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点。”伊安嗔道,“我是真的很忙。疫区需要我处理的事很多。我这次都还是专程抽空过来的。本来要参加和谈的特使并不是我。还有,你不是什么公狗。我不高兴你这么侮辱自己。”
“我不是吗?”莱昂又笑起来,把脸凑近,蹭了蹭鼻尖,“那是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让你满意的地方?说出来,我今晚就改正。”
“你……”伊安热气直往脸上冲,“我在和你谈正事,莱昂!”
“我们之间,军政是正事。床事,也是正事!”莱昂理直气壮,“是你把我晾在一边二十四天的!二十四天!你知道对于一个正当青年,又还没有和心爱的Omega进行身体标记的Alpha,这段时间有多难熬吗?”
金发青年完全一副“老子都快能把星球给撬起来了”的模样,让伊安简直没脸直视他。
莱昂道:“你的那些正事,无非是辛苦地使用自身的能力,为灾民做疏导工作。可功劳却全归于全能的圣主了。明明在人间行走,拯救苦难的是你。可你做的越多,却只会让世人更加信仰圣主。你还需要我提醒你多少次,圣主不过是一台量子光脑……”
“你也需要我说多少次,我做这一切的目的是在于拯救和帮助本身,并不为了任何名和利。”伊安道,“而且圣主有极大的可能,是被教廷……”
“掌控。我知道。”莱昂不耐烦,“我并不认同你的看法。而且假如你的估计是对的,你现在所做的,也改变不了他的现状。”
“但是我不能因为这些事,就什么都不去做呀!”伊安严肃道,“你不喜欢我在军中传教,我已经妥协了。你可以在卧室里脱下我的法袍,但是在外面,我的身份始终是一名主教,我的一举一动必然代表着教廷和神的旨意。”
莱昂强压着愠怒:“他们在利用你,伊安!”
“我脑子里很清楚周围发生的事。”伊安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莱昂。但是我们俩立场不一样。我不会放弃教廷的,西林是我的祖国,是我的家!就像你也不会放弃拜伦帝国一样!”
会议室里又陷入压抑的沉默之中。
两人都不住深呼吸,以平息激动的情绪,让死寂把火药味浓重的气息带走。
片刻后,莱昂才低低地嘟囔了一声:“我很想你。”
伊安霎时心软得险些跳不动。
“我知道你很忙,而且因为我的事,教廷给了你很多压力。所以我都不太敢去打搅你。”青年歪着脑袋靠在窗上,一股带着点孩子气的幽怨朝伊安飘过去,“我们最近吵架越来越多了,我知道你也不好受。但是我爱你,伊安,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伊安抬起手,轻柔地理着青年的军装衣领,低声道:“我没有不开心。我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能让我们两人达成共识的办法 。”
“你知道这办法并不存在。”莱昂握住了他的手,“我们俩人中,必然有一个人需要退让和妥协。”
“这就是问题所在。”伊安苦笑,“你已经算准了我就是这个人。”
“你心里也清楚,我做的事是对的。”莱昂说,“你亲眼看到过,实行新的积分政策的试验区里,人民生活的改变有多巨大。伊安,你不觉得,这才是从根本上拯救了苦难的世人吗?可是你的教廷和神却对此充满敌意。究竟谁才是救世者,谁才是专制统治者?”
伊安在直击内心的逼问中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却又被莱昂的手强硬地拽了回来。
“要一个人背叛养育他的祖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能理解。所以,一切罪过都由我来承担,好不好?你只需要回应我的爱就好了。”
滚烫的唇随着最后一句呢喃压了下来,辗转深情,温柔而细致。
伊安在心里一声长叹,闭上了眼,温顺地回吻了过去。
银色的无人机自窗外成群掠过。虽然知道从外面无法看到室内,可伊安还是下意识一阵紧张。
哪怕已过去了三年多,他依旧不能毫无芥蒂地同莱昂亲热。
身上的法袍赋予他神圣的使命,每次他穿着它同男人寻欢作乐,就有种戴着荆棘镣铐在跳舞的感觉。
伊安有时候也能理解逃课的坏学生的心理。
这种违背教义,叛经离道的行为,确实能带给人极大的刺激,罪恶感反而能能助长欢愉的火苗。
他就这么一边痛苦,一边快乐着,越陷越深。
*
伊安带着衣领里被莱昂咬得生疼的齿印,和沉重的心事,回到了自己的星舰里。
等待他的,是通讯视屏里,卡罗尔那张令人本能起生理厌恶的面孔。
这个素来最受贵妇们欢迎的风流倜傥的主教,在师弟的眼中就是一头酒色过度的公狐狸。伊安实在弄不懂这一张油腻、浮肿,眼珠浑浊的脸,和那黏糊糊的笑,是怎么取得贵妇们的欢心,让她们打开腰包对教廷捐赠的。
“因为卡罗尔主教的X能力非常强。”光纪冷不丁在伊安的识海里开口,“他和那些捐赠者都有很密切的身体关系。甚至有两名女捐赠人为他生下子女……”
“我不是在提问,光纪,谢谢……”伊安讪笑。
“看你这脸色,和谈进展得不大顺利吗?”卡罗尔透过视屏打量着伊安。
“我相信他们能在时限内达成共识的。”伊安淡淡道。
“教廷没有那么乐观。”卡罗尔道,“你的哨兵越来越不服管教了,伊安。圣主很不高兴。”
“莱昂本来也不归西林教廷管吧。”伊安不禁冷笑,“还有,真正不高兴的,是圣主,是教廷?”
