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嗤了一声,手机调出齐闻给他的资料:“这都信息化时代、无纸化办公了,我这儿可是有档案的——贺瑾年是你妻子在婚前与前男友的孩子,怀孕期间分手,你娶了她,后来生下儿子,就直接跟了你姓,周围人谁也不知道他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养了二十几年,你就一点都没为他考虑过?”
贺瑾年望向谢祁连:“真的?”
他是一个靠着邪术逃避死期的人,在他错乱了阴阳的眼中,此刻的谢祁连身带飘摇白雾,雾气组成了素白的纱衣,手握一柄长长的银棒,而他身边的秦峰背后是那把金光夺目的陌刀,他本能地恐惧那把刀,他忽然感觉到,那刀如果砍在他身上,会比刚刚那八个厉鬼还惨。
“贺氏全家几代人的罪业,都在你一人身上,如果我们不来调查的话,你死后会下无间地狱,天诛地灭,真正的幕后主谋——贺向阳,清清白白,甚至还有做慈善的功德在身,会享天年,来世投胎非富即贵。”谢祁连淡漠地回答,“这是真恨你啊。”
谁知他说完,贺向阳竟然激动起来:“我没有!你别胡说,他是我儿子,我爱人的儿子,我是爱他的!我为他考虑了!孟华在高中就是我们校花,她前男友其实是个渣男,骗她玩图新鲜从没想过结婚……所以我追她,她本来想把孩子打了的,是我说留下吧没关系。”
谢祁连:“然后一边显得你大气,让你妻子更爱你,一边拿他做替罪羊?”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从我爷爷那时候走马帮开始,贺家就没离开过这些特殊方法,一代一代滚雪球,到了保家仙都扛不住的程度,我就想让这小孩替了罪,毕竟我劝他妈把他生下来,也是有恩于他……但后来——”
他看到了贺瑾年脸上的表情,说不下去了。贺瑾年看着急急忙忙解释的父亲,像在看一出滑稽剧。
“两年后孟华女士急病离世。”秦峰冷冷地说,“你失去了和她拥有真正儿子的机会,这个孩子成了你爱人在世界上最后的留念。”
谢祁连带了点恶意地笑:“你又后悔了。”
“……我用了一切手段来弥补,我年年给他做法,请保家仙保他学业顺利、事业成功,我做慈善,我募捐……我还千辛万苦从沾了龙脉地气的金矿搜集黄金帮他铸造功德金身!”
秦峰挑了挑眉:“哦,所以只偷那一家品牌金店,是因为金矿产地。”
“要不是两个吸毒过量神志不清的蠢货露了马——”贺向阳阴狠地咒骂,在看到贺瑾年的眼神时,默默闭上了嘴。
几代人的罪业,贺向阳越这么做,罪业越深,到最后,只有再找死替。
万籁俱寂,直播间的观众都惊得不知道发点什么好了。
镜头里没有谢祁连,观众只看到警察冲进门,瑾秀的前老总就开始招供,满嘴封建邪教言论。
半天后,弹幕:“这他妈……什么坑儿子的爹啊?还不是亲的!”
“我早听说过,小贺总没回国的时候,他因为生肖不合适开除过一批员工,当时微博还哈哈哈转发吐槽呢,谁知道人疯成这样啊。”
“明明是小贺总改革企业成功,转型投资牛逼,结果他后爸觉得是他搞邪教祭祀的功劳?”
“9012年了,这是什么迷信老僵尸?”
“我奶奶迷信也只是扫墓烧纸勤快点,比起来我奶奶真是优秀。”
贺瑾年慢慢举起手机,对着镜头说:“我想,以上足够作为线索证据揭露真相了,感谢各位的支持,我愧对你们的信任和喜欢……那么再接下来的内容,大概就不适合在公开平台直播了。”
他放下手机,丢掉手里无意识抓着的桃木剑:“所以,我是什么呢?”
贺向阳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说:“是我儿子啊。”
“我以为我虽然是富二代,但我足够努力,我从不挥霍,我凭自己出国留学,我又力挽狂澜度过经营危机……我自以为的优秀,只是一些邪术的结果。”贺瑾年说着,向后退了两步,远离贺向阳。
贺向阳:“不是,不是的,你是最优秀的孩子,爸爸那些法术只是推波助澜,本质还是你在努力的!”
