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顾凛冬依旧在片场拍戏,贺容趁着他休息的空隙,提出自己有事要走开一会儿。可能晚上也不一定能回片场,他自己开车回家就好。
顾凛冬沉默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他的视线一点点扫过贺容晦暗的眼底和干裂的嘴角,扫过那些肉眼可见的不安与迷惘。
最终,他还是没有拆穿贺容的谎话,只是带着刻意压抑过的声音问。
“你还回来吗?”
贺容愣了愣,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回来啊……我会直接回家的。”
顾凛冬认真看着他,好似在辨别这句话的真假。他咽下已经漫出唇边的叹息,闭上了眼,用尽全力点了点头。
“好。”
他仿佛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字。
***
贺容是第一次来到嘉擎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大楼。
这种气派和富丽堂皇让他对自家公司只是个小作坊有了更深一层的痛感。
而他依旧连保安这关都过不了。
“请问先生您有预约吗?”
“没有……”
“请问先生您想找哪位?”
“云栖。”
“……抱歉,您不被允许进入大楼,请通过正规渠道和我司的相关负责人进行联络。”
换句话说就是狗仔和记者退散,请。
贺容无奈地退出旋转门,他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大楼,想着自己难道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吗?这样的行为好像是和狗仔没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他的衣袖被人拉了拉,贺容转头,看到了嘉擎财团的吉祥物——一只表情是^x^的白熊正歪头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马上走。”
以为自己又要被驱赶的贺容刚想走下台阶,对方却仍然抓着他不放。
“??……等、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白熊直接把贺容扯到了大楼背后一处空无人烟的拐角。
此时贺容也觉出不对了,他默默取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果然,从白熊的身上立刻传出了悠扬的手机铃声。
贺容:……
震惊!当红偶像竟被发配去做露天吉祥物!这是偶像的失格还是社会的扭曲!!
不过这反倒让贺容松了一口气。对方似乎还有作妖的力气。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对方脸上的^x^。
“……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熊在那儿一通手舞足蹈。
贺容:抱歉,完全没看懂。
贺容伸手就想去摘对方的头套,白熊立马后退两步抱住胖胖的自己,蜷在角落瑟瑟发抖。
贺容:……这个我看懂了,是在说我非礼他。
在贺容参加的这么多次副本里,大概也只有这个人会让他产生点掏出武器的冲动。所以他不再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冰冷地盯着对方。白熊终于玩够了,冲他笔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似乎是叫他等一等的意思,随后慢悠悠地晃出了贺容的视野。
不一会儿,贺容收到了一条短信,叫他前往本市某著名游乐园会合。怀着想掉头就走的心情,贺容无奈地搭上了前往郊区的地铁。
云栖这个人,他的靠不靠谱完全是一种玄学。类似氪金手游的卡池,大概一次十连里才会有小概率掉落【靠谱】这张SR,所以贺容对他的种种骚操作也习惯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对方堂而皇之地丢下所有工作和水深火热的粉丝拉着他大摇大摆地逛游乐园。
“……你确定你这样不会被认出来吗?”
“不会哦,这里这么做的人意外地还挺多的。”
戴着一张老鼠面具的云栖语调轻快,同时他还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张老鼠面具递给贺容。
“我给你也准备了一张。”
贺容果断拒绝了他,云栖也不恼,反而意味深长地说道。
“在这种约会圣地,两个男生手拉手逛游乐园总是很引人注目的。我是不介意被别人盯着看,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吗?”
“……”
贺容刚戴上面具没多久,就听到旁边有个排队的小孩指着他们大喊。
“妈妈,那两个哥哥戴的老鼠面具我也要!”
“嘘,那两个哥哥戴面具是有原因的,我们不要指着人家哦!”
贺容:……误会变大了还行。
但是今天的这回是他有愧在先,所以他也只能咽下所有无奈奉陪到底了。
云栖的兴致似乎很高,几乎所有著名的项目都要拉上他玩一遍。连路边卖零食和气球的摊位也不放过,于是两人手捧一堆吃也吃不了用也用不上的游乐园特产,看起来就像两个玩嗨了的普通游客。
贺容被他这么东拉西扯,不仅没有提问的时间,反而累得够呛,等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天都暗了。游乐园里四处点起了灯,场景看起来极其梦幻,大人小孩都兴致勃勃地聚在路边等待花车游行。
贺容没有与之相关的童年记忆,他只能混在人群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花车一点点从他眼前驶过。周围爆发出一阵阵热闹的欢呼,而贺容像个格格不入的异乡人,傻乎乎地提着一袋子纪念品不知所措。
我不应该在这里。
贺容想。
可是我又该去哪里?
这个副本结束后,还有下一个副本。自己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虚拟空间里随波逐流,穿梭在各式各样的世界里,可是哪里似乎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是心底还是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像一场盛大烟火褪去后夜空中残留的余烟,带着无可适从的茫然。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去往哪里。
而此时有人轻轻拉住了他。贺容转过头,对方把所有纪念品都堆在脚下,一心一意握着他的手。
老鼠面具在近处对他微笑。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美轮美奂的花车里,贺容却被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深深吸引了。它看起来远比任何歌舞升平都要绚烂,却又静谧幽远,一如最初。
第83章 不沉之星(三十一)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要坐了摩天轮再走。
因为云栖的提议,两人的最终站定为游乐园中心的那架巨大摩天轮。
终于有单独相处的空间了。
但是贺容此刻的心情却十分复杂。自己到底想从对方那里得到怎样的答案。自己是否又能承受住那些在水面下窃窃私语的真相。
带着轻微的摇晃,摩天轮的包厢转到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高度。贺容摘下了面具向窗外眺望。只见地平线的尽头,万家灯火连成了浩瀚无垠的星星点点,宛如一种亘古而悠扬的音律,歌颂着人世间世世代代的繁衍更迭。
而此时,云栖慵懒地靠坐在他的对面,依然戴着面具。
贺容的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不会吧,不是,不可能……
漩涡般混乱的情绪瞬间吞没了他,贺容不顾有些吓人的失衡感猛地站起身,向对面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够到面具之前被阻止了。
“才几个月没见,就那么想我吗?”
对方笑嘻嘻地调侃道。但是这并没有改变贺容的执念。
“你的脸……让我看你的脸。”
“……不行哦。”
云栖依旧一副没有正形的样子。
“我可是正经人家的男孩子,脸不可以随便给别人看的。看了的话就要负责。”
“我负责。”
为了保持平衡,贺容一只脚抵在云栖的腿间,他的整个人宛如跨坐在云栖的腿上。
“不用瞒着我,我想知道……我必须知道。”
贺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正满脸悲戚,像是个迷路的孩子般乞求黑夜里的一线光明。
对方松开了手。面具应声落下。
该如何形容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这张脸的右半边仿佛由名家精心雕琢,艳而不俗,摄人心魄,随便勾起一个笑便能让这盛世倾倒;但是左脸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火,烧痕斑驳,焦黑一片,在暗处看来竟比恶鬼还要可怖。
贺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伸出手想去触摸那片伤痕,但是指尖抖动得过于厉害。他苍白而震惊的面容映在对方平和的眼底,像是场滑稽又拙劣的哑剧。
原来是这样……
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飞速串联起来,在贺容的心底排布成唯一的真实。
他站起身,向后趔趄了两步,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恍然惊悟。
“是你……”
他喃喃自语。
“从一开始就是你……”
自己被杀害的那个副本里的服务生。
“然后是哑奴……”
对方的眼神令贺容心头一阵刺痛。
“再然后是……艾伯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