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秦怀这时才匆匆赶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水和零食,腋下夹着个小折叠凳,半天才搞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急得脸都白了,忙小声拉着萧池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坐。
短暂的僵持后,摄影棚又是一阵其乐融融,仿佛那点小冲突根本不存在。
休息走廊下,陆声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经纪人苦笑摇摇头道:“看来咱们也不必忙活了,人家谢庭早就考虑周到了。”
周围没有别人,他小声道:“那姓裴的,也忒蠢,真当杨导眼瞎?难怪出道这么多年,还是万年配角,他那点小九九,除了萧沉,只怕连剧组里扫地的都知道。”
陆声呵得一笑:“我倒是觉得,那个萧沉,不像表现出来那么单纯。”
经纪人不以为然:“花瓶么,懂得抱住金主大腿也就是了,别的又不重要。”
杨志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吃了了两口就拉着副导演,四处招呼着检查进度。
谢庭夹着根烟找到萧池,见他吃得正欢,半点没有被当众教训后的委屈劲,不由莞尔一笑,斜斜靠上走廊的廊柱:“看来我特地跑来安慰你,是多此一举了。”
萧池从粥碗里抬头,鼻翼轻轻一皱:“这里的人好小气,一把椅子都这么讲究。”
谢庭掐灭烟头,扔进烟灰缸里,在他身边坐下,手里把玩着一枚打火机:“你有所不知,摄影棚的椅子,一般都是自带的,不可以乱坐,尤其是导演的椅子,在你眼里,那只是座椅,在别人眼里,那代表着身份和地位。”
萧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朝外瞅了一眼:“那那个人,为什么故意让我坐?”
他虽不懂人情世故,但又不傻。
谢庭顺着他的目光投去一瞥,旋即收回,压低声音道:“因为他原本把你的角色看做囊中之物,只不过嘛,没签合同之前,一切都还存在变数,他没本事刚正面,只能耍耍小手段了,上不得台面,你不用理这种小人。”
没说上两句,那厢导演已经在吆喝着让主演试戏,谢庭朝他点点头:“今天第一天,你适应一下,我先走了。”
小助理秦怀目送谢庭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附到萧池耳边悄声问:“萧哥,你跟谢天王……关系这么好吗?”
“啊?”萧池端着碗站起身,一边舀粥一边往摄像机那边张望,“还好吧。”
女主演林妙已经到了,被一群人拥簇着言笑晏晏,像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一见谢庭便挽住了他的手臂,极亲昵地挨在一起,有说有笑。
时间有限,一番寒暄后,大家很快进入了正题,两位主演换好了衣服,站在摄影机面前。
杨志生上来就挑了一段感情冲突极为激烈的对手戏,女主角以为爱人已死,情绪几近崩溃,下一秒峰回路转,爱人现身,女主角大悲转为大喜,情绪转换和台词主要集中在林妙身上,是相当考验演技和台词功底的一出戏。
灯光、机位、服化道具和布景,都已就位,现场彻底安静下来。
萧池三两口吃完早餐,站在走廊下看戏,在一众忙碌的工作人员中,显得格外悠闲。
副导演注意到他,拿着剧本走过来,将人拉到走廊下休息区:
“萧沉是吧,今天没你的戏,这几天叫你来剧组,主要是让你多观摩和学习,看看专业演员怎么演戏的。柳冰把你的情况给我说了,我答应他多照顾你,剧本好好看,尤其台词,杨导看中这个,这部戏不请专业配音的。”
“今天没有吗?”萧池有些失望,但很快那双眼又亮起光,“那什么时候有?台词我都记下了。”
副导演是矮个子,小眼睛,比绿豆大不了多少,听到这话,上下把萧池从头扫到脚,满眼不信:“都记下了?新改的剧本,你才拿到几个小时?年轻人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萧池还想解释几句,又想起柳冰的叮嘱,只好闭上了嘴。
“喏,谢庭和林妙的对戏,你仔细学学,杨导不会因为你是新手,就对你额外放宽要求,到时候万一一直NG,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正说着,林妙已经进入了“大悲”的状态,她身穿素缟,披发散乱地伏在一方棺木上,素服麻衣,黑色棺椁,通红的眼,衬得她的脸色越发惨白如纸。
镜头给了她特写,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巍颤颤地打转,这里有一段极长的独白,是女主对爱人的回忆和追思,过往有多么快乐甜蜜,眼下的境地就有多么绝望和压抑。
导演在监视器后盯着镜头里的画面,谁知林妙断断续续说了一句,卡住了。
到底只是试戏,杨志生长眉一竖,头也不抬,直接发话:“重来!”