“我不信。”贺瑾年看着他,“我见过那些被吞吃掉的白骨了,我没法信。因为我在努力的时候,他们也努力要从墙里爬出来。”
厉鬼的爪尖全是尘埃土石,他记得很清楚。
“这世界上不只有钱和成功,爸爸。”贺瑾年说,“总该有公道的。”
他再次后退一步:“我以为爱我的父亲,其实在透过我爱一个已经离世多年的女人。话说回来,我母亲肯定很优秀。”
谢祁连平静回答:“无功无过,只是普通众生,虽然如今不知生活在哪一片天空下,想来,也只比你小上三四岁,正是努力拼搏的年纪。”
贺瑾年晃了晃手机,笑:“没准还是我微博下留言喊老公的一员?”
谢祁连:“生死轮回,阴阳有序,天地自有正义。”
贺瑾年点点头:“那就好。”
他的脚微微挪动了一下,然后又笑了,笑得意气风发,完美符合网上粉丝舔屏时的精英霸总形象。
秦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拦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梗:霜之哀伤,游戏《魔兽世界》里圣骑士阿尔萨斯成为死亡骑士后拿它捅死了老爹,因此又称:对父宝具。
第12章 正式入职
然而事情太突然了。
贺瑾年迎着落日转身冲向落地窗,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居然生生把玻璃窗撞碎,留下一地带血的玻璃渣。他的身影从三十六楼的窗口一跃而下,一声闷响后,楼下渐渐响起阵阵尖叫。
一半便衣转身往下跑,剩下的冲上去把想往窗边扑的贺向阳按住。
贺向阳呆呆地任由他们铐,眼睛死盯着窗口,像是他的魂儿也跟着跳下去了。
阳光忽然变得冰冷,贺向阳轻轻抖了一下,眼珠机械地转向上方,他看到白衣的青年弯下腰,一股透心的寒气从他身上袭来。
谢祁连一个字一个字对他说:
“你找人做的那个法术非常完美,你身上一丁点罪业都没有,所以你会像生死簿上预测的那样,享寿百岁,无疾而终。从阳间生者的法律来看,你属于受到邪教教唆,毕竟目标、方式和设计图都是邪教做的,所以放心,应该毙不了你……”
说着,谢祁连勾了勾嘴角,有那一瞬间,贺向阳看到他的眼底有血色翻腾,鬼手在其中挣扎,如无间地狱之影。
“但是,你记着,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你害你儿子天诛地灭,所以你的后半生,在监狱里,你要永远怀着愧疚和思念,被折磨到你寿终正寝那一天,到时候你会发现,死可真是一种解脱啊。等你死后,生前功过,自有公正的审判。届时,我想我本人会真诚欢迎你,仔细浏览地狱风光。”
生前牢底坐穿,死后无间深渊。
这句话像是带有言灵,刹那间,空落落的痛楚扭曲了贺向阳的五脏六腑。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忽然意识到,最后那分明是贺瑾年本人在报复他,贺瑾年冷静果决,他在高调地宣示:你给我的一切都是错的,我都不稀罕,我宁可去无间地狱。
忽然,犯人崩溃地大声哭叫起来,他冲着谢祁连消失的地方大吼:
“我的错,我的!不要抓我儿子下地狱,抓我,抓我啊!别让我一个人活到老死,我坚持不住!!!”
然而地府无常说他不会死,他就不会死,往后这人间就是他的地狱。
刑警把失了魂儿一样的贺向阳塞进警车,记者一路追着拍,差点造成堵车。
抓了他还远不算完,邪教分子还逃窜在外,而且证据不能光靠直播一张嘴,整个瑾秀上下都少不了排查,最后,还有两个失踪的同事,被暂时定性为疑似邪教团伙绑架。
事儿可真多。
齐闻一回头:“唉?秦哥呢?”
旁边一个同事回答:“上厕所去了吧?”
齐闻心情沉重地思索:“emmmmm……”
楼下,盖着白布单的尸体旁缩着一团乌云,像一朵毒蘑菇。
这回秦峰已经学会了画结界,现在可以放心以阴魂形态出现。
他长叹一声:“你也太莽了,跳楼不疼的?你让我动手多方便,你早过了死期,我一抓就能把你抓出来,肉身就是心脏骤停,绝对无痛。”
地上的贺瑾年很不符合他之前的霸总人设,特别没形象地呜呜哭:“疼,太疼了……我、我这不是没经验吗!”
