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斯的表情和语气都相当自然,就像他真的是不知道谁是范言结一样。
刘易斯便没有再说下去了,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饮了起来。
尽管刘易斯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很明显,是在饮闷酒。
修斯一边晃着杯中酒,一边看着灯下人,半晌微微一笑,说:“你知道‘以德报怨’这四个字是出自何处么?”
刘易斯闻言,也微微牵动了嘴角:“我知道,是《论语》。”
“那你又知道整句话是什么样的吗?”
刘易斯便也侃侃说道:“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意思就是,有人向孔子请教,以德报怨怎么样呀?孔子回答说,如果把恩德给予仇人,那么拿什么去回报恩人呢?所以孔子提倡‘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是这个意思么?”
“是这个意思。”修斯点头,“你同意孔子的说法吗,弟弟?”
刘易斯默了半晌,他感觉到修斯语气里的分量。
从来,修斯的话语总是很有分量的。
刘易斯忽而生出了几分不甘,便也轻轻一笑,回应道:“当然。孔子说的话,都是很有智慧的。不然《论语》怎么会流传千古?所谓‘以直报怨’,说的是以公道对待自己怨恨的人。所谓‘以直报怨’,并非‘以牙还牙’。好比说,小时候在学校,学生欺凌弱小,你可以上报并根据校规惩罚他,但不应该课后拿砖头砸他。”
“哦,所以孔子是圣人。”修斯说,“我这种就属于拿砖头砸人的那个类型。”
刘易斯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修斯抿了一口酒,笑着说:“其实你愿意和我谈这个,我很高兴。”
刘易斯一脸讶然:“是吗?”
“当然,你从来不跟我谈论你的想法。”修斯回答,“我也很高兴你提起了这件事。小时候有个学长欺负过你,你记得吗?”
刘易斯也忽然想起来了,也许是因为这段经历,刘易斯才会拿这个来举例。
“我记得……”刘易斯慢慢回忆起来,说道,“当年在小学,我身材很小,被高年级的学长欺负。然而,我也没有选择忍气吞声,而是报告给了班级辅导员。班级辅导员知道了之后,惩罚了那个学长,让他去罚站。之后他就没有再来欺负我了。”
“他被老师惩罚了……”刘修斯说,“心里很怨恨你,在下课的时候堵你,就蹲在门口那个有喷泉的草丛的石堆背后,你知道吗?”
刘易斯睁圆了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他手里还准备好钢管了,”修斯敲了敲烤漆玻璃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和他的小跟班说呢,嘴里说着要敲爆你的脑袋,不过我先敲了他的。”
“什么?!”刘易斯这一下几乎是叫出声来的。
修斯站起来,拍了拍刘易斯的肩膀:“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刘易斯的心内一阵翻腾,如风云涌动。
他从来不知道事情的另一面是这个样子。
他以为是自己报告了老师,所以解决了麻烦。
这件事情是这么解决的……
那么其他的呢?
刘易斯忽而觉得暖,又忽然觉得寒。
像是感受到了刘易斯的不安,修斯按着刘易斯僵硬的肩膀,笑道:“骗你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真的?”刘易斯缓缓问道。
刘修斯的手仍放在刘易斯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但却足够让刘易斯感受到压力。
“当然。”修斯回答,“你是很可怜范言结,是吧。”
“他?”刘易斯没想到修斯肯直接提起这个名字,愣了愣,才点头,“我觉得就算什么都不做,他都会很倒霉。”
修斯说:“好,那我就依你的意思,什么都不做。”
刘易斯有些吃惊:“真的?”
“当然。”修斯说,“范言结又没有得罪我。他得罪的是你,你要是当君子‘以直报怨’,我何须枉作小人?”
刘易斯听见“枉作小人”四个字,便立即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感谢您的关心。”
“好了,小易。”修斯捏了一下刘易斯的肩膀,“现在很晚了,回去休息吧。不要为那些无所谓的事、无所谓的人而伤神了。”
刘易斯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无所谓的人……
是的,无论是对于他或者是兄长而言,范言结都是一个很无所谓的存在。
刘易斯本人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几乎将范言结给整死了。
刘易斯看起来什么都没做,但却剥夺了范言结品牌的许多资源。刘易斯什么都没有做,范言结却深陷官非,无法脱身……几乎要自杀。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刘易斯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冲到了脑门。
而对于修斯而言,这件事则没那么复杂。
俗语有云“高抬贵手”。
这件事,对于修斯而言,也确实是抬了抬手那么简单罢了。
杨橄榄帮忙凑钱,借给了范言结解围。
范言结痛哭流涕,答应了杨橄榄会洗心革面。
杨橄榄拍了拍范言结的肩膀,说:“唉,你是说真的回头是岸才好呀!下次再出事,我不会救你的!”
范言结点头不止:“当然、当然……你是我的大恩人啊,怎么会不听你的?”
杨橄榄帮范言结安置好了,便又给刘易斯发了条信息,说自己送了范言结出院。
刘易斯看到了信息,沉默半晌,回复了一条“出来喝酒?”
