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河的蚂蚁窝就那么几个,全栽在择儿和嘉澜手里。
嘉澜从没有玩的这么尽兴过,脏兮兮的脸上全是泥。择儿领着他去溪水边洗手,嘉澜没蹲稳,一头栽进溪水里,衣衫全湿透了。
他刚要张嘴哭,择儿一下子就跳进溪水里,溅了嘉澜一脸的水花。嘉澜顿了顿,忘记哭了。择儿弯着腰,顺溜地从溪水里捞起一条小鱼:“给你。”
嘉澜瘪着嘴,伸手拿过小鱼:“哥哥。”
“你想摸小鱼吗?”择儿又摸起一只小螃蟹,也要给嘉澜,这回嘉澜不敢拿。
嘉澜摇摇头:“我不会。”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父君没有教我。”
择儿哼声,有点神气的模样:“这哪需要教啊,不是很简单吗?”
嘉澜支支吾吾地问:“啊,那、那哥哥这么厉害,不是爹爹教的吗?”
“不是啊。”择儿翻开溪水里的石头,从里头揪出一只小螃蟹,漫不经心地说,“我也是才和爹爹见面不久。”
嘉澜湿漉漉地爬到了草地上,把鞋子脱掉了,打了个寒颤。他是真的体弱,稍稍不慎就会生病,这些年全靠苍玦小心护着。
但他也不说冷,他害怕自己一说,就又得回屋了。他太想和择儿玩了,择儿总有他没见过的新奇玩法。
而择儿看到他发红的脚丫子,什么都没多想,便把自己外衫脱了下来垫在地上,让嘉澜站在上面,免得他被石子戳破了脚。因为嘉澜看上去白白嫩嫩的,好像轻轻碰一碰,他就能碎掉一样。
“哥哥,那你以前住在哪里?”嘉澜凑近一点,想去牵择儿的手。他每次叫哥哥都会难为情,脸颊总是红扑扑的。
择儿忙着在水里揪小鱼,哪有空牵嘉澜的手,他头也不抬地说:“长沂峰。”
嘉澜讪讪地收回手,蹲着看择儿抓小鱼:“一个人吗?”
择儿想了想:“差不多,有个叔父,但他经常不回来。还有两只人参精陪我,不过他们不会说话嘛,我在山里就和麻雀玩,我能听懂麻雀说话。”他搓了搓鼻子,突然骄傲起来,“叔父就听不懂麻雀说话,我厉害吗?”
嘉澜点头点的像颗小蒜头:“厉害!哥哥什么都会!”
他俩一个吹牛,一个抱大腿,相处的还算融洽。
择儿一高兴,又抓了几条小鱼给嘉澜。嘉澜却慢慢地将心思放到了草丛中开的一朵小花上,低头嗅了嗅。择儿凑过去,嘉澜指指小花,两个孩子就脑袋贴着脑袋一起闻。
芳草清新,花蕊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未散。
择儿对小花没什么兴趣,心不在焉地同嘉澜聊起来:“父君……是什么样啊?”
“嗯?”
“我没见过父君,他长什么样啊?”择儿手里捏着一只小螃蟹,把它压在了小花上。
嘉澜拧着眉想了会儿,他挥舞起胳膊,努力地比划:“父君很高,不会笑,不高兴的时候两只眼睛这个样子!哥哥你长得很像父君,但是哥哥笑起来好看。还有……还有就是父君可以变成那么大——那么大的,大黑龙。头上会有两只角,很大!”
说起苍玦,嘉澜是有一肚子的话可以说:“父君走路很威风,路过的麒麟看到他都要行礼,尊称他为‘龙君’!还有,还有啊,父君喜欢吃红豆饼,经常买。我不喜欢吃,可是父君买了我就会吃一点,但是就一点点。以后我们住在一起,哥哥就可以和我一起吃红豆饼了。”
择儿认真地听着,心里也觉得红豆饼应该很好吃,他好奇地说:“父君也是黑龙吗?那他有腮红吗?”
嘉澜的脑袋像个拨浪鼓:“没有呀,那就不威风了,哥哥你有吗?”