卡罗尔嘴角抽搐,像是挨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你也越来越能言善辩了,伊安。看来哨向之间果真是互相影响的。而意念强大的一方,会对弱的一方洗脑。你不觉得你的思维已经和科尔曼越来越趋同了吗?你可是光明向导,你才应该是掌控人心的那一个,好吗?”
“我对神的虔诚远比一百个你还多,卡罗尔。”伊安不耐烦。
卡罗尔面色阴沉:“你的虔诚可丝毫没有影响到科尔曼。他背离圣光越来越远了。你不会不知道,在很多地区的人,享受了一点积分改革的好处,就把他当作了救世主。那些人们已快忘记了圣主之名,只记得那个科尔曼了!”
伊安冷漠道:“听起来,当地民众信仰流失,应该是驻派当地的神职人员的工作疏忽。我不明白你拿这个找我的麻烦做什么?”
“因为你没有约束好你的哨兵!”卡罗尔抱怨着,“实话说吧,我就是个被打发来对你唱黑脸的倒霉鬼,伊安。从教皇到大主教们,都对你非常不满了。你们在一起都三年多了,你还丝毫约束不了他,反而对他越来越放纵。如果你是像圣人克罗伊那样,为了繁衍出更优秀的人类而献身,那你也早该生孩子了……”
卡罗尔喋喋不休地唠叨中,伊安的思绪却飞远。
真是再讽刺没有。莱昂觉得自己被教廷当成一头配种的公狗,而伊安在教廷眼里,也不过是一头用来产崽子的母狗而已。
这就是教廷,那个将他抚养长大的教廷。那个让他为了维护它,而不惜总和莱昂争执的教廷!
“你该说够了,卡罗尔!”伊安愠怒,“我或许破了禁欲的戒,但是我还依旧是一个尽忠职守的神职人员。”
“当然。”卡罗尔接收到了伊安的警告,立刻将话题一转,又嬉皮笑脸起来,“大主教也在说,等这场战争结束了,就将你调回西林,也许会有一件红袍在等着你呢。”
伊安一愣。
“你不想回西林吗,伊安?”卡罗尔循循诱导着,“这里可是你自幼长大的地方,是你的家呢。这里有你的同窗,老师,朋友……你在外流浪了太久了,伊安。而且在这里,你所有的抱负都能实现……”
他的抱负……
那个年轻稚嫩的伊安·米切尔在穿上神父的法袍那一刻,对着金色的圣光架,许下的抱负。
他要将圣光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离开西林外出任职只是他漫长生涯中的第一步。他当然要回到西林,带着他游历世界的经验,和卓越的业绩,重新回到圣光塔下。
他也曾憧憬自己有红袍加身的一天,能有进入圣光塔的资格,直接和圣主对话。
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将这些抱负束之高阁,而只是满足于能和莱昂相守在一起了?
“我知道,你和科尔曼有感情。”卡罗尔说,“爱情嘛,我能理解。但是伊安,你要想实现自我价值,你就应该回到西林来。你留在科尔曼的身边,打算看着他结婚生子吗?”
