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不必了!”严江立刻挥手拒绝,“陛下还不清楚么,我对女子无甚兴趣,还是莫要耽搁人家终身。”
秦王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于是厅堂内又泛滥起阴暗沉沉的杀气。
你还要怎样啊老板!严江一时无奈,本能就想把陛下抱在怀里顺毛,但这只陛下太大了,抱起来也无毛可顺啊。
“谎言罢了,”秦王冷静地指出,“当年你说只要我一只相陪,背地里却与花虎勾搭多年,后来我容忍花虎,你又不甘寂寞,找了两虎一貘,如此也就罢了,今日你还与女子同车而行,夜半才归,竟敢还说毫无兴趣?”
严江也觉得甚是不对,本能上前想抱住大陛下,但强行忍住,只握住大王手掌,诚恳道:“冤枉啊,那是她说代田法,我才多待了时间,代田之法是国之大事……”
他吹嘘起这个法子可以错开时节,保持地力,堪称利国利民的大事,再提起自己多为大王着想,为此不惜亲自送她回家,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啊,都是为了您啊!
秦王这才神色稍微缓和,冷傲解释:“我刚刚从鸟身中惊醒了,便直接过来等你,那陛下还在野外,性情一时有些变化,还是一起去找吧。”
“什么,陛下还在外边?”严江惊起,“那你快睡啊!让它回来。”
现在可是野外,那太危险了啊!
秦王政神色叹息道:“被你气到,睡不着了,还是同去寻它罢。”
他熟练又自然地搭在严江肩头,就好像将爪子立在他肩膀上一样。
严江一时好奇,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个,王上,你平时在陛下身体里,是什么感觉?”
“为枭时思绪迟钝,为本能所驱使,”秦王政低声道,“若人身清醒,会带及本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整。”
“什么本能?”严江好奇问。
下一秒,他被秦王一把推到柱上,亲吻了上去。
完全不是曾经的蜻蜓点水,而是深入其间,交换着名为喜欢的心意,毫无保留的掠夺进攻,不给人喘息之机。
严江眼眸骤然睁大,强韧尖锐的指尖几乎瞬间就抵住了对方脖颈动脉,感受到那有力又迅捷至极的跳动。
秦王政则平静优雅地归位,平静道:“这便是它之本能。”
“你骗谁呢?”严江捂着唇,眼中神色复杂,“这不是陛下的求偶期,再者,我像那么没脑子的人吗?”
“就是本能,花虎有,陛下自然也有。”秦王政的语气是如此理所当然,“我现在会不分不清人禽之别,皆是被你气住了。”
严江看似一时拿不准真假,眉心蹙起:“好像有道理,陛下早就成年了,一直没有发情期,难道——真是可怕,这是要怎么算?”
“再者,亲了又如何,”秦王忽略掉那些听不懂的话,低声一笑,在他耳边轻声道:“阿江如此喜欢试探生死,陛下又何曾怕过?”
他的阿江,知道什么对他最有利,最是会装糊涂,在百转千回的局势中找到最利于自己的路,便是知道,也不会承认。
既然大家都装,那拭探一下,又何不可?
严江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然,不但没有心虚,心中反而生起一股战意:“王上虽然喜欢当陛下的感觉,但毕竟身份不同,还是要早点清醒才是。”
这种属于帝王的独占欲,很是奇异了。
秦王温柔道:“如此,寡人可以再本能一次么?”
严江扣住腰刀,温柔道:“陛下大可一试。”
秦王政已有答案,他微微一笑,大步离去:“不必,先将陛下捡回去为要。”
严江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终是将扣刀的手缓缓放下,跟了上去。
他不是陛下,陛下却真的是他。
只是你刚刚心跳的那么快——证明你那些真真假假的试探,都不过是掩饰,谎话而已。
第一次,他发现秦王并不是完全表现地如历史中那位帝王般完美无缺,他其实有属于人的喜欢、嫉妒、小心眼、霸道,并且他不是永远目标明确,还会紧张,会失望,会——克制。
严江甚至有些愉悦地想着,喜欢我罢了,有什么不好承认,要如此迂回着来?
