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仁德无双,那我还母仪天下呢!
严江心中暗自诽谤,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也懒得再管这事,皆如秦王所说,巴蜀之地富足,这都四月了,秦岭南方也冷不死人,比起屯留的移民们是两个难度,路上肯定有体弱受不了的,但那肯定要少多了。
他告了个退,转身离开——因他预言准确,在秦国可以说是一炮而红,秦王准他见王不跪,这两日已有许多人想与他交好,还奏请秦王封他为奉常,管大秦祭祀宗庙,被秦王拒绝了。
还好这年头没有国师的职位。
他离开正殿,咸阳宫的殿堂远比雍都更大更美,都是高台飞檐,阶梯又高又长,显得高大威仪,就是走起来特别麻烦,他又不习惯坐步辇。
咸阳确实繁华,这么些年比得上得的也就孔雀王朝的巴特那了。
在宫卫验过令牌,他终于来到二千多年前的中国大城市中,这里车水马龙,秩序井然,街道没有铺青石,而是用黄土夯实,非常实,有的地方水都积起来了,下边的土还是硬的,而且街道非常干净——毕竟代价太大了,倒个垃圾就要在脸上刺字证明你乱倒过垃圾。
比较可惜的是街道上大部分是各种官僚的居所,再有些食肆、客舍,少有商铺,他询问后才知道这里的商铺都在固定的一个街巷里,叫“市”,因为市里的街道是井字形,所以叫市井,方便征收重税。
他按人的指引溜达到市井处,这很好找,因为竖了一个非常高的旗杆,写着“市”字,下边还有很高的台子,可俯瞰整个市井,台上有人守卫。
里边人来人往,繁华非常,从布匹到宝剑,从竹简到笔墨,青铜美器,粮食蔬果皆有,他甚至看到了纸,正是他在陇西弄的那种粗纸,一张有半人长宽,就要百钱,还很供不应求,没一会就挂上了卖完的牌子。
而胡椒孜然这里竟然也有卖的,只是价比黄金,让人望而却步。
于是严江忍不住去询问,才知这是陇西李太守家的生意,月氏知道强秦需求胡椒等香料后,便四处寻求,并且向西域求购。商铺管事还高傲地表示这是调来的第一批,以后会有更多,但现在这价是降不了的。
严江听得笑了起来,一时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他想起那句话: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
只是带来的一点新奇事物,就已经开始撬动丝绸之路了么?
他又在商市中转了一会,便回到了宫中。
秦王给他安排的居所离他居的蕲年宫不远,说是学宫还在修整,先住宫里教些学生,以后授课也可扩大范围。
这时天已经黑了,严江回寝看着沉睡的陛下,有些担忧,最近陛下睡的时间比以前长了,醒只醒那么几个时辰,开始还飞了几圈,后来好像就飞腻了一样,不怎么愿意飞了,最近又长胖了几斤,再这次下去,怕是就飞不起来了啊。
他就着灯火,在纸上书写着明天要教导哪些东西。
不光是数字,他还想树立一种学说,认识世界时,让人将所有道理用语言与公式表达出来,这种传承要远比经验重要的多,哪怕将来真的独尊儒术了,物质与精神两个认真至少也是平等着走路。
但他没能写完,因为李信找过来了。
他一换岗就找了过来,这位刚刚在咸阳混了几个月的小将带着几个朋友,就想把他接到府上,给他接风洗尘,来的有蒙家兄弟,王家王贲,杨家杨熊,和他李家李信,算是秦国上层将领中最顶级的圈子了。
李信一路上还给他细心科普,蒙家兄弟就是蒙毅和蒙恬,他爷爷是名将蒙鷔,为将数十年,为大秦夺了韩国十余座城池、赵国三十余座城池、魏国五十余座城池,可惜前几年打赵国战死了,是军人世家了。
那个王贲父亲是王翦,王翦从军多年,去年刚刚平定长安君成僑的叛乱,很得大王器重,是军中新贵;杨熊是杨端和刚刚去了荥阳领兵,眼看就又要立下大功了。
“为什么杨端和去领兵就是要立下大功?”严江悄悄问李信,“不还没打么?”
“荥阳那地方,韩国没打头,赵国不划算,肯定是魏国啊,”李信直白地回答,“魏国信陵君死了之后,那就是一滩肥肉,谁去都可以咬两口。”
说话间,诸人已经来到李氏家宅,美婢丝竹,杯盏交接,这几位年轻才俊都是将来载入史册的能人,个个能说会道,见识广博,气氛热烈,李信更是百般吹捧自己好友,听得严江都有点受不了。
杨熊喝了几杯,有些不服,叫嚣着来过两招,李信也起哄大兄给他眼颜色看看。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突然洞开,一个灰扑扑的东西落在门边,一阵寒气逼面而来,顺着大风而来的寒雨里,居然夹着指腹大小的雪花,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众人看严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先前只是天气突冷,众人虽信他有点本事,却也不是太在意,但如今四月降雪——这已经是神仙才有的手段了?