副导演摸了摸头顶一撮短发,对萧池笑道:“你瞧,就算是经验丰富的一线演员,也有记不住台词的时候。”
林妙复习了几遍台词,再次进入状态,含着泪,眼神茫无焦距,带着惹人心疼的哭腔:“……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吗?我们都还小,家乡闹饥荒,连——连田鼠都是——”
说到一半,竟又卡了壳。
杨志生耐不住性子:“林老师……”
林妙委屈地撅了撅嘴,往棺椁上一趴:“人家昨天就睡了三个小时,才下飞机,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呢。谁知道一来就是我的……”
杨志生也没有法子,只好道:“再试一次,试完你就去休息,行了吧?”
谢庭也柔声安慰:“就这么一段,再忍忍,要不让助理举个提词板。”
杨导瞪他:“别瞎出主意。眼睛那能乱瞟吗?”
“我这不是开个玩笑么。”
林妙酝酿了一会,第三次,好不容易把这段台词过了,谢庭穿着一身血污的粗衣,跌跌撞撞向她走来,整个人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镜头紧紧跟着,谢庭的眼窝极深,那双深邃的眼长久凝视着她,像一倾漆黑的海,脉脉含情的时候,足以令所有人迷失在海里。
林妙也不例外,她怔怔与他对视,嘴唇嗫嚅半晌,竟又忘了台词。
“Cut!”
这下,大家都有些尴尬。杨志生烦躁地扯了扯为数不多的头发,也不管对方大牌不大牌,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
人群外,副导演无奈笑了笑,正想对萧池再语重心长几句,一转头,那双绿豆眼突地瞪大了——
只见萧池双眼蓄泪,凝视面前的空气,仿佛那里站着他的恋人,眼神惊喜里带着惶恐,生怕风一吹,将那团气吹散了:
“是你吗?你的魂魄听见了我的祈求?所以来找我了?”
副导演一愣,忙翻开剧本,这家伙在念女主角的台词?
“我日夜都在想你,你答应过我,会从战场上平安回来……”
萧池还在继续,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对着一团空气,竟然把女主角这一段戏完整地表现出来!
“……”副导演一双眼瞪得宛如铜铃,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把女主的台词背下来了,你又不是演女主角!”
萧池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眼泪立刻跟关了闸门似的堵了回去,他随口道:“我不是特地记女主角的台词。”
副导演不明所以:“那你……”
“我是把所有人的台词都背下来了。”
副导演:“……”
纯新人?唱歌选秀出身?对演戏一窍不通?柳冰特么逗我呢!
天路影视基地停车场,一辆黑色飞行车缓缓停靠在专属停车坪。
车门自动滑开,季沉宣从后座下车,对周桐吩咐一句:“你就在这等我。”
周桐提醒道:“您下午还有个会议。要不,我打电话给柳冰,把萧先生喊出来?”
