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母从未接触这些,但也不笨。
她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糖价暴涨,近两年可能会赚。但是等这波热潮过去,糖价很可能再次暴跌……你周叔可能会吸取这次的经验,但依我看,制糖厂不一定办得下去。”
骆母只是以她浸淫农事多年的经验说出自己的看法,却也八九不离十。
西岭村其实并不以种植糖蔗为生。
南方有制糖业生产链已成规模并成为国家指标发展项目的广右省,北方也有‘糖都’外河城。等糖价稳定,就是两大巨头博弈,夹在其中的西岭村必然没有出头之日。
但凡长久、并被指定为该省经济发展指标的农业必然形成一条完整的生产链,未来几乎垄断半个华国市场,甚至出口海外。
而西岭村,干不过一个国家支持的大省。
骆白笑了一下,眸光狡黠,野心渐露锋芒。
“所以我的目标不仅仅是制糖厂。”
而是整个西岭村——不!
应该是整个长京市、南越省,甚至是整个华国的农业产链。
骆母温柔:“如果你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只要说服妈,妈就一定会帮你。”
这是身为母亲,理智而无私的爱。
骆白心一软,对着骆母就露出个灿烂如羔羊的笑容。
骆母没忍住,母爱爆发,当即掐住骆白的脸直夸‘心肝儿大宝’。
站直没敢动,任由母上蹂/躏半天,脸颊绯红、头发乱糟糟的天才福宝哥眼神空洞,拨通农业期刊的电话。
“毛主编?我想询问有没有关于南北方糖蔗产量、糖精减产以及国家出台调控糖业政策的报道?已经在北方报社报道了……好,能传一份给我吗?对,传真机传送,现在就要。谢谢您,毛主编。”
随后,拨打电话告知代理人。
“现有可使用的流动资产能否估算……我需要大概四十万。好,你走趟西岭村,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传真机响动。
骆白从里头拿出几张报纸,日期是今天。
南方还未得到确切消息,这就是地域信息滞后的坏处。
信息时代已然来临,但还需几年,信息才会全面覆盖华国。
现在信息覆盖不全面,对于少部分有渠道获取信息的人来说,就是捡漏发大财的好机会。
骆白整理几张报纸,朝公社走去。
途中遇到周昊海,顺道一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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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察觉周永利动了真格的徐东有些心慌。
他借口出去小解,实则拨通和唐镇联系的电话,将现在的情形告知他。
“周永利动真格了!当着蔗农的面,请市里银行清算他所有的资产,态度强硬,咬死了不肯退一步。他还提出以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十的价格买断蔗农田地里的糖蔗!村支书被请过来当见证,还有骆从书也掺和进来,砸锅卖铁支持周永利。蔗农摇摆不定,现在该怎么办?”
万无一失的打算却被周永利和骆从书的孤注一掷打破,唐镇气得眼前发黑。
但当他得知周永利资产大概只有十来万时,立刻冷静下来。
骆从诗:“骆从书顶了天只能拿出四万块。但整个西岭村的糖蔗、还有周永利欠下的白条,全还完最少也得四十万。他们肯定还不了,而我们拿得出!”
周永利破釜沉舟,他们就不会吗?
而且,周永利拿不出四十万,他们却可以一次性还清!
唐镇:“你是说,让我们跟周永利比谁的资产多?”
骆从诗胜券在握:“一群农民,只有握在手里的钱才觉得安心,想要他们放宽眼界是不可能的事。承诺再多,还不上就是空口大话。他周永利最多拿出十五万,那剩下的二三十万怎么办?还一部分,欠一部分?谁乐意被欠着不还?”
唐镇思索片刻,同意骆从诗的办法。
那八屏市来的北方豪商听闻这事,立刻不悦:“你们当初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西岭村蔗农愚昧好糊弄,信誓旦旦替我拿下西岭村所有食糖、糖蔗,我才替你们做人情、搭关系。现在怎么又出这种乱子?一个小小的制糖厂,你们也对付不了!!”
骆从诗将提议告知,那北方豪商也不乐意。
“三十万流动资金!你以为是两三万?随随便便取得出来!”
如今的两三万相当于后世的百万,三十万那就是千万以上资产。
后世中,到银行支取千万以上资金都得提前预约,银行层层上报。
何况现在说取就取?