你是秦王啊,我最多跑掉,又不会真捅你。
第83章 灭韩
严江找回陛下后,秦王径自回了行宫。
月色下, 严江一个人抱着那只又贵又重的鸟儿回家。
他把鸟儿放在榻下, 一人在灯下默默凝视,支脸沉思。
脑中印象深刻呆板的如剪影的秦始皇似乎正在渐渐淡去, 另外一个霸道蓬勃的身影占据了原来的位置,并且蛮横地占据了他回国后的大部分深刻记忆。
秦王政啊,他为人小心眼爱记仇爱来事好大喜功,喜读书爱听歌, 想要征服天下威加四海, 高傲自信能曲能伸能忍能干,政治军事眼光超绝, 胜虽骄傲败却不馁, 目前还是个精力充沛、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也没关系想谈恋爱也能直攻要害让人不得不接招的七国第一优秀青年。
而且闪避天赋超优秀了, 与谁相处都能把握住其中轻重,只要他认真起来,那可真是善解人意霸道甜宠,根本连讨厌他都做不到呢。
是有点心动呢。
话说这样的秦王啊, 说不喜欢, 那真的是假的, 话说若能一睡秦王,那真不亏, 没白穿越一场, 回家能吹嘘一千年那种。
可惜了, 这秦王已经成家立业, 偏偏还想和他走心,这就很麻烦。
帝王的爱情嘛,总是让人呵呵的。
所以他们现在都本能地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仿佛在谍战片中相处,把心意当成底牌不愿轻易掀开。秦王奇招大招迭出,各种骚操作想让自己服输认败,自己则各种灵活应对,虽然处于下风,但也玩得不亦乐乎,明知现在的相处早就超过了知己朋友的状态,但又不愿意进入更深的关系。
自己欣赏他手腕与眼光,他欣赏自己的学识与性格,他们都能轻易猜得对方心思,还互有好感,若不是中间隔着太多诡异离奇和时代地位的差距,严江觉得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真的,这么你来我往地相互接招搞事,真是有趣又刺激啊。
反正有大把时光,那我先看看情况,倒不用急着走,严江轻轻抚摸着爱鸟的羽毛,没有担心被收入后宫恐惧,甚至有点小兴奋地想着秦王最后会不会来硬的。
“陛下啊,你知道的,”他轻声在爱鸟耳边呢喃,“想动我也没关系,越是危险的处境,我越是喜欢呢~”
那种在生死边缘中独自游走,肆意杀戮,从刀山血海中杀出重围的伤痛与紧张,才最能让他清晰地体会自己活着,而不是宛如孤魂空壳,独自飘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陛下继续装睡,充耳不闻。
严江轻笑出声,抱着爱鸟入睡了,睡来还猛搓了一把,亲了几口。
……
秦王政十二年,这一整年的时间,秦国都在为下一波大动作蓄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随着小独轮车的轱辘旋转,考虑到大军数量太多,粮草耗费过重,所以前线运粮的驻地,秦王选在了太行八径中,离赵国最短最近井径,井径靠近秦国重城太原,太原有汾水为河,节约运力,而赵国地势平坦,井径入赵国的山路大多是下坡路,更易运粮。
王翦会帅秦军主力从井径出山,截断赵国南北沟通,而大将杨端和会从南长城处出发,北上攻邯郸,而北上攻击代地的秦军主帅,是……
“是我,居然是我!”李信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在严卿身边绕来绕去,“我要去打李牧,我去打李牧啊……”
少府里的墨者皆不悦地看着这青年大呼小叫,但又摄于李家权势,不敢拿他如何。
严江白了他一眼,泼冷水道:“第一,你清醒一点,李牧必会领军南下,与王翦杨端和一战,你最多领小股部队牵制骚扰代地军民,免得他们南下支援李牧,不可能有什么大战。第二,李牧是你亲堂叔,你这么开心,你爷爷知道吗?”
李信眼睛里都是光:“肯定知道啊,他还说,若堂叔李牧能让我胜一场,我就算功成名就了!”
是的,李牧是李信的亲堂叔,因为李牧的爹叫李几,是李信爷爷李崇的亲弟弟。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赵国代郡李家和陇西李家有多亲密,当年赵武灵王废长立幼,把最得力的手下与王位都给了小儿子,其中有一位叫李兑的牛人成了小儿子的太傅,他超敢想敢干的,没给新老板打报告,就主动在沙丘宫变把前任老板生生饿死了。
严江觉得李信那天能包的胆子肯定就是这位祖宗传下来的。
饿死君王这种政治污点上李家人很长一段时间在赵国备受歧视,李兑的孙子李昙在赵国长年被欺负,在有一次又被人揭了黑历史后,李昙一怒之下,跳槽去秦国,他大儿子李崇跟过来了,剩下三个儿子因为成家立业,不愿意跟着老爸去秦国重新开始。
谁曾想,李家居然就此转运,李昙后来在秦官至御史大夫,李崇和自己儿子灭林胡、义渠,被封南郑公,李崇儿子李瑶封狄道侯,而远在赵国的三儿子生了李牧,如今也是赵国的柱石,封武安君。
也就是说,李家还没出五服呢,才三代人,就在赵国与秦国已经有三个公候君,那是实打实的跨国企业,任哪个家族看了都要咂舌。
严江还知道李家的传奇并没有就此结束,将来李信也是个名留青史的人物,李信的孙子是迷路达人李广,然而这并不是陇西李氏的传奇结束,他们后裔还有李渊、李世民等会将“李”姓繁育成华夏第一大姓氏。
这就是大家族,不为一城一国动摇,两边下注,死哪边都可以传承下去。
这都不算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七国的通婚,那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缘至亲开掐起来那才是真火。
严江不着四六地想着,而李信那边还在各种恳求,希望严卿大大给出太原至代国一地的地形图——从他在陛下宫室中无意间见到了严卿亲手为陛下做的沙盘,就日思夜想魂不守舍,若非那是大王的东西,他说什么也要抢过来。
严江被他缠地头晕目眩,只能给他画了赵国代地的细图,这是他亲自测出的路径,细节清晰比例真实,李信拿着看得眉飞色舞,然后又称兄道地问可不可以把小老虎给我一只啊。
有老虎,太威风了,李信觉得自己有需求,强烈求!
