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自己的粮食找村人借宿了一晚,看在老虎凶猛的份上,这剩下的几个村中老弱没有抢他的粮,只是磕头求大人救救他们。
严江没有用掉自己的粮,只给他们点让他们自寻活路,然后便点上灯火,把带的麦粉揉好,擀成面疙瘩,加上几片腌好的肉和河边采的野菜,日子还是很过得下去的,至少扶苏饭量增了好些。
打水给鸟、老虎、孩子和自己洗漱,严江拿着树枝在地上把收集到的信息在案上画了副简图。
秦王政派出两路大军一南一北攻赵,赵将庞煖依然带着赵国主力在占据燕国城池,任秦军在赵国的田里乡间游荡,而现在,自己顺太行山由南向北而上,应该遇到南边的秦军,现在却没有遇到,那么,这秦军去哪了呢?
“阿苏,你说说看,秦军去了哪里?”严江转头看他。
扶苏苦思冥想,看着地上的数十个城池,好半天,才摇头,他连这些城市都只认得几个,怎么可能知道秦军去了哪里。
倒是陛下神色傲然,一脸我就知道你快问我骄傲模样。
“别急,你想想,如果你是将军,你要怎么打赵国,赵军才会回防?”严江细细引导。
扶苏眼睛瞬间一亮:“邯郸?”
“不错,邯郸地势平坦,虽然为了防守南边的秦国修了一条南长城拱卫都城,可是这次秦国是从阙与出发,由北至南,赵军紧闭城门不阻止他们,他们就可以一路南下,围攻邯郸。”
华夏的中原地区,太行山就隔开平原和山区的标志,八百里的长度隔开秦赵边境,却只有那么几个出口,且全在北上党,这也是当年为了争这块地秦赵打了长平之战的原因,秦国占据上党后,赵国八百里的的边境便无险可守,过了太行就是一马平川,随时可以从秦国到邯郸溜个弯吃个饭再回来。
反之,长平一战若是赵国胜利,就可以将秦军压在关中难出,所以说那一战关于国运,就因为此,偏偏赵国遇到白起,用上帝视角来看,谁和白起打运动战都是送军功的!
“为什么一定要走关口呢,翻山不行么?”扶苏有些困惑地问。
“当然不行,军队虽然强大,但也非常脆弱,翻山一两人还可,一但队伍拉长,没有了联络,人多了补给、队列都会被打散,不用别人打,就消失在山里了。”严江细细给他解释,然后陷入思考,要不要去邯郸碰碰运气呢。
但是赵国吧,可不一定会吃秦王那套威胁呢。
扶苏好奇地问先生在想什么?
严江见他好学,便给他细细讲了其中关窍,说了赵国的优缺点。
赵国和秦是数百年的冤家了,赵这个国家属于半游牧半农耕,因为长年与匈奴做战,他们培养贡献了战国时期最多的名将,最强的骑兵,战斗力不输秦军,如果不是秦国天降了一个叫白起的超级外挂,两国的胜负手还很难说。
就算是白起,当年也可以说是靠着阳谋把赵国拖垮的——赵国北方是草原,在两千年后那地方被划进了内蒙古,能耕种的地方就黄河冲出的华平原那块,偏偏黄河母亲这个时候虽然还清而不黄,却依然没改她的爆脾气,喜欢在齐国和赵国的土地上海草一般摇摆,没两年就要泛滥一下。
就为此,赵国的产粮就很坑爹,甚至翻出的地图的话,就会发现赵国大一点的城市都是在太行山右边一线,因为这里地势高,黄河淹不过来,所以这些年秦国尝到了甜头,和赵国打都喜欢打拖延战,让这些奇技百出的赵国军事家们无计可施。
“但是桓齮将军孤军深入,等赵军回防,会不会被堵在赵境里?”扶苏有些担心地问。
在别人家里欺负老弱当然可以的,但前提是别人家的青壮没回来,回来了一不小心被关门打狗,那就很尴尬了。
“应无问题,”严江微微一笑,“赵军已经打到燕国国都之下,回防千里之遥,赵军回来早就兵困马乏,只要桓齮不贪婪,向南郡一躲,便无事了。”
秦国这些年的勤奋如蚂蚁一般地努力下,一城一池的啃地,邯郸如今离秦国边境就两百里,而燕国都城远在北京,搁现代坐飞机都要一小时呢。
扶苏听得十分入迷,看着地图,起自己的小本本,就认真照着画下来。
陛下也在一边认真盯着地图,还为仆人的讲解鼓掌。
“那先生,赵国如此麻烦,要怎样才能拿下呢?”扶苏又好奇地问,“这些年秦赵将兵互有输赢,徒耗兵力。”
“若如此,得断了南北交隔。”严江看着这错踪复杂的地图,从间沿黄河一划而过,“秦灭一国易,要断诸国相救才是关键。”
扶苏瞬间想通:“就像当年秦围邯郸,结果六国相救功亏一篑?”