那北方豪商原本承诺蔗农,当场结清账款,实际给的也是空白支票。
他只要拖点时间,赶在糖价暴涨之际卖出所有食糖,就有足够的流动资金支付蔗农。
骆从诗忙说:“不用取出来,只要证明我们有足够资金……可以请人清算流动资金,让银行开些相关证明,营造我们资金足够、不会拖欠蔗农钱款的形象就行。为了取信蔗农,我们可以当场签订合同,先给一部分定金,到时就算他们想反悔也不行。”
北方豪商思索片刻,勉强同意。
他四处囤积食糖,先他人一步将目标锁定南方。
现在调控糖业的政策已经出台,广右省那边也得到消息,糖价开始上升。
更多人将目光放在甜城之称的广右省,唯有他快人一步在南越省各处村落低价收购那些滞销的食糖和糖蔗。
西岭村上千吨食糖是块肥肉,如果啃下来,少说能赚几百近千万。
他绝对不可能放弃!
必须啃下来!
北方豪商:“我会联系银行,调取目前可用的资金。但你们,必须拿下西岭村所有食糖!否则,你们承担不起糊弄我的后果。”
骆从诗和唐镇对视一眼,信心满满:“您放心,我们再蠢,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我保证,周永利和骆从书所有财产叠加,也绝对拿不出三十万!!”
第14章
当骆白和周昊海到达公社时,公社外面层层围了好几圈人,全都伸长脖子看热闹。
最里层的是蔗农,正等着周永利或是北方豪商的资产证明。
徐东去外面一趟,回来后不慌不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周昊海见状,捏紧拳头:“回头看我不揍死他。”
骆白:“记得套麻袋。”
这时候有个穿着蓝色工人服的年轻女人走进来,她身后还带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穿工人服的年轻女人就是制糖厂的车间主任,截胡徐东的‘高学历’新人。
她跑了趟长京市,准备许多材料,还找来一名银行职员以及银行开具的资产证明。
此时的资产证明没有后世的麻烦以及限制,尤其对于银行大户,会予以特殊照顾。
八十年代的人们压根没有把钱存到银行的概念,距今短短几年,观念虽有所改变但也达不到后世人人将钱存进银行的盛况。
周永利和骆父站起迎接那名银行职员,后者打开公文包,拿出文件。
“这就是周永利先生于今日在我行开具的资产证明,所有不动产并流动资金初步估算,十五万左右。”
嚯——
哗然声起,闻者艳羡不已。
万元户在西岭村不少见,但十几二十万的,那就真的是有钱。
他们原先知道周厂长有钱,却也料不到原来那么有钱。
随后,骆父将骆母带给他的存折、房产地契等摊开,放在桌子上。
“我全副身家也都放在这里,没有十来万,但三四万还是有的。”
骆父环视众人:“我知道大家整年收入就靠田地里几亩糖蔗,糖价疯狂下跌,连带糖蔗价格也下跌。大家心里疼得滴血,偏偏食糖滞销,厂里还不上钱,你们心慌,我们都能理解。我和周厂长一直在努力争取,争取你们能够获得最大的利益。”
蔗农们沉默,围观众人也都安静。
这是骆父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敞开心怀畅谈,也是西岭村村民们第一次真正了解骆父为人。
畅谈是了解的前提,而了解就是彼此信任的开端。
任何以发展经济为目的的改革,不是执政者的一言堂。
真正开展实施并在改革道路上前行的,恰恰是默默无言的人民群众。
骆父铿锵有力:“如果没有市场渠道,如果我们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绝不会阻挠,绝对积极配合!但是现在,尽头是光明平坦的道路,我们可以保证你们——西岭村所有蔗农,今年不仅不会血亏,而且是大赚一笔!”
骆父和周永利目光炯亮,犹如黑暗中明亮的火炬。
在场的蔗农几乎被说服,而围观的村民们心潮起伏,激动澎湃。
九十年代,经济开始腾飞。
整个华国朝气蓬勃。
上下百年,再无哪个时期及得上此时的蓬勃旺盛和纯真美好。
一辈子大字不识的农民们或许会被愚弄,但此时的他们无疑非常容易交付信任。
至少围观的村民,改变了以往对骆父浅薄的印象,心中打下拥戴他的基础。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从人群中传来,吸引众人的目光。
只见人群中走出五六个人,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
如今的年代,很少有人穿得这么正式。
而走进人民公社的几人,梳着大背头、打了摩丝。笔直的西装裤,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后头几人还提着手提箱,腰间别BP机。
瞧着像是香港电影中走出来的大人物,让人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