伊安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
“当然,”卡罗尔话锋又一转,“其实你也可以兼得的。只要你也给他生两个孩子……”
“我还有会议要主持,今天就到这里了吧。”伊安果断道,“我会及时向教廷汇报和谈进程的。”
言毕,不待卡罗尔补充,伊安关掉了通讯。
“教廷的耐心不多了,伊安。”书房中响起了光纪的声音,“他们迫切想得到你和黑暗哨兵的后代。”
“是的。”伊安揉着眉心,“他们终于放弃暗示,直接对我开口了。我看距离他们借圣主之名对我下命令,已不远了。”
“那你会遵循这个命令吗?”光纪问。
“不!”伊安坚定道,“我不是什么圣人克罗伊。我也更不可能在明知他们图谋不轨的情况下,制造出一个无辜的孩子!”
“那你想拥有和莱昂的孩子吗?”光纪又问。
伊安被问住了。
和莱昂的孩子……
柔软、稚嫩,肉滚滚的身躯,天使般面孔的婴儿,奶香的肌肤,也许会有莱昂的金发或者蓝色的眼睛。
光是稍微这么一想,伊安就觉得自己的心在融化。
但是他必须克制着Omega的这个生育本能,灭掉自己的母性。
光纪又问:“如果你意外怀孕了,你会留下这个孩子吗?”
伊安下意识摸向小腹,瞬间一身冷汗。
“你并没有怀孕,请不用惊慌!”光纪说,“抱歉,伊安,我不应该提出这个问题引起你的恐慌。”
伊安抹去鼻尖上渗出的细汗,苦笑道:“看样子,你新安装的感情模块运转得还不错。”
“我还在适应中。”光纪道,“我的程序没法打补丁,只能通过自我学习升级,速度较慢。另外,我的搬迁进度在一个小时前终于满了80%了。”
“这还是今天第一个好消息!”伊安笑道。
以伊安如今的身份,教廷为他配置了一艘小型星舰作为座驾,以供他进行短途的星际航行。
这艘星舰到手后,就由阿修罗在私下彻底改造过了一番,用一台二级星舰的核心机替换了原有的核心机。这艘看似普通的民用级别的星舰,虽然没有配备武器,但是运行速度和其他性能,已达到了军用星舰的标准。
从那以后,光纪就在一点点地将自己的程序云拷贝到这一艘星舰上,并且开启了自我修补的过程。
而这三年多里,光纪口中的那个“他”也再没有动静。
他依旧在监视着伊安,自然知道光纪搬迁的事,却并没有阻止。显然,他,或者他背后的教廷,觉得即使光纪搬迁了主机,进行升级,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但是“他”依旧是一双眼睛,正在透过周边的一切电子设备,注视着伊安的一举一动。
*
费里中心城里的皇宫里,自立为皇的路易斯一世陛下,也正像一只受惊的老猫,浑身扎毛,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是一名看上去和路易斯同龄的男人,五官端正,笑容可掬,文质彬彬,像一名干练的律师。但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动出声打招呼,路易斯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现在皇宫之中的。
“很抱歉我的不请自来。”格尔西亚坐在皮沙发里,姿态轻松,宛如在熟人的客厅。
“奥兰公爵大人,也就是您的大堂兄,派我来此的,陛下。这也是我们双方第七次接触,同时,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请允许我开门见山:之前我们的提议,陛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路易斯目瞪口呆,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请容我提醒您,”格尔西亚又说,“在我们头顶,就是帝国军的大部队。他们自称是可以在四个小时内将这颗星球收复的。就我对科尔曼少将的了解,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你……”路易斯喉咙不住吞咽,下垂的脸颊细微颤抖着,“所以,安东尼的条件,还是那些?”
“我们的态度一直没变。”格尔西亚说,“公爵大人想向您提供帮助,让您可以免于受到拉斐尔陛下的折磨和死亡威胁,得以安稳、体面地继续生活在费里。您甚至还能保留公爵头衔,传给子孙后代。而您将拥护奥兰公爵登基,承认他的皇位合法性,向他效忠。”
路易斯自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桀桀的,如哮喘发作般的笑声:“我当年果真没有看错。安东尼的野心正那顶皇冠上。拉斐尔你这个蠢货,引狼入室,亲手将最大的威胁扶持成了权臣,还架空了自己……”
“奥兰公爵是亚当陛下的皇太子,这个皇位本来就应该归于他。”格尔西亚道,“公爵夺回皇位,是命中注定的事。而我们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特意花了点功夫,将您留在帝都格洛瑞的长孙带了过来,让你们亲人团聚。”
路易斯浑身巨震,僵如石雕,被这巨大的喜悦惊吓住。
格尔西亚拍了拍手。小沙龙室的一个侧门打开了,一名机械侍推着一辆儿童车走进来。
车中,一个小男孩正在酣睡,全然不知自己成了一场巨大的政治交易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