿意说。
这只狡猾的小狐狸。
李少天上了车,身后仿佛还牵连着无数看不见剪不断的丝线。他要奔向辉煌的未来,却无法走得潇洒。
方琳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面若有所思的李少天:“我再一次确定。你那位小师弟真的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他的一言一行,每一个表情,仿佛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他能让别人偏爱他,能让别人觉得亏欠他,能让别人对他依依不舍。
演上十几年的狐妖,真的就能拥有魅惑人的能力?方琳觉得他也挺适合娱乐圈的,可是他不像愿意让人摆布他的生活的人。
“我不希望再听到你对他的评价。”李少天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这个即将被他抛弃的小城。
方琳耸了耸肩:“行,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第10章
李少天走了,周六下午的戏却没有停。
少了另一个主角不要紧,戏本里还有许多不需要他的戏份,墨里一个人能撑下来。
观众还是有的,依然是些小姑娘。墨班主觉得很纳闷,老是赚小姑娘的零花钱他都觉得老脸上不好意思,但是孩子们愿意看,愿意花钱买票,墨家班现在的经济状况也让他没有底气说不赚这些孩子的钱。事实上,墨家班现在几乎就靠着这些孩子贡献的票房养活着。
墨里现在每周演出三回,靠着这三场演出的收入,竟然使整个戏班实现了收支平衡,甚至还略有节余。除了墨里的演出,其他时候的节目安排全部都是赔本,票钱还不够一场演出下来的水电费和茶水费。
墨班主惭愧地赚着小姑娘们的零花钱,维持着戏班的运作。他还不知道他面对的这个人群拥有着多么恐怖的潜力,几年后的娱乐圈都要靠她们撑起半壁江山。
周六下午,又是一场演出结束,全程以金刚般的臂力稳稳举着相机的姑娘们放下相机,甩甩纤细的手臂,大声拍手叫好。一束束鲜花被送到台前,迫不急待地朝戏台上高高在上的狐仙举起。
有几个粉丝送礼物碰壁之后,她们就渐渐发现了别的示爱的途径。她们的狐仙大人拒绝礼物,却不会拒绝鲜花。墨里的冷漠击退了不少人的热情,来看他的粉丝却神奇地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每一次他的演出,至少台下一百个座位是能坐满的。
墨里迈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步伐,刚才属于狐仙的风流灵巧全然不见,他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表情欠奉地从粉丝手上接下捧花,连点表示也没有,就留下一个孤傲(粉丝们眼中)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进了后台。
身后传来一阵阵留恋不舍的喧哗。每场演出固定抢占一排中央位置的周飞在周围小姑娘们艳羡的目光中,一脸得意地绕过“顾客止步”的牌子,走向后台。
“我也想进后台,我也想去看狐仙大人啊啊啊!”
“万恶的房地产资本家!”
周飞回头挑衅地冲姑娘们一挑眉头,在她们气愤的叫声中施施然地消失在下场门后。
留在观众席上的两个小弟又是郁闷又是纳闷。
郁闷的是他们两个根正苗红的社会混混,以山鸡阿飞为号,以打麻将赌博聚众网吧欧打小朋友为已业,遇见漂亮的小姑娘大媳妇必定兢兢业业地调戏之,在拘留所留下了二进宫三进宫的光辉业绩,让走在大街上的民警看到他们就能叫出他们的外号,让整个墨县居民无不深恶痛绝。
但如今,他们这昔日的墨县西城二雄(自封的),现在却沦落成了两个追星脑残粉,天天跟一帮小姑娘抢票。
纳闷的是,他们老大是不是脑子搭错弦了?这么多可爱漂亮的小美眉啊,比之前他爱得要死要活的铃铃好看的多了去了。他对美女视而不见就算了,还跟美女抢位子抢着送花。既然能进后台,带美眉进去岂不是泡妞的大好机会?他不带就算了还向美女们炫耀挑衅,妥妥脑子坏掉了。
“等吗?”山鸡问阿飞。
“等吧。老大脑子坏了,钱没少给。”阿飞艰难地下了决定,两人怀里抱着刚才没送出去的花,像两个傻子一样坐在椅子里,被依次走出剧场的美女们挨个鄙视,叽叽喳喳毫不遮掩地非议他们。
“变态吧,天天占着一排最中间,我从来都没买到那几个最好的位子。”
“每次狐仙大人演出他们都来,太痴汉了。”
“噫——痴汉最讨厌了。”
“长得丑不配YY狐仙大人。”
山鸡阿飞在从前他们最喜欢的女孩子们娇俏声浪的包围中,感到了森然的恶意。
“听说那个暴发户的儿子还是狐仙大人的同学,天哪他不会在学校里骚扰我们狐仙大大吧?”
“瘌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不敢,狐仙大大不只高冷,打架还厉害。”
“噫——命都给男神!”
“姐妹们,我在天涯发了个贴,安利我们最好的狐仙大人。一定要来顶贴啊。”
“好啊好啊,在天涯给大大盖一栋摩天大楼。”
……
墨班主躲在后台帘子后面看着年轻的观众们兴致盎然地陆续离开剧场,这才吁了一口气。
不是他不明白,时代变化太快,连他儿子也有粉丝了——粉丝,这是鲁伯的孙子小春跟他解释的,就是追星族。
以前少天在的时候对追他的小姑娘们很好,招惹得小姑娘们越发狂热。到他儿子这却天天臭着个脸,跟谁都欠他八百万似的。要是哪天小女孩们全被他气跑了,墨班主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后台化妆间里,周飞正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墨里卸妆。
墨里已经够白了,为了唱戏脸上还要用粉涂得更白,再画上斜飞的眼线,修挺的眉毛,淡粉色的嘴唇。在戏台下面看着特别好看,近距离地看着真人就有点妆太浓了。
周飞看着墨里熟练地用女孩子才用的化妆棉沾上他不认识的液体,在脸上轻轻抹了几圈,就把那些浓妆抹掉,露出本来就漂亮的脸蛋。
擦完了再去洗脸,完全褪去妆容的皮肤水嫩嫩的,眼眶带点粉红,头发丝还有点湿漉漉的,显得更乌黑了。
周飞半张着嘴一眨不眨地看着墨里,墨里被他看得火大,把擦脸毛巾扔他脸上。
“看你妹。”
周飞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抓住毛巾。
他也有毛巾,他也天天洗脸,怎么他的毛巾没有这么香呢?
“你神经病啊周飞!”墨里看他捧着他的洗脸毛巾闻个没完,眉头皱成山峰高,赶忙一把抢过来扔到桌子上。
“死周飞,你打不过我是准备换个招数恶心死我么?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老在我跟前碍眼。”墨里不耐烦地问,转身走到衣架旁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就开始解戏服的衣扣腰带,准备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