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看吗?”
?什么意思?贺容心里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想。”
顾凛冬笑了。
男人在日常生活中面无表情的时候居多。但他一笑起来就仿佛月下旷野开满了雪白的昙花。那景色又罕见又迷人,让人可以瞬间忘记一切。
掌心淡淡的温度传来。
“那你别看手机了,看我。”
贺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演员进场,各就各位!”
这场秦昔孤身入营,痛失所爱的戏终于得以正式开拍了。
顾凛冬身披玄甲,站在摄影机包围中。
此时此刻,他像一柄被折断的剑,又像一团冷火。他的目光沉沉穿透了此间的一切人与物,穿透了数千年的历史长河。
顾凛冬站在时光尽头,与情深不寿的乌桓王相对而视。
今生尽忘,合二为一。
作者有话说:
路人:我宣布HQC和马锁了!!
粉丝:*&%*&!@*&
第68章 不沉之星(十六)
贺容是第一次亲眼见识顾凛冬的这场戏。
这场殉情戏一直是剧本里浓墨重彩的章节,贺容为此也做足了功课。他曾经在脑海里想象过许多次顾凛冬会如何演绎,但是对方从来不在他面前排练。哪怕顾凛冬最终在试镜会拔得头筹,依然没有透露过只言片语。
贺容在剪视频的时候见过许许多多顾凛冬。
孤僻的、愤慨的、安静的、深情的,他把关于顾凛冬的所有片段都一一截取,反复推敲。在一遍遍的回放中,贺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戴维斯先生,但是顾凛冬的身上却仿佛又添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宛如经历千年后出土的青铜王冠,纹样和威仪依然历久弥新,但上面也排布着岁月的锈迹。
此时此刻,镜头前的顾凛冬已经完全投入到戏里。他的举手投足都带着武将的杀伐果决。一个月的高强度训练把他打造得更加英武非凡,光华毕现。但是他在镜头前的表现却是凝练的,收紧的,仿佛要把所有的悲恸和爱意都浓缩在看向亡妻的一个眼神里。
贺容被这个眼神震撼了。
他头晕目眩,心如鼓擂。凶烈又义无反顾的感情强行冲入他的心中,让心脏因为不堪重负发出哀鸣。
镜头前的顾凛冬抱着妻子的尸身走入刀山血海。死亡降临在他的肩头,但他的表情却显得宁静而满足,仿佛就此走向了人世间最完满的团圆。
贺容额前的冷汗骤然滴落,滑入了眼睛。他的耳边产生了强烈的幻听,千万种杂音一口气挤入脑中,推他从椅子上猝然跌落。
贺容站在滂沱大雨里。
不远处,就是那间曾经盛满了阳光和温暖的巨大宅邸。
然而此刻,整间宅邸都仿佛被大雨吞没,黑沉沉的毫无生机。再也没有三三两两、会笑着向贺容打招呼的仆人。房屋本身也像是经历了一场残酷焚烧,到处都是被破坏的痕迹。
贺容的眼前出现了许许多多陌生面孔,他们成群结队涌入庄园,指控戴维斯先生包藏恶魔,戕害平民,是个卑鄙无耻的异教徒。而站在这些暴徒之首的,赫然就是戴维斯先生的叔父、道格拉斯先生。他严词控诉侄子的种种罪行,揭发他长久以来不断搜刮民脂民膏、为了巩固财富还对自己的两任未婚妻痛下杀手。重视亲情的道格拉斯先生再也无法忍受良心的苛责,他将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这是一场灾难。是一场强盗和利己者的狂欢。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是一场噩梦。
贺容想这么告诉自己,但是他的理智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贺容自以为解决了麻烦,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脱出副本后,真正的悲剧才降临到这些善良的人身上。面目狰狞的怪物以他为契机潜入了这座庄园,将所有的宁静和美好付之一炬。
贺容浑身发抖,他隔着厚厚的雨幕,依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怪物】高喊着莫须有的罪名,一拥而上,将戴维斯先生按倒在地。
贺容想要冲上前,但是他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鲜血染红了戴维斯先生的黑色长角,宛如一圈赤色的荆棘之冠。前所未有的绝望支配了贺容的身体。他拼命挣扎着,试图对戴维斯先生伸出手。
在鲜血和污泥之中,戴维斯先生静静睁开了双眼。
贺容在那一刻,倏地停下了所有挣动。
那是一双怎样美丽的眼睛啊,即使身处无尽长夜,依然像月亮一样散发着淡淡清辉。
戴维斯就这样深深凝望着他,金色的眼眸澄澈见底,好像真的能倒映出贺容的身影。
他们隔着割裂天空的雨水,隔着真实与虚幻的疆界,再度确认了彼此。
“快点认罪吧!你这个卑鄙的异教徒!!”有谁这样高喊道。
“我没有罪。”
黑色的领主宛如叹息般开口。
“爱上另一个生命,即使是神明也无法判我有罪。”
“卡!!”