严江被烦到了,让花花把他咬出去。
然后又有人来求见。
严江拒绝了,怎么回事,虽然他是秦王身边的红人,但这些人应该都知道他是不管事的啊。
然后那人再度求见,严江看了名贴一眼,见是韩非求见,思考一会,终是见了他。
少府最近新建了茶室,饮茶之风已经从咸阳刮向巴蜀南郡东郡的各大贵族们,并且开始吹拂六国,和珠玉音乐一起成为贵族的流行项目,只是可怜了山间那些到处都是被撸秃的野茶树。
韩非与他坐到静室,这位先秦七子之一的韩子越见清瘦,眉宇间都是风霜,只是眉心的愁纹更深,仿佛经历过什么生死大事,眼眸之中,却是带着一种解脱。
“先生请用。”严江为他倒茶。
韩非谢过,敬饮之后,才在严江询问的目光中缓缓道:“十天前,秦王使内史腾攻韩,一路势如破竹,已围新郑。”
很正常,南阳离新郑城不过几十里,半点无险,说破竹都是贴金了,根本是顺水行舟,领军郊游的难度,所以秦王都懒得派大将出马,给腾三万人,就算“大军”了。
思及此,严江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之色,表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秦王好过分啊,招安太守腾就算了,还让腾去攻韩,伤口洒盐啊,更可怕的是有太守腾在半年时间里华丽变身成秦国内史,还亲自领秦军攻韩,秦王这种信任与重用,韩国那些宫室贵族哪抗的住啊,不望风而降才怪了,估计围不了多久,韩王安就抗不住国内亲贵的压力了。
“韩王愿降,”韩非的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疲惫,想是讲学多时,他的口吃大有缓解,说话语速虽慢,但却尚算连贯,“只是如何降,想与上卿上相商。”
“韩子说笑了,”严江的微笑立刻变得十分礼貌,“此家国大事,应与王上相商,哪轮得到江一届闲人分说?”
“无论相谈多好,自古亡国之君,皆会远离国都,流放荒野,”韩非低声道,“我便是来求严卿给韩王宗室嫡脉寻一条生路。”
他说话一字一顿,不见口吃,这办法倒听起来倒是顺耳很多。
“这事别找我,”严江摆摆手,这可不是他能掺和的,“亡国之君不能久活,是社会安定需要,你为法家大家,不会不知,说这些又有何用。”
一个国家灭亡,必然有复辟之人,亡国之君不死,他们有会有希望之火,所以在灭国之后,国君总会找个由头把人弄死,这事近有卫王野,远有李后主,只能说国王有危险,上位需谨慎。
“他人或许不行,严卿必能。”韩非伏拜道,“吾并非存有留韩之心,只为宗庙社稷留一血脉而已,若能如愿,非必倾尽全力,为秦所用。”
严江这才认真地放下茶饮,轻声道:“我如何信你?”
“秦并天下,大势所趋,”韩非苦笑着道,“周平王东迁之时,天下有国一百四十余,自周失天下,诸国兼并,如今只剩七国之数,韩地国小民弱,纵是躲过此次,亦迟早为他国所灭,若能在秦有立法之功,至少可保宗族富贵,我韩国宗室德不配位,才有灾殃,这些年为保家国费尽心力,累死数王,能失此负担,做一富贵家族,也算好事。”
严江凝视他半晌:“我可为你引见王上,但如何说服他,得你自己想办法。”
韩非神色略松:“谢过严卿。”
他留下一本书卷递上:“此为我在秦国多时,于诸多秦律所见之闻,浅见轻谋,还望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