停车坪四周没有树,火辣的日光笼罩在头顶,温度高的仿佛进入了夏天。
季沉宣一身休闲西装,松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露出一小截锁骨,难得带了几分不同以往的随性意味。
他摇摇头,淡淡一笑:“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第57章 打情骂俏
烈日高悬, 工作人员汗流浃背地调试吊起的机器,一场戏连试了三次,终于勉勉强强过了, 杨志生点了根烟叼在嘴里, 不停拿手扇风, 燥得很。
当副导演还在走廊下纠结萧池到底有没有演戏天赋的时候, 林妙恋恋不舍地粘着谢庭讨了几句安慰,终于在几个工作人员拥簇下离开了,助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又是撑伞又是提包。
试戏不顺利, 杨志生略有些烦躁,嗓门比平日更大些, 送走了林妙,又马不停蹄让谢庭和陆声继续。
陆声饰演的许孟青是个良知尚存、又恪守原则的侵略者,出场时帅气又凶残,在战争中尝尽悲欢离合,终于大彻大悟, 最后选择自裁。
这个角色极富内在矛盾,把握的好,容易出彩,反之, 也容易招黑。
原本陆声更看好男主角的形象, 可惜有谢庭在, 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争不过。
男二, 勉强凑合吧,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原本只是个打酱油的男三,竟然硬是加戏加到跟自己并驾齐驱的地步。
一部电影的时长是有严格限制的,其中一个角色镜头多了,势必要从别人那里抠,男女主番位摆在那里,抠不了多少,只好从男配里面挤。
一想到这个,陆声心里便是一阵说不出憋屈。
外景戏。两个机位分别跟着他们俩。
换好了服装,陆声把长剑别在腰间,他骑着一匹温顺的母马,通体漆黑,唯额头一撮白毛,他虽练过马术,但称不上熟练,好在只有一个长镜头,不需要他在马背上做多余的动作。
机位跟着他的侧影移动。
谢庭一身黑衣,衣摆沾着血迹,满身煞气逼人,手握一柄标枪,枪头入地三分,被他拔起时,带出一串飞溅的草泥。
他平静地看着陆声靠近,后者满脸冷鹜地回望他。
谢庭那双多情的眼不再柔情似水时,能冻得人发怵。
他倒提长枪,向着陆声加速冲去,枪头横扫,势要将人从马背上掀下来!
眼看那森冷的枪头逼近,下意识的,陆声本能仰头躲了躲,明明居高临下的是他,反而完全被谢庭以下克上的气场压得死死的。
“Cut!”杨志生大喊一声,不满地嚷嚷,“你躲什么躲,又伤不到你!重来!”
当众犯了个新手才会犯的错,陆声脸色微微发红:“抱歉。我没准备好。”
又重拍两条,谢庭胳膊都快发酸了,才算过了。
杨志生盯着监视器画面,狠狠吸了口烟,直泛嘀咕:“今天不是黄道吉日吗?怎么这么不顺。”
副导演这时凑上来,拿着剧本给他扇风:“还继续试戏吗?”
杨志生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试了,主演都试完了,还弄啥玩意?这大热天的,不热死,都给气死。”
副导演往走廊处看一眼,犹豫道:“不是还有一个没试过?”
“你说那个萧沉?”杨志生眼皮都懒得抬,没好气道:“今天我气饱了,还是饶了我吧,改天我心情好,说不定还能克制一下脾气。”
副导演擦了擦脑门的汗:“别这么武断嘛,万一……人家有天赋呢?”
“呵呵。他不拖后腿我都要谢天谢地了。”杨志生狐疑地瞥他两眼,“你该不会拿了人家什么好处吧?”
“没有!”副导演翻个白眼,“反正是室内景,我都让人换衣服化妆了,免为其难看看呗,心里也好有个底。”
杨志生这才勉强同意。
副导演立刻招呼其他人换地方,室内景是现成的,机位搭好,灯光到位,换好戏服的萧池正好也从化妆间出来。
彼时柳冰跟制片人刚好回到拍摄现场,谢庭见了他,迎上来打声招呼,伸长了手臂勾住他的肩膀:“你再晚来一步,你家甜崽又要给人下套里了。”
谢庭在太阳下出了点汗,手臂滚烫,柳冰颈窝都被捂热了,他闻言微微一惊,蹙眉道:“又怎么?”
从什么时候起,他跟萧沉都这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