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立刻变成了火引,喷出去的火焰一下沿着整株爬山虎蔓延开,在楼体外勾勒出一幅金色的图腾,大火一下把整栋楼吞了下去。
视频背景音里一片混乱,路人七嘴八舌的“打119”和“卧槽”声里,突然有人说:“跳楼了!”
一个人影从十层一跃而下,被火苗裹着,像颗流星似的砸了下去。
“停,就是这里。”临时搭建的会议室里,谷月汐按下暂停,把画面放大。
视频里能清楚地看出跳楼的是个人,可打在墙上的却不是人影——四肢几乎差不多长,头顶一对兽耳,身后还有三条不容忽视的大尾巴。
“这人是个特能,”谷月汐说,“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一部分特能人在被危及生命的紧急情况下,自然光下,影子会出现非人类的特征。”
王泽问:“起火原因和这个特能有关?这人在系统里登记过吗?”
肖征:“不管怎么样,先把视频删了,别被人看见引起恐慌,善后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段视频发出来,同一时间,不知会在全网吸引多少双眼睛,几乎是立刻就有人提出火焰颜色不像是常规的家庭火灾,随后,跳楼人诡异的影子被截图,一石激起千层浪——
“等等,这影子是p的吧?”
“不是,你看视频和动图。我这还有一份从别的角度拍的,想看的私敲。”
“这是什么动物?看着像猫。”
“我查到了,关键词‘三条尾巴’,《山海经》里叫‘讙’,一眼三尾……”
“楼上山海经就太扯了。”
“回楼上,我们学校里腊梅和荷花一起开了!荷塘里一堆枯枝和烂泥啊,我们涮墩布都不去的,说开就开了!山海经有什么扯的,现在说封神榜我都信啊!”
“我有个问题,”善后科一片人仰马翻里,平倩如忽然说,“原始视频上传ip地址是碧泉山城,那边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连我们自己人都联系不上,为什么……他能上传视频?”
玄幻志怪的话题被一个三条尾巴的截图带得火了起来,一时间涌出各种段子,一些是编的,还有一些非常接近事实——异控局这么大的一个组织,就算保密再严密,也不可能全无痕迹,何况还有那些民间门派四处高调活动。
“肖主任,又有新情况!”
肖征头皮都炸了:“又怎么了?”
“十六处分局同时发来异常能量警报,检测到一种类似‘回响音’的音波。”
肖征莫名其妙:“啊?”
劣奴躬伏法阵能量外泄后十八小时,一些耳目格外灵敏的精神系特能开始听见细微的蜂鸣声,那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回响音是善后科修改普通人记忆的辅助工具,因为能直接和人的大脑共振,所以监管和操作都非常严格,相关设备只有总部才有权调用,为避免被滥用,宁可让善后科全国各地到处出差。
为了保证效果,回响音一直只在封闭的环境里才能用,唯一一次拿到外面,是阿洛津骑着骨头横跨整个东川市区,盛灵渊敲碎了地下停车库地板那回,盛灵渊用幻术叠加到回响音里,强行修改了所有目击者的记忆。
但当时以天魔的精神压制,回响音也只是在乱七八糟的酒店附近小范围覆盖,再要扩大,一来是设备没有那么大的功率,二来也没人能操作得了。
肖征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分局根本没有回响音的设备。”
善后科里,杨潮忽然晃了几下,一头栽倒。
“小杨!”众人连忙围过去,“来两个人去找医务室的……”
就在这时,蜷在地上抱着头的杨潮突然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窗台上的虎尾兰。
刚刚进入碧泉山城的盛灵渊一皱眉:“我听过这个声音,在东川的时候。这是你们的防风……不,‘回响音’。”
宣玑一脚踩下刹车:“什么?”
盛灵渊凝神于耳,仔细听了好一会:“从花草上发出来的……麻烦了。”
麻烦大了。
路边绿化带、室内绿植、甚至是房前屋后的杂草,同一时间发出听不见的特殊音波,所有人都在音波范围里。
异常能量事件固然罕见,但当范围扩大到全境、时间拉长到几十年,曾经被卷入过异常能量事件的普通人数就成了个不容忽视的数字。这些人的记忆被处理过之后,本来过着平静的日子。突然,教室里听讲的学生、开会发言到一半的白领、走到半路的司机、公园里下棋的老人……形形色色的人们都感觉到了类似的心悸。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突然呆住,提线木偶似的走向附近的植物,把耳朵贴在上面。
那些植物的“嗡嗡”声里,似乎有什么在反复诱导提醒他们: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曾经被掩盖在人们记忆里的变异动植物、高来高去的异控局外勤……一样一样地破开封印。
随着异控局隐匿在深山里的大楼坍塌,那上面加封的秘密封条猝不及防地被撕开,异兽与特能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我是不是已经疯了?我觉得我见过一个骑着蝴蝶形骨架的人从天上飞过去……这段记忆就跟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一样!”