摄像机后的柯荣华站起身,满眼赞赏地望着场内演员。
“一条过!”
众人这才摆脱了刚才聚精会神的状态。这顾凛冬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演技好是真的,这秦昔被他彻底演活了!摄影棚里有人拼命鼓掌,还有人大声叫好。
顾凛冬很快收敛了情绪,冲大家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带着些期盼,搜寻着场外的某个人。
突然,顾凛冬的心猛地下沉。
他看见自己向来表情淡漠的经纪人此刻正呆坐在地,泪流满面。
顾凛冬来不及换下戏服,快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
“……”
对方依然怔怔望着前方,没有答话。他的眼泪滑过脸颊,一滴滴打湿了衣襟,但是他始终不发一语,任由泪水汹涌而下。
顾凛冬还没有自恋到觉得贺容是因为自己才如此失态。他的状态很不对,仿佛是被什么魇住了。顾凛冬当机立断把他拉起,带着他去了摄影棚偏僻的角落。
顾凛冬从小到大,从没有过安慰人的经历。
他自小在缺乏家庭温暖的环境长大,不太擅长与旁人建立亲密联系。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是种缺憾。毕竟人类由孤独而生,最终也会孤独赴死。中间遇上的旁人不过是匆匆过客,不值得付出过多心神。
但是此刻,他体内混乱的心绪仿佛背叛了他,告诉他,他错了。他的自负让他面对这一切只能手足无措,心急如焚,像个傻子一样在原地踯躅。而这个人的泪水宛如一把尖刀,狠狠绞入他的胸口,让他丢失了呼吸的能力。
“你还好吗?”
他小心翼翼伸手,轻轻碰他的头发,像摸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猫或小狗。顾凛冬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
对方依然没有回话,还是一个劲地无声流泪。
真的太奇怪了。
贺容平时一直云淡风轻的,连自己的事都不甚在意,一心扑在工作上,好像天生就没有过多情绪。但是此刻他体内却涌出了那么多泪水和悲伤,仿佛铺天盖地倾泄而下,不要命地将身体里的所有水分榨取干净。让顾凛冬不由恐慌起来。
“我们先喝点水,好不好?”
他的指腹轻轻擦拭贺容的脸颊,试图消去那些蜿蜒的痕迹。但是那里很快又被重新打湿。
被沾湿的还有顾凛冬的手指。滚/烫/的/液体就这样渗入皮肤,让他的身体内部跟着一同错乱。
顾凛冬产生了荒唐的冲动。
他想握住对方冰冷的手,抱紧他,想要轻抚他的背,带走一切不安与悲伤。
他甚至想要吻他。
不远处突然传来剧组众人的笑声,宛如当头棒喝。让快要付诸行动的顾凛冬刹那间如梦初醒,冷汗津津。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刚才想做什么?
而此时对方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顾凛冬。
顾凛冬心如鼓捶,嗓音干涸,胸口泛滥着一腔难以收拾的陌生情绪。他想要辩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
但是对方却说出了他想说的字眼。
“对不起。”
年轻人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两步,一把抓住了顾凛冬的手。
“对不起。”
他再次重复道。睁大的眼里盛满了一碰即碎的泪光,让顾凛冬的心脏再次狠狠揪紧。
“对不起……”
贺容望着这个带他走出绝境的人,这个为他提供栖身之所的人,这个被他害得失去了一切,从云端跌入深渊的人。
可为什么自己却依然只能重复这毫无用处的三个字。
道歉有用吗?
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已经失去的辉煌无法追回。哪怕贺容在这个副本里让顾凛冬成为影帝,但戴维斯先生经历的那些痛苦和磨难也无法消除。
自己必须做什么。
贺容拼命思考着。
没有匹敌一切的头脑,也没有颠覆世界的力量。他只是这个虚拟世界里莫名其妙出现、可有可无的游魂。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可是。
可是他依然希望改变那些悲伤和错误。
希望所有善良的人都能获得应有的回报;
希望绝望的尽头能出现雨后彩虹;
希望人们能依靠欢笑与理解连接,而不是仇恨与伤害。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