杨熊一时佩服,声自己冒犯了,自罚一杯干掉。
旁边斟酒的美婢一时也有些脸红心跳,不由自主便靠地近了些,还一不小心踩滑裙角,被严江扶了一把才跪稳。
严江正想去看掉在地上的是什么东西,好像有点眼熟。
下一秒,从风雪里飞来的大猫头鹰便冷漠地落到桌案上,踢翻了酒杯。
第33章 激动
陛下的愤怒是有事由的, 它忙了一整个白天, 醒来时却要饿着肚子,冒着风雪找了仆人几个时辰, 这人却在这笙歌美酒,与美人逍遥, 完全忘记他在家里苦等的陛下。
以为它离了他就活不了么?
“额, 小陛你今天怎么醒的那么早?”严江心中一惊, 面上却是连温和的微笑都准备好了,“宝贝,我听说这里有远方送来的熊掌,所以才想给你带一份回去, 没想到你居然找过来了……”
见案前的酒菜被掀翻, 严江丝毫不气,反而伸手把旁边李信案上的一盘肉酱油煨熊掌拿了过来,熊掌的铜盘下还放着一块炭火, 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陛下冷漠地挥翅膀掀开。
严江只能小心地哄着爱宠, 李信则去给朋友介绍这只鸟,说它对江兄超重要,比儿子还亲, 你们体谅一下,还提起这鸟儿杀人如麻,可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听得那些军二代们一脸怀疑。
蒙毅见过老虎花花,但没见过陛下的厉害, 便也作了证明,说这位先生极擅长御兽。
一时间,众二代们来了兴致,一起围观陛下,有的还想动手去摸,被严江阻止了——他说我这鸟儿超记仇,脾气比花花坏多了,一个不好你们脖子就开出窟窿了。
这让他们更有兴致,严江被烦得不行,又要哄家中主子,便开始转移话题:“我这鸟儿虽然灵性,但毕竟少见,若说御鸟,我在西方倒见过一法,极是有用,人皆可学。”
众二代们立刻便来了兴趣,也不纠缠鸟儿了,连生气的陛下都静下心来听了。
“西方有一国,每逢节日便会放一种鸟儿庆祝,那鸟名为鸽,极为恋巢……”严江缓缓讲起了鸽子在送信上的用处,说起这种鸟儿只要养熟后,经常放它出去玩,当出远门时,将其带在身边,需要通信时便放飞鸽子,那是真的一日千里,极快且不易出事,一封信从咸阳飞到邯郸,只要一天时间。
这可是军中利器啊!众二代听得十分心动,纷纷询问鸽子长什么样,要怎么训练,严江便找李信要了一张纸,拿碳画了一张鸽子,他速写一向不错,抓形又准,很快便画了好几张,每人一张。
陛下没有分到,便抢了蒙恬那张画,险些被后者掐了脖子,严江再画了一张才算揭过去。
严江一点不担心他们找不到鸽子,这鸟儿中国也是原产地之一,而且会在以后的历史里被人类如鸡鸭一样渐渐驯化,在很长时间类成为人类的助手。
只是这种事情不知道要驯养多久了,有他们等的。
言谈中,这些兵家子弟说得最多便是如何攻伐六国,其中赵国是重点观注对象,赵国与秦国是同一个祖先,后来分别打拼出一番事业,但可惜的是赵国死死卡住秦国东出六国之路,几百年了掐了无数次,同宗同祖的情分早就掐成了比深仇大恨,弄出了完璧归赵、负荆请罪、鹬蚌相争、纸上谈兵各种成语。
王贲的见解和他的父亲一样,觉得应该用优势兵力碾压过去,不玩虚头巴脑。
李信则叫嚣着用一只奇兵绕过赵长城,直捣邯郸,生擒赵王。
蒙家兄弟说要因势而行,看对方派的是哪个将领,然后把对面赵国的各个将军□□分析了一遍,得出的结果是李牧和廉颇比较麻烦,其它在他们手里都是人头,尽可用来换爵位。
杨熊比较老实,说想不出什么办法,我听你们的就是。
陛下在用审视的目光听着,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仿佛是早就听过他们的话了。
然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向了严江。
“我,”严江努力想了一下,遗憾道,“廉颇老矣,难出,若是生死存亡之迹,赵国必然调遣李牧,这位将军大败匈奴的战绩,秦国谁去都很难占到便宜。”
“江兄,按你的说法,我们又要被赵国阻上几十年了?”李信皱眉道,好烦。
“不,战场胜负,其实在庙堂之上,”严江回忆着历史,细细分析着赵国的利弊,“赵与秦皆不缺名将,这点,大家认否?”