于是秦峰拍了拍他的肩,没发表评论。
短短一日,天翻地覆,他确实需要个理由哭一场。
秦峰:“……走吧,生死簿好烦的,它老让我砍你,快点到地府,安顿完你我还得修天道的BUG呢。然后我还有两个手下失踪,节约时间。”
贺瑾年哭得更惨了:“我再也不跳楼了!我疼得走不动啊!”
山区一个不大的土地庙,地上慢慢旋转的法阵忽然大亮,有三个人影从中出现,他们还没站稳,就迅速从包裹里掏出一打一打的符纸,贴到各处。
为首的老道急迫催促:“快,把每个缝隙都贴满!”
断了手的女道士华元春动作不方便,老道踹了她几脚,她忍不住顶了一句嘴:“有这必要吗……”
“你这蠢货还有脸说!”老道勃然大怒,又给了她一巴掌,“要不是你和贺向阳乱选人,地府黑无常能有那么快到任?而且我们现在还被他们盯上了!”
“就……就是黑白无常而已啊,能比普通阴差强哪——”
“别说了师妹。”脏胡子张元真拽了她一把,低声说,“普通阴差勉强算鬼仙,只是有些修为的鬼而已,师父连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的联合围剿都不怕,所以自然不怕普通鬼仙。但地府的无常,那是从鸿蒙初开之时就有的、天道亲授的神职,负责维护阴阳秩序。若放在从前的洪荒大地,确实只是最末位小神,但如今天地圆满,高位神祇已经回归上界,昔日的末位小神到底也是神,你说要不要命?单有白无常在的时候还好,现在黑白无常聚齐,阴阳完整,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十个你都不顶人家一根手指!”
老道冷冷地看了一眼女弟子:“你怎么找替身能找上天定的黑无常……你要不是我女儿,我早都不留你这种蠢货了!”
华元春抱着断臂,咬牙低头,不再说话。
符纸厚厚地在墙上糊了一层,老道依然面色凝重,这些符纸能驱逐普通的鬼甚至鬼仙,却不敢保证能挡无常。
“金身呢?”他问。
“在这。”张元真恭恭敬敬从包裹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老道。
“像贺向阳这么好骗的资本家难有第二个啊。”老道士叹息,“所以只能委屈大仙先住这个小金身了。”
盒子里发出轻微的笑声,半晌后,一个脆生生、但又绝对不是小孩的女声回答:“这个我很喜欢,我在贺家做保家仙的时候,那些穷酸商人一直给我用木雕,嘻嘻嘻,穷酸鬼暴发户,讨厌他们!”
“是,大仙当然值得更好的法身,日后还得请大仙出马对阵无常呢,请大仙先歇息吧。”老道也毕恭毕敬。
木盒不再发出声音,他松了口气,然后又阴着脸转向女徒弟:
“那两个小凡人,这回别再处理不干净了。”
华元春低声说:“知道了。”
车窗外是颜色越来越黯淡的山脉,常鹏远和戴梦媛坐在公交车靠门的地方,昏昏欲睡。
戴梦媛咬了咬舌尖,勉强清醒,她感觉非常奇怪,作为一名精锐狙击手,她能连续昼夜不合眼,一动不动等待目标,即使退役了,但她和老A其实一样,心里的余火还没烧尽呢,从未放弃过训练,什么时候耐力这么差了?
她旁边常鹏远的眼睛直翻白,明显是困得要命还努力想睁眼的样子。
“大鹏?常大鹏?常鹏远!常小鸟!”戴梦媛一连串喊了一堆外号,最后压低声音,很轻地说,“老A查岗!”
常鹏远哗地一下站起来敬了个礼。
一车人慢慢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又立刻坐下了。
“百合,你觉不觉得哪儿不对?”常鹏远低声说,“我们怎么在长途车上?而且……周围这帮人都是奔丧吗,一个个没个表情的……”
“我记得,是看见三个行踪诡异的道士,追上来的……咦?我怎么不记得道士坐在哪儿?”戴梦媛迷惑地看了看周围。
他们选择了靠着下客门的座位,如果有人下车都得路过他们,但一路都没有人下车,他们再困也能确定这一点,而车上的乘客里明显没有谁像道士。
“这……还是夏城市周边吗?”戴梦媛看着车窗外,一片白蒙蒙的雾气盘旋在车外,她的手指按了一下车窗,被冰得嘶了一声。
乘客都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似乎在用眼角偷看。常鹏远浑身汗毛立了起来,他起身走到前排:“司机师傅,麻烦停一下,我们过站了。”