严江点点头,微微叹息:“你还小,这是你父亲要操心的事情。”
他伸手摸了一把陛下,也不得不佩服秦始皇,后世很多人都觉得秦王政是得了秦国六代明君的遗泽,但如秦赵这种来回相杀,你灭我三万我坑你五万、互有胜负才是战国主旋律。齐国当年都被灭得只剩下两城了,后来依然复国成功,六国都已经开始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如果任其发展,欧洲那种小国林立才是正常发展。
扶苏有些不开心,但还是缩上榻去睡了,睡前,他小声道:“先生,我没有捏它的翅膀……”
“那就是你睡时不小心压到他翅膀尖了,我看到了。”严江微微皱眉,没在这问题上纠结,“你和花花在里边睡,我和它去睡马车。”
花花嗷呜了一声。
扶苏有些委屈,小声道:“先生,你不觉得太偏心了么?”
花花那么好。
严江心想我白天对花花不是宠极了么,只是晚上要平息陛下的小心眼而已啊!小孩子哪懂左拥右抱后宫争宠的麻烦!
话虽如此,但为了不做坏的表率,他还和颜悦色地道:“就是因为花花好,我才不能和它太亲近,它要经常回到森林,就不能没了野性,不能因为我爱好,把它圈养成了一只猫,那不是爱!”
扶苏还是不懂。
“就像你父亲,因为爱你,所以让你跟在我身边学习,你会因为辛苦而记恨父王吗?”严江认真问。
“当然不会!”扶苏终于懂了,“谢谢先生教导。”
“嗯,早点休息!”严江难得忽悠个小孩,略心虚,飞快抱着陛下出门了。
陛下怜悯地看了儿子一眼,在在阿江怀里仰躺着,并没有给失败者多余的目光,翅膀是它自己不小心被压到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它没有上马车,而是飞下来,落到那简易的地图上,认真看着阿东划过黄河的那一条线,他心里的一个设想,已在这一刻被补上。
下一秒,它被严江抱着跳上马车,都在继续思考。
不错,攻占魏国北境,以黄河天险断南北合纵,以六国那拖延的性子,有黄河阻隔,他们再想相互救援,就难上十倍。
只是,光这样还不够。
猫头鹰飞快思考着,黄河以北是燕赵,虽然两国势同水火,但若赵国不再攻燕,以当今燕王的懦弱昏庸,定然也不敢再回攻赵国,若是秦攻赵,燕国不但不会再帮助,说不准还会在赵国胁迫下连赵攻秦。
与其等燕国反复,不如任赵攻之,燕国虽弱,却还能再撑上一两年,有严卿的粮种,又有郑国渠出,秦军定然兵强,再下赵国便易。
至于魏楚,两国敌视已久,如魏欲灭韩国,楚定然不会坐而视之,略微怂恿,便有大战。
收拾了赵国,回头便是魏楚。
它给尉缭整个国库……
也该是派上用场。
“陛下最近喜欢发呆了啊……”严江埋了爱鸟的胸,“宝贝,是我冷落你了么?”
陛下看着他,在月色里,眼神深邃,神情高冷,似是不屑一顾。
“来来,今晚就我们两个,保证不会压到你。”严江被萌到了,吸着猫头鹰倒在单薄的被衾里,“我想去赵国代郡看看,只是有点危险,想着还是不要带扶苏比较好。”
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把秦军按地上打那位,是他观景点的必看栏目,不看看多可惜啊。
陛下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家宝贝太聪明了,严江又亲了它一口。
陛下嫌弃地走开了一点。
严江又上前亲了一口,宝贝太可爱了,就喜欢他这种骄傲的样子。
陛下心底默默叹息了一声,为什么它以帝王之身用欲擒故纵的法子,江卿就置之不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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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
朝议散去,秦王政独留国尉商淡。
“桓齮已经拿下南长城,威逼邯郸,赵军已撤离燕国,回防邯郸,太子丹想要亲自前来致谢。”尉缭在案前陈述——太子丹是质子,没有资格直接上殿。
“赵国如何?”秦王淡然问。
“赵国大夫郭开的门路已通。”尉缭回禀。
“此战毕,燕赵必然讲和,”秦王政放下笔,目光悠悠凝视天外,“不能和。”
“是!”尉缭心中明了,一时凛然,默默告退——想让燕赵无法讲合并不难,让郭开怂恿赵王开出一个燕国答应不了的条件就可,关键是,大王已经不想等了么?