“没!我当然没啦!”择儿立刻否认,心虚地说。
嘉澜不明所以地努了努嘴。
“澜儿,你觉得爹爹和父君,谁比较好些?”择儿问他。
嘉澜答不上来,他觉得两个人的好是不一样的。因为父君和爹爹性格就不一样,可这要怎么说呢。但若非要说关怀的程度,嘉澜觉得跟着南栖舒服些,平日里身体也不那么难受了。在琅奕阁里,他很少能见到苍玦,很多次不舒服都偷偷忍着。
“哥哥,我不知道。”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择儿从小就是放养长大,时隔八年才回到南栖身边,他对于这些宠爱,都在心里划分了等级的。亦如爹爹和叔父,那就是爹爹好些,他一对比就能分的很清楚。
嘉澜却摇头,答非所问:“我很少能够见到父君。”
“啊,为什么?”
“因为我长得太像爹爹了,他们好像吵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和好,这样大家就可以住一起了。”末了,嘉澜苦恼着说,“我如果和哥哥一样,长得像父君就好了。”
风轻轻地吹过来,嘉澜因为说错了话,打了个喷嚏。
他搓了搓鼻子,转眼又想着去拉择儿的手,天真地安慰他:“哥哥,你是不是想父君了?等爹爹和父君都消气了,等我病好一点可以回家了,我们就可以住一起了。”
择儿摇头,有些迷茫:“我都没见过他,有什么想不想的。我就是,反正我就是……”他难过道,“我就是也很想见见父君,我没见过他。”
一次都没见过的。
不远处,南栖正喊着两个孩子的名字,一路找了过来。
“择儿,澜儿,怎么衣服都湿了?”南栖刚同溯玖议完事,面露疲惫。
“我和哥哥抓小鱼玩。”嘉澜说着,他又打了个喷嚏。
南栖施法将他和择儿的衣衫换了一身,随即用手探了嘉澜的额头,发现有些微热。嘉澜因为玩的尽兴,倒没有表现的很难受,他软绵绵地把手心里的小鱼给南栖:“哥哥给我的,我想养起来。”
可那条小鱼蔫蔫的,都快死了。
择儿捡起自己铺在地上的衣衫,纠正嘉澜:“这个不是养的,是吃的。”他的鞋也湿了,就赤着脚,伸手抓了抓被小虾咬过一口的屁股。
父子三人一同走回小院落里,小璟正在给他们放糕饼。
桌上放着嘉澜喜欢吃的荷花羹,也有择儿喜欢吃的荷花饼。
但今日择儿没什么心思吃它们,他满脑子都是父君也是条黑龙的事情。
南栖主动将一个盘子里的吃食推到择儿面前:“择儿,这是人间的蜜豆糕,你尝尝。”
择儿听话的拿起一块咬了口,甜滋滋的,撒了蜜一样。好像以前安昭叔父去人间时,带回来的小甜糕。可惜那小甜糕是路边小摊上的粗糙点心,必然是比不上莺莺特地从来的蜜豆糕。
他说:“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兔子山见叔父?”兔子山常年有障眼法保护,若没有南栖或是安昭带着,择儿还找不到兔子山在哪。
南栖压根就将此事忘的干净,他自己已经去过一趟兔子山,且和安昭之间聊的话题沉闷。如今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再去。
他只能拂了择儿的心思:“近日爹爹忙,许是要让择儿等一等了,好吗?”
择儿闷声吃糕饼,点点头。南栖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慢点吃。可其实择儿吃的很慢了,是南栖想找点话同他讲。
择儿顺势喝了口水,没什么味道。
吃过饭的午后日头是很长的,嘉澜因为玩了水,穿了湿衣衫,忽然发起了高烧。他依偎在南栖怀里,连话都说不动。择儿坐在南栖身边,看了几眼守着弟弟的南栖,唯见南栖满面惫色。择儿耷拉下脑袋,思考了很多事情。他小小年纪,在安昭那不上心的照顾下,虽然顽皮,但懂事的也早。
他想,爹爹可能和叔父一样,都不太会带孩子,所以一下子顾不上两个孩子了。
毕竟,叔父说过,养孩子是件很累的事情。
大人也需要休息。
而澜儿让爹爹操心太多,爹爹就没力气再来管他了。
……
晚上睡觉的时候,择儿窝在角落里抠手指,失眠了。他从小就孤零零的,是爹爹的出现给了他温暖。现下突然有了个弟弟来抢爹爹,择儿心里实在是很难过。
可他也不讨厌弟弟,弟弟那么乖,还那么会夸他,他哪气的起来。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正想哀愁一会,忽然觉得手臂有点痒。仔细一看,发现肌肤上又生出一片黑色龙鳞来。这事儿他没告诉别人,因为他的龙鳞不一会儿就会消失。
择儿还不太会控制原身,偶尔会有失控变成小黑龙的时候,但多数情况下都只是显现龙鳞罢了,倒不会像嘉澜那样动不动就病到不省人事。
并且,今日他听嘉澜说了父君,便在此刻想到了父君也是一条黑龙。
不知不觉的,择儿脑子里出了一个计策。
因这个计策,他总算是安了心睡下了,迷迷糊糊地,择儿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抚了他的脸颊。他睡得安稳,下意识地去蹭了蹭那只手,小小地呼了口气。
是他身侧躺着的小璟率先醒过来,映着屋里那盏微弱的烛火,小璟喊道:“南栖?”