“我家有一面墙上的青苔跟别的墙不一样,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想多了!我刚才突然想起来,那面墙塌过!”
“我觉得我的记忆被篡改过!”
记忆是一个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立身之本,一旦错乱,对人的精神世界几乎是摧枯拉朽的打击。
一开始,气候和植物的反常只是让人们有点不安,但因为没有影响生活,大部分人只是在玩梗凑热闹,着火视频和其中疑似非人物种一出现,不安的神经就像易燃物,立刻被点燃了。
但人们的认知总是根深蒂固,不安归不安,也没那么容易相信非自然现象,可短时间内大量暴露在类似的信息下,曾经被“回响音”强行压制的记忆会跟着动摇,就像宣玑的涅槃石一样,一旦这时候遇到足够的刺激,记忆立刻就会重新浮出水面。
地下世界的存在并不可怕,地下世界里有各种匪夷所思的妖魔鬼怪也没什么,可怕的是它们随时能闯进人们的生活,而自己的记忆被修改了,自己都不知道。
恐慌爆炸式的扩散开,黄局的电话被打爆了。
异控局总部大楼的废墟还没清理出来,一时毫无反应余地。
“肖主任!”平倩如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失色。
肖征蓦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网络频道播出了一段匿名的电话采访。
“……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上小学,跟我父母探亲回家,回程火车半路脱轨……”
主持人:“当时这件事上了新闻,据说是铁路事故。”
“不是……不是事故,火车不是自己脱轨的,是被怪物撞出去的,那东西像蛇,直径有几米……扑过来的时候满车都是腥味,整节车厢都飞出去了,我当时……我当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这件事我后来莫名其妙的忘了……”
主持人问:“您也觉得自己的记忆被篡改过吗。”
“不光是记忆……不光是记忆……”电话里的人神经质地重复着,压抑而尖锐的哭腔传出来。
“我记得……我当时是被我妈牢牢地抱在怀里的,我妈……我妈被撞碎的车窗卡住,脖子上的血流得我一身都是……她当时明明脖子断了半边啊……明明……”
“您是说您母亲在这场事故中去世……”
“没有!我妈这三十年一直好好的,不到两个月前才刚因为脑梗去世……我明明记得她……”
“脖子断了的人,怎么还能活三十年?”
第113章
“‘回响音’是植物‘叫’出来的?你怎么不说是氧气发的?你是打算告诉我, 一堆花花草草长了嗓子学会了合唱吗?”黄局这么个不紧不慢的人, 脑门上被逼出了一层油花, 头一回冲肖征拍了桌子,一不留神,把刚扣在耳朵上的“屏蔽器”碰掉了半边, 旁边的秘书赶紧上来给他加固,黄局一扑棱脑袋,“你们别跟我这忙了, 我又没被修改过记忆!有屏蔽器想办法下发啊!”
“回响音”本来就是异控局的道具, 他们自己当然也配了屏蔽器。
“屏蔽器”是个挂在耳廓外面的小玩意,形状有点像悬挂式的耳环, 一次性的,成本很低, 能迅速复制,为的就是万一出现回响音泄露事故, 能及时补救。当初设计这东西的时候,研究院吹牛说,哪怕是在春运候车室这样密闭拥挤的空间出意外, 他们也能在第一时间保护群众的大脑, 没有控不住的场。
研究院的牛皮吹漏了。
别说屏蔽器,全境范围内,一人发张餐巾纸给他们撕下来堵耳朵都得发好几天,何况异控局总部瘫痪,临时体系还没搭建完。
“黄局, 您还是先把屏蔽器戴上。”肖征说,“没丢过记忆,不代表大脑不会受回响音影响,现在的回响音还只是记忆唤醒,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一直这么和平……”
黄局血压蹿到了一百八,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这玩意可能还会往大家伙脑子里植入什么?”