秦王默视他离去,指尖却轻轻点在一张纸画上,那是他加冠亲政之图,画得如此精致,想必是心中有我。
这山河世间,唯他知我。
如此聪慧,若是能强留他——
思及此,他罕见地弯起唇角,那人,定是敢捅他的。
第53章 记仇
过了黄河, 一路向北到了番阳, 天气便越发的冷起来。
这里离邯郸已经很近了,只有一百多里, 不远处就是赵国的南长城。
赵长城修筑在沿河滨的丘陵上,这长城并不高, 不算地势的话, 四米的高度很容易攀爬, 主要是沿着漳水而建,能挡魏秦从南而至,但可惜的是,建立赵长城的赵武灵王做梦也没想到:自这长城建立近百年来, 竟然没有一场大仗是从南长城南边打过去的——毕竟在这位强国变法的赵王看来, 左边是太行山是“天下之脊”,几个险要出口都在上党郡,那里属于韩国土地, 只要把南边长城防住了, 邯郸便再无后顾之忧。
这导致如今赵国百姓恨韩国不输暴秦——要不是韩国这个二五仔每次都放秦军从上党过境,赵国哪会隔三差五就被秦国欺负,尤其是二十五年前, 更把上党郡祸水东引,打出长平大战,坑了四十万赵家儿郎。
这时的南长城已经人去楼空,按这里村人的说法,半个月前, 秦军占领了此地,还收了他们的粮食,在前几天时,秦军突然撤军了,赵军还没来及回防,所以便空在那里。
严江一时好奇,就带着扶苏一起踏上了这还算完好的赵长城,这不像明长城一样是巨石搭成,而是夯土而建,土中有稻草,城垛上还有未洗去的血迹和丢弃的兵戈。
长城下有着难闻的腐臭气息,占领此地的秦军们将赵卒的尸体直接丢弃城下,远处是枯黄的河滩,还有茂密的山岭,两千年后这段长城已经连遗迹都看不到了。
严江拿出速写本,在寒风里将这段长城画下来。
扶苏则踩在花花背上,趴在城墙上看着远方,这天地太大了,得多久才能看完啊?
“别一直在风口,小心受寒。”严江随口招呼了一下,又有犯愁,没有遇到秦军,那扶苏暂时就还不回去啊。
扶苏听话地下来,在花花肚皮里取暖,就在这时,天色阴暗下来,有雪花飘起。
严江停下笔轻叹了一声,得在番阳城里暂时停留了几日了。
雪下得很大,这种情况上路很危险。
随后,花花和严江熟练地为过冬做准备,不远处的大山是太行支脉,野物充足,带着花花飞扑起来可比带猎狗厉害多了,再加上严江对动物习性的了解,收获颇丰,扶苏获得了碎皮披风、兔皮帽子、兔皮护手、狐皮围脖、鹿皮靴和一件暖烘烘的野山羊皮垫子。
“我当年也是野生动保者来着……真是人心易变世事难料啊~”严江一边把肉腌起来,一边感慨着要换成现代,自己绝对是被森林公安立为大案要案的角色。
扶苏听不懂,便习惯性地摆出困惑的神情歪头。
小孩子裹在毛皮里歪头的样子太萌了,严江绒毛控完全克制不住,拉着他在怀里好好揉了一把,才放开它。
等把这些弄好,又在赵地耽搁了七天,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他们几个里,耗费最多依然是阿黄,每天要一斗豆子才能满足它的饮食,加上一路严江并不克制,银钱随便洒,看到特别可怜的就帮,眼见存粮用不了多少时日了。
扶苏最近数学好了很多,很为此犯愁:“一两金,三块糖,细盐都被您用来腌肉了,先生怎可如此浪费?”
他最近已经知道盐有多贵了,一两盐价在赵地抵得住半石米,这还是因为赵国离齐国近,齐国产盐!
严江正在给陛下喂肉,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