他们还是约在上次见面的那家清吧。
这次刘易斯没穿西装,比较休闲,穿了一件黑白琴键图案的针织衫,脚踩了一双小牛皮休闲鞋。杨橄榄见刘易斯穿这样,便说:“今天又是另一番帅气呀。”
刘易斯闻言一笑:“你也好帅。”
杨橄榄笑道:“彼此彼此。”
刘易斯顿了顿,只说:“说起来,范言结怎么样了?”
“好了啊,他现在死过一回,想通了很多啦。不会再来给你添麻烦的。”杨橄榄说道,“你当他不存在好了。”
刘易斯苦笑,对酒保说:“给我一杯威士忌,不加冰。”
杨橄榄“哇”了一声,看了看腕表,语气夸张地说:“没事吧?大白天的就喝那么烈?”
“没什么。”刘易斯笑笑,说,“就喝一点。”
杨橄榄打量了一下刘易斯,说道:“怎么了?有事情想不开吗?”
“唔……”刘易斯摸着冰冷的酒杯,半晌回答,“我其实对范言结没有恶意……”
杨橄榄见刘易斯一脸忧愁的,连忙点头不迭,语气强烈地说:“我知道啊!你其实心很好的!上次我在医院跟你说那些话,真的不是说你有恶意的意思啊。我要是觉得你有恶意,才不跟你说这些呢!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刘易斯深深一叹,“可是我尽管无意,还是让他生意失败了。”
“这哪能是你的错呢?”杨橄榄说,“你知道的,我和范言结是朋友,他做那么多错事我都肯帮他。但这件事上,我很公道的说,真的不是你的错。你根本什么都没做。”
刘易斯默了一下,又说:“我今时今日有这样的影响力和地位,根本与我的实力无关。”
“对啊,”杨橄榄说,“多少人想做你老爸的儿子呢?那么多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却让你做到了,证明你是有实力的。”
刘易斯听到这句话,竟然忍不住笑了:“这也算实力?”
“当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杨橄榄笑着说,“唉,你那么有钱都不开心,那叫我这种穷人怎么好意思开心呢?”
第12章
刘易斯忍俊不禁:“你还穷人?你也是个CEO吧?”
“CEO这种东西,有贫有富的。你看范言结,也是CEO啊,欠人几个亿。我现在,为了帮他,也是口袋干净了。”
刘易斯皱眉,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杨橄榄笑着说:“那你又不用担心我,我刚好有单生意,做成了就又有钱啦。真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刘易斯半信半疑的,只怕杨橄榄是说谎来让自己安心。因此,刘易斯便细问:“是什么大生意?”
杨橄榄便答:“也不知道大不大。是关于香水代理的。”
刘易斯闻言眉毛一挑,说:“香水代理?”
“是的,你是业内人士,也该知道很多化妆品公司的香水研制都是外包的吧,主要是外包欧洲那边的。”杨橄榄淡淡说道,“但是呢,现在欧洲那边规范越来越多,很多天然香料都不准用了,所以我想国内的应该可以做。我就打算帮国内的一个独立香水制作工作室做代理,让他们与大品牌合作。”
“独立香水制作工作室?”刘易斯听到之后,脸上显然是感兴趣的,“这倒是不容易吧!”
“很不容易的!”杨橄榄说,“那个工作室的老大原本是在法国比较有名的香水工厂工作的。后来因为嫌公司条条框框太多,自己跳出来回国开工作室了。她的手艺挺好的,是个好的‘鼻子’,就是没什么门路。我就想着帮她铺铺路。”
刘易斯笑了:“你自身都难保呢,还打算帮助小创业者?”
“啧,正正是自身难保,才要抱团取暖呀。”杨橄榄闷了一口酒,苦闷中挤出一个笑容,“就像沙漠的行人,互相帮助才能到达绿洲呀!”
刘易斯打量了一下杨橄榄。
杨橄榄被刘易斯打量得不自在,问:“怎么?觉得我帅?”
“是有点。”刘易斯微微一笑。
杨橄榄反而有些忸怩了,只道:“那不如你也帮帮忙?好歹你也是做奢侈品的,可能能够给很多建议呢?”
“我正有此意。”刘易斯忽然说道。
“什么?”杨橄榄像是没听清楚一样,“你说真的?”
刘易斯看着杯里空掉了的酒液,笑笑,说:“我想知道一般人是怎么做人做事的。”
杨橄榄也笑了,说:“你这话是皇帝想微服出巡、体会一下民间疾苦的意思么?”
“你要这么想,”刘易斯耸耸肩,“我也没有办法。”
杨橄榄听到这个刘家少爷肯帮自己,也不在乎他什么动机了,便开开心心地说:“没关系,管你什么原因呢!这杯我敬你!”
杨橄榄和刘易斯也聊得火热,最后也约定了,找时间和刘易斯去拜会香水工作室的人。
刘易斯回到了家里,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