“嘘。”披着一身夜里的寒露,南栖暖了手才敢摸孩子的脸颊。他为择儿掖了被子,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微微勾起嘴角,再次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璟打了个哈欠,压低声音:“你夜夜来替他盖被子,不如接回去睡吧,这样你也好轻松些。”
“澜儿有时半夜会因为体内凤火灼烧而哭泣,择儿既然要来你们这睡,就让他在这睡吧。兴许,他在你们这睡得还好些。婆娑河一切简陋,我已经拜托了哥哥,择日与我一同去长沂峰搭建屏障,我想将凤族迁至长沂峰中。”
“长沂峰?”小璟不明白,“天界还不将领土还给凤族吗?”
“那片领土上现下住的都是龙族的子民,想要拿回来,大抵还需很久。”如今,凤族已经重新面世,的确是不该再继续躲在妖界避世的婆娑河中了。
小璟想着也是:“那也好,长沂峰是凤凰山脉,确实适合你们。”末了,他也问,“苍玦好歹是孩子们的父君,他也不想将领地还给凤族吗?”
“此事,是两族之间的事情,并非我和他之间。”
小璟嘟嘴,看不懂南栖的心事。
却见南栖叹气:“等长沂峰的居阁建的差不多,我们就搬过去。这是时日里,若择儿还想留在你们这处睡,就劳烦你多照顾他一些,这孩子晚上太爱踹被子了。”
“你跟我如此客气作甚。”小璟没把自己当外人,直言道,“南栖,小澜儿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少则一年,长则数年。他本就是苍玦逆天强行救回来的,阎王殿中许是还存着他的名字。他不该在这个年纪就分化,可能为此要吃上一阵子的苦头。”说到这些,南栖便是自责的。
若他当初赠予腹中孩子修为催生的时候,能够尽力分的均匀一些,也不至于让嘉澜的命运这般坎坷。
而嘉澜的出现也太过突然,毕竟南栖连对一个孩子都是小心翼翼。眼下再来一个易碎的嘉澜,南栖恨不得有个术。
况且与天界的关系还吊着他心间一处忧虑,他已经好几日都没好好地歇息过一次了。
第二日一大早,方才吃过早点,择儿就拉着稍稍好些的嘉澜去捣蚂蚁洞,还不让南栖跟着。
南栖想到嘉澜昨日的状况,千叮咛万嘱咐,让择儿今日不要带嘉澜去摸小鱼,他现下还不太适合下水。择儿点头保证,只带嘉澜捣蚂蚁窝。
两个小脑袋便凑在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杆戳泥土,戳着戳着,择儿便同嘉澜打起了小算盘:“澜儿,我想去父君那里。”
嘉澜抬头看着他,一脸懵懂,声音还带着几分病色,软软的:“可是爹爹会带我们去吗?他们好像还在吵架呀。”
“我自己去!”择儿有些和南栖赌气的模样。
嘉澜很是担心地看着他。
择儿便抱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留在爹爹这里,我去找父君。我们先交换一下,怎么样?”
“啊……”嘉澜不是很愿意。
“但是你要帮我做掩护哦。”择儿怕他不答应,拉住了他的小手。
被拉住小手的嘉澜脸颊红了,晕了一片胭脂的模样。
择儿分析道:“爹爹那么喜欢你,你就留在爹爹这里。我去父君那里,这样我们两个都有人疼。”
“可是爹爹说我身体不好,才这样天天抱着我。我、我还是想回家的……”嘉澜越说越小声。
择儿抓了抓脑袋:“可你不是说,因为你长得像爹爹,所以父君很少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