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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论法堂的小弟子而言,这种大事虽令人震惊,但毕竟遥远。修行界格局如何变化,暂时轮不到他们操心尽力。
学舍里,诸生更担心日渐逼近的年末大考。
为了顺利拜师,进入内门,众人通宵打坐修行,白天向授课长老,或孟雪里请教问题。成圣遥不可期,背熟道经总可以吧。
孟雪里最近心情不太好,但对小弟子答疑时,依然耐心十足。
同样状态不好的还有虞绮疏,他依然是锦衣玉带、一丝不苟的华丽打扮,眉间却少了意气风发的神采。
三人党派中,唯一淡定如故的只剩肖停云。
当孟雪里被围在人群中,略显倦怠神色,他突然说:“这题我会。”
他答了,答得很好,其他弟子都来问他。
颓丧的党魁与副党魁便趁机早溜,走在松林小径呼吸新鲜空气。
青松间小兽出没,枝头鸟雀跳跃,随便哪个动物,都比他俩生机活泼。
孟雪里忽然停下,背靠一颗老松席地而坐。虞绮疏也懒得走了,两人一起坐在树下吃松子。
孟雪里:“你知道吗,我有种感觉,我道侣没死,他就在我身边。”
虞绮疏震惊,却看孟雪里不像开玩笑,反而一脸平静认真。
这是思念过度,以至于产生幻觉了?情深意切到如此地步,却不得相守,难怪世人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他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孟雪里莫名其妙又手忙脚乱:“你、你哭什么啊!”
虞绮疏擦掉眼泪:“知道你不会被人欺负,我也能放心去执事堂了。”他从前只看见孟雪里和善的一面,总觉得对方软糯没脾气。
孟雪里不解:“为什么要做执事?你最近有点奇怪,不想拜师吗?”
虞绮疏笑笑:“怎么不想?我来寒山的路上,想过很多事。那时候霁霄真人还没有陨落,我做梦梦见他夸我天赋卓绝,收我为徒,我成了长春峰大师兄。百年之后我证道成圣,衣锦还乡,白鹭城张灯结彩,举城欢庆。我娘亲握着我的手,说她以我为荣,我爹哭着对我道歉……”
孟雪里听得晕头转向:“你想法挺多啊。”
虞绮疏叹气道:“白鹭城本打算与寒山交好,所以送我来做寒山弟子,以表结盟诚心。”
孟雪里想起对方名字前一连串称号头衔,惊道:“你不是白鹭城城主之子吗?”如此说来,哪里像少主,倒有些质子、弃子的意思。
“我爹有二十四个儿子。我天赋不算最好,身份不算最高,我娘又不得宠,我不来谁来呢?”虞绮疏低声道,“父亲说,等我从寒山证道归来,就让我做少城主,我知道是骗我的。哪怕我真能证道,那也是几百年之后的事,那时候白鹭城还在吗?”
孟雪里想,这大饼画得也太不走心了,就像市坊里小孩要吃糖,母亲哄骗孩子说等你长大当了皇帝,我就给你买。
但他无父无母,未尝过亲情羁绊,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好拍拍虞绮疏的肩膀:“来寒山没什么不好,大道三千,在哪里都是修行。”
虞绮疏又叹气:“我原本也这样想:来了寒山,说不定能见到剑尊呢。谁知没过多久,白鹭城还未与寒山结盟,剑尊便陨落了。现在明月湖太上长老证道,白鹭城本来就举棋不定,只怕这回要改投明月湖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做执事反倒比较好。”
孟雪里沉默,如果白鹭城未来与寒山反目,虞绮疏的处境则十分难堪。一边是家族亲人,一边是授业宗门。
他此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霁霄一死,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人界之内,像白鹭城这般的中小势力不知凡几,原本依附寒山,或有意与寒山结盟,以后或许会倒戈向其他大宗门。
这个过程中,将产生多少争斗牺牲,完全不可预计。
虞绮疏:“不说这些事,平白惹人心烦。咱们吃松子……”
孟雪里灵光一闪:“我是长老,应该可以收徒吧?”
虞绮疏被他的思路震惊了:“好像,真的可以。”
孟雪里有长老头衔、享受长老供奉,有长春峰作为洞府,怎么不能收徒?只是平时跟小弟子一起上课,又不摆架子,难免让人忘了他不是考生,是考官。
虞绮疏怔怔道:“这、这能行吗?掌门真人会同意吗?”
“我向掌门真人请示,出席今年的考核。我只收你一个,不妨碍别的长老挑选弟子,更不妨碍别人拜师,怎么会不行?”
虞绮疏眼神骤然明亮,拍掌称快:“道祖保佑,太好了!”
原以为前路坎坷无光,谁知柳暗花明。
孟雪里只觉得朋友变师徒有点奇怪:“以后你成了我徒弟,我辈分比你高了?”
虞绮疏理所当然地说:“你是剑尊道侣,辈分本来就高。”
他喃喃自语道:“如此一来,霁霄真人就是我师丈。我乃灵虚道尊之重孙、崇源道师之孙、白鹭城城主之子、长春峰大师兄,虞绮疏是也。值了值了!”