众人都点头,这个真不缺,相比齐燕魏韩楚,秦赵两国的名将多得数不过来。
“是以,秦赵之争不在名将,而在君王,”严江举了个例子,“长平之战前,我秦国已有倾国而战之心,粮草皆备,赵据地利,两军相持三年,百万大军,耗尽两国钱粮时,秦王让蜀地修道铺路,又远交诸国,用计谋让它国不敢干涉其中,前线秘密换上战神白起,更亲至边境拜爵征兵。赵王呢,同时无粮,他的选择,是换掉不愿进攻的廉颇,换上赵括。”
“原来我等战场之外,竟还有暗战,”蒙氏兄弟第一次听这种分析,颇觉耳目一新,“若如此,我大秦英主辈出,赵国怕是有难了。”
严江也只能无奈笑笑,赵国如被诅咒一样,出来的国主一届不如一届,谁都救不得。
这顿饭算是吃得宾主尽欢,李信叫嚣着我们兄弟今晚一起大被同眠,被严江婉拒了。
他得回去给陛下做它喜欢吃的东西,还得好好安抚,晚上且难着呢。
李信哈哈大笑,表示咸阳宫门现在已经落锁了,除非你是拿着陛下的手令,否则你是回不去的。
好,既然这样,严江无奈同意了,但陛下看起来更不开心了,顺爪把想来抚摸他的杨熊抓得惨叫,更对李信跃跃欲试——摄于陛下淫威,李信终是不敢再和它独处一室,只能认怂给严江另置屋室。
陛下霸占着床榻,高傲孤立的模样像极了帝王,萌得严江抱他在床上滚了个滚,被翅膀打了脸也要埋头吸猫。
陛下先还挣扎了一下,但立刻就被威胁“你不让我吸我就去找花花”,然后帝王猫头鹰便哼哼唧唧地妥协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绝不能让大猫威胁它的安全。
严江满意,于是亲自下厨,给陛下做了皮冻,一吸冻一吸猫,大家都很满足。
……
四月的这场寒冻完全出乎众人意料,包括严江,知道会冷,但这种接近零度的冷真的就很过分了,更重要的是空气里湿度非常大,阴冷的气温让体弱的老人孩子很难抵挡,在第二天,咸阳就抬出去不少人。
严江的小课堂开在宫里,他隔了一个简易地炉,支了个烟囱出房顶,既可以将柴火闷烧成碳,又可以不让学生们冻着,十分有用了。
第一天时,他的课堂很空旷,根本没有一个人来。
他也没心急,只是好奇秦王为什么会忘记了这件事情。
就他所知,这位的记忆力非常强大,都不会忘记。
他坐在案前,继续编写自己未完的教案,过了一会,便见秦王独自前来,坐在他的身边。
“又遇何事?”严江头也不抬。
也不知道秦王是吃错了什么药,心烦的时候总会来他这边坐,也不说话,坐会就走,仿佛是找到什么心灵安慰一般,但看他自我调节能力也挺好的。
“有人为她求情。”秦王淡然道。
严江懂了,却心说这事怎么还没完啊,那些给赵姬求情的人吃错药了么?人家不见就不见呗,碍着你们什么了?
他继续听着,这么一点小事,不应该让他烦恼啊。
过了一会,秦王又道:“我说,再有为太后事进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背。”
严江生生按断了那支碳笔,他太清楚眼前这位是个多能说到做到的主。
“早朝上,我杀了十七个朝臣。”秦王平静道。
“艹,”严江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一把将他扑在墙上:“你脑子抽了啊,亏大了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从蒺藜其脊肉,干四肢而积之阙下,谏而死者前后二十七人矣——《说苑·正谏》
一共杀了二十七个,就这点来说,秦王可以说是头铁的典范了,从不接受谁的威胁……
第34章 交手
不怪他冲动, 严江来古代很久了, 若说什么感触最深,除去一路上的庶民的生活艰难, 就是文化传播的不易了。
在这个年代,一个人想要读书, 那是要极大的耗费, 竹简笨重昂贵, 一个人能有一两百本藏书,就算得上是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这年代的识字率更是低的可怕,以秦之重教, 也不足百分之一, 更何况能上朝的大臣,这绝对是读书人里的巅峰,这位倒好, 说杀就杀, 一次十七个,都不带打折的。
“尔等求仁得仁,杀之有何不可。”秦王表现地理所当然, 并不计较严江的无礼,“以性命相挟,要寡人迎回太后,以母之礼奉之,以主君之威成其德行, 何其可笑!”
若如此,岂不是要他吞了这口恶气。
严江有些无奈地放开手,这年轻的秦王鸭:“王上啊,你杀人这是爽快了,后果呢?以后别人还敢再来秦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