肖征苦笑:“回响音本来就是干这个用的。”
“能不能想办法清除回响音源?”
肖征:“您是说,烧光境内所有的植物吗?”
野花野草,或者路边装饰性的绿化带清理就清理了,大不了以后再种,可是……农田呢?防护林呢?经济林呢?原始森林呢?
这时,一只乌鸦盘旋着,从远处飞到肖征的生态园里,落到了黄局窗外,落下之后先整理了一下羽毛,这才彬彬有礼地用鸟喙敲了敲窗,姿态十分优雅。
“谁?”黄局身边几个外勤警卫都蹦了起来,肖征手心里“呲啦”一下,电火花差点走火,张昭谨慎地捏紧了秒表,预备一有不对就亲掐——只见窗外的乌鸦略一偏头,薄薄的黑雾细纱似的从它身上涌出来,在玻璃上凝出了一行字。
“联系不上你们,出什么事了?”
很端正的简体字,但个别有笔画有缺失。
肖征一愣:“陛下?”
乌鸦是盛灵渊用简化版的傀儡术送来的,就像他当年监视燕秋山他们用的麻雀和鱼群,身在碧泉山的盛灵渊能通过乌鸦的眼耳看见他们这边的情况。
“肖征说,花草中在不断往外放回响音,他们现在找不到源头……”盛灵渊话说一半,被宣玑一脚急刹车打断,他俩进了碧泉山城,还算宽阔的马路上,此时交通一片混乱——方才有个司机开车开到一半,情绪突然失控,猝不及防地蹿上旁边车道,把一辆正好开过的公交车怼进了马路边的饭店里。
救护车、救火车乱作一团,肇事司机疯狂的嘶吼声瘆人地刮着人的耳膜:“妖怪!妖怪!碧泉山上有妖!”
正是闹市区,路人纷纷探头看。
比起被回响音影响的人,更多的人不明所以,一方面觉得荒谬,一方面又被身边人各种疯狂的举动和匪夷所思的故事弄得惶惶不安。
“这也疯了一个。”宣玑听见旁边的车主拉下车窗,一边往外看,一边拿着手机冲宣玑挥挥手,“兄弟,你是不是也没信号?”
秩序强大而脆弱,当地异控局分局反应已经不算慢,检测到回响音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调集所有的屏蔽器下放——各分局虽然没有回响音设备,但屏蔽器储备还是挺足的。
然而地面交通已经被各种事故搅成了一锅乱炖粥。通讯信号又意外中断,电话打不通,网上不去,警力完全不够用。
肖征那边通过乌鸦问盛灵渊:“陛下,你们能不能先回来,我派架飞机去接。”
盛灵渊犹豫了一下,朝西南方向望去,他有种古怪的直觉,那是长达二十多年的战乱带给他的,冥冥中,盛灵渊总觉得此地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非常熟悉。
盛灵渊问宣玑:“古墓是那个方向吗?”
“对,”宣玑一点头,“非常熟的感觉,但我想不起来在哪遇见过。你也感觉到了?”
他想不起来正常,本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玩意,但盛灵渊是个仔细人,他碰到什么没见过的东西,不会不求甚解,记得就是记得,很少会有这种熟而想不起来的感觉。
莫非蠢还传染?
“告诉肖征,飞机先派过来,咱俩趁这会去看一看,”宣玑把车往路边随便一停,一把拉起盛灵渊,“过不去了,下车。”
盛灵渊提醒他:“你最好别在这飞。”
碧泉山城跟平原的城市不一样,整个城市盘踞在起伏的山坡上,路网都是“3D”的,一路走过来,地理环境复杂得让人脑壳疼,他俩人生地不熟,贸然找地方起飞,很容易被人看见。
“本来已经很人心惶惶了。”
“知道,跟我来。”宣玑一把拉起盛灵渊,“附近有轻轨,我看见标志了,我好多年前来过一次,没记错的话,应该能通到古墓那边。”
“能通到古墓的……轻‘鬼’?现在人怎么什么都不忌讳?”永安基本上没有轻轨,都是地铁,盛灵渊到现在为止只坐过几次去西山的大巴,连地铁都没来得及体验,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个词,被宣玑拖着走,他莫名其妙地想,“难道还有重‘鬼’?”
陛下以前听宣玑说当代人口数量,只被数字量级震惊了一下,没有太具体的概念,这回总算是体会到了那个数量级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