孟雪里:“大考的时候,咱俩走个过场就行。放心吧,长春峰大师兄。”
他为朋友解决了麻烦,心情甚好,还不知道命运对他的捉弄,远不止‘朋友变师徒’。
作者有话要说: 霁霄:我写,我写还不行吗qaq
第24章 偏不理会
小弟子们请教过问题,不好意思扔下肖师弟一人,想等他一起去藏书楼。霁霄婉言谢绝了,于是众人道谢告辞,留他独自收拾纸笔。
孟雪里走得匆忙,桌案书卷散乱。做党员的,自然要帮党魁洗笔叠纸。
暮色四合,黑暗如潮水涌向山脚下论法堂,将一间间空荡学舍淹没。
人声渐远,松林间鸟叫声也静下来,霁霄仍不着急。
上辈子一生都在赶路,心无旁骛、行色匆匆。
重修一次慢下来体会,心境反而更开阔。小弟子的问题再简单幼稚,他也态度认真,不生一丝急躁。
有困惑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生而知之’。
修行就是不断解决困惑,探究万物道理的过程。
世人以为霁霄真人天赋卓绝,道途一帆风顺,其实他初入道时,也遇到过许多问题。
最大不解莫过于为什么要练习前人留下的剑诀。
他觉得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即使双胞胎,性情也有差别,既然不同,就该修习独一无二的道,摸索独一无二的剑法。
师兄胡肆听罢,极不负责的附和道:“是啊,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没有标准。什么先贤往圣的规矩,咱们偏不理会。”
霁霄的师父深感无奈,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天才有天才的路,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路。
不是谁都能独辟蹊径、自创剑法,对普通人来说,有先辈经验铺路,才走得更顺畅。
至于霁霄的师兄胡肆,则因为问题太多,初上寒山便被狠狠训斥过。
霁霄此时故地重游,不由想起当日情景。
那时论法堂没有白墙黑瓦的庄严学舍,松林间没有清幽白石小径,只得六间草庐。
他年纪比这具身体更小些,虚岁十四,他师兄胡肆,也不过十五岁。
他们运气不太好,授课长老性情顽固而偏执。
上课第一天,长老讲述何为大道,何为剑法,小弟子们听得云山雾罩、神色茫然。
长老道:“修行玄妙深奥,尔等年幼无知,今天听不懂不要紧,最重要的一件事要记清楚:既然做了寒山弟子,修习寒山剑法,便要忠于宗门,不能再去练别派功法。其他歪门邪道,不练也罢,我寒山剑法,自然是最好的。”
明月湖与寒山,两派都是剑宗,但前者剑法重形,后者剑法重意。都认为对方不是正统,是外道。长达数千年的道统之争,愈演愈烈,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小弟子刚入门,便向他们灌输‘正统理念’。
长老问:“记住了吗?”
众弟子被他威严震慑,齐声应喏。长老神情缓和些许。
学舍里响起一道不和谐的稚弱声音:“弟子有问题。”
长老目光一转,冷声道:“问!”
小胡肆站起身,在众人注视下,紧张却认真道:“弟子从前在家中读书做文章,私塾先生说要通读百家之言,取长补短。便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为什么我们只能学寒山剑法?”
授课长老盯着他:“你离乡去国,辞亲远游来到寒山,是来干什么的?”
小胡肆有点害怕,谨慎地答道:“修行、问道。”
授课长老:“原来你知道。”他冷峻目光扫过其他弟子,“诸位,既然有缘踏进修行门槛,就要一心向道,若忘不了凡间规矩,忘不了在家背过的经史子集,不如趁早考个俗世功名,回家娶妻生子去罢。
“至于你,再问这种愚蠢问题,就给我滚出寒山!”
众弟子发出窃笑声。
小胡肆呆站在原地,被人指指点点,涨红了脸。
小霁霄没有笑。
他自幼先天不足,比旁人身形瘦弱,自然不与那些强壮弟子争抢前排,只好独自坐在最后、最角落的位置。
他看着胡肆,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当所有人都笑时,便不允许有人不笑。于是弟子们在授课长老的默许下排挤胡肆,顺便排挤霁霄。那段日子着实艰辛难熬。
年末大考后,两人拜了同一位师父,成为师兄弟。师父是位闲散长老,一生只收得他们两个徒弟,收来为自己养老送终的。
拜师后重测根骨,发现霁霄竟是先天剑灵之体。众人方才后悔不迭。
胡肆与霁霄开始练习剑法,短短三年,胡肆便不肯练了,转而迷上修行杂学。
观气术推演术还好办,可以看书自学,摸索感悟。炼丹、炼器则需消耗灵草和器胚材料。修行界规模普通的世家,一般供养不起炼丹师、炼器师,只好向雾隐观等大宗门求购。
幸好那时霁霄剑法初成,屡探险境,为他师兄寻得天材地宝。
他行走在外,剑法进境迅速,名声渐起。
时光匆匆,待胡肆第一次证道,突破至大乘境,又遭太上长老训斥:“不使剑,便不配为寒山弟子。”
这时胡肆已不是论法堂听训,默默垂泪的稚弱少年,他运起真元,与太上长老大声对骂,骂声响彻寒山。
霁霄心里清楚,就算胡肆没有与太上长老决裂,也注定在寒山呆不长久。
两百多年过去了,他师兄还是不服。
胡肆离开后,有人以为霁霄会与太上长老拔剑而战,寒山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
可是霁霄没有,他依然练剑、修行。
没过多久,他修为高于太上长老,后者无颜被晚辈赶超压制,久居后山,避世不出。
太上长老的家族后辈群龙无首,只好渐渐沉寂。
霁霄重选论法堂授课长老,命他们多鼓励弟子发问,少传教‘忠于宗门,只